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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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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方才,可是有意?”曦朔新倒了一杯茶,抬眸看着紫罗。

    紫罗坐下,并未答话。

    “说给夏观澜听的?”曦朔饮了口茶。

    “殿下都明白了,还多此一问。”紫罗拈了个杯子,也倒了一杯茶。

    “你几时操起这个心?”

    “人生在世,本就诸多不得已。若终究有缘无分,不妨彼此少些误解伤害。”紫罗从门外看过去,院子里梧桐树下光影摇摇晃晃的,叶子已经不似初到时嫩绿,已经一片碧色。有些不真实。“人跟这树一样,生在哪儿,长在哪儿,又被移去哪一方水土,全不由己。尽管如此,若生了根活下来,还是要一年年活下去。”

    “天地之间,尽是意难平。”曦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是一扇门,就隔出两个世界,“诸事伤身,未必全是误解,只是一早殊途。”

    那天下午,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相对而坐,喝了一下午的茶。叶影光动,微风入室,直到日暮西山,那影子迈进门内。

    半世君臣,后来二人的一生中,再未有过此等平和光景。

    到了晚上,吴楚处理完商会的事情,又风尘仆仆的过来了,坐下问了问情况。

    “身子倒是比昨日暖了些,许先生又把了脉,说要再喝几副药稳住气血。”落惜脸色比昨日稳重了些,想是在控制之内。

    “知微呢,怎不见他?”吴楚望了望,四处不见他人影。

    “可是我来的不巧了。”两人抬头看见曦朔站在门前,和煦地一笑,“本想晚上无事,看探望一下,原来有客在此。”

    “哪里的话,不妨事的。吴楚哥哥也是我家世交,自幼和姐姐一起长大的。”

    落惜忙起身福了福礼让座,吴楚见状跟着站起来,揖手见过。

    “吴公子。”曦朔点头。

    “这是……凤阙凤公子,皓澜人士。近日客居家中。”落惜想了想,按曦朔那日自取的姓名介绍起来,“许大夫在药圃忙呢,因说姐姐这病药相复杂,恐有差误要亲自配药。凌越听了,索性把用得着用不着一干药材全搬了回来,三大架子码在药圃内,每日许大夫除了把脉都在那里。”

    吴楚闻言点点头:“是他的性子。”

    “紫罗那日回去也赞这许先生医术高明,不是是哪家医馆的名医?”曦朔此时倒有几分好奇。

    “我这兄弟,不是医馆的大夫,乃是个教书先生。”吴楚有些唏嘘,“知微自幼用功苦读,博学强记。医术一事本是自学,谁知渐渐在周围治好了些疑难杂症,略有名气,常有人慕名来请。”

    “没想到是这样,”落惜见他医术高深,以为是吴楚从哪里请来的名医。现在名医还是名医,没想到竟然本是位教书先生,“可既有这般医术,为何不同在医馆挂名,多救些性命?”

    吴楚摇头笑了一笑,继续说道:“你不知道,我这兄弟自学医时便立誓,一生替人问诊,不取分文。不论贫富,只要有病求到他的,便上门出诊。有好些人拿着银子礼物上门感谢,他因恪守誓言,全都婉拒了。”

    曦朔和落惜眼中此刻惊讶全数转为敬意。

    “不知这位许先生多大年岁?既然如此博学多才,又这等心胸,人品贵重,为何这几年未被举荐之朝廷?”曦朔蹙眉,如此人才,不知为何困在离州做个教书先生。

    “正是这话,落惜今日听闻许先生行事,心中敬佩。真心希望先生前程更好一些!”落惜撑着桌子,探身问着。

    吴楚这次没有很快回答,拿起茶盏,在指间捏着摩挲,眼中有些苦意:“知微十一岁时,百日之间,并失怙恃。靠族内亲戚接济些米粮,不至饿死。也是自那时起,他便自学医术,发愿此生若能救世活人,分文不取。我家叔父后来听闻他学问、人品,便上门请到家塾中做了先生。前年也曾进了举荐名单,只是……”

    吴楚苦笑一声:“离州每载举荐人数不过三人,怎会有他。”

    曦朔虚握的手紧了紧,眉头更深了些。

    这位许先生,殿下怕是想见一见。

    紫罗所言不错。这样的人,埋没小小家塾之内。而九州之内,又有多少这样的人……这太平世道,究竟如何……

    “即便这样,落惜也想一尽绵力,让先生活的好些,不知兄长可有主意?”落惜心下不忍,只想为他做些什么。

    “二小姐怕是有心无力了。我家叔父也敬重知微为人,几次要加他的薪俸。都被他自言只行教书之事,多则有愧谢绝了。原本他那薪俸,除了生活,也能有些结余。就怕行医碰上那些穷苦难挨的,也贴补出去了。”吴楚面色缓和了些,无奈发起牢骚,一副操心表情,“我也只年节上,向他讨些字帖文章,送些药材过去,随他贴给哪家了。好歹攒些积蓄,整日粗布麻衣的,将来谁家肯把女儿许给他嘛!”

    咳、咳咳……

    落惜本来想着怎么能相助一二,谁料吴楚话风一转,一时没憋住,拿出帕子按着唇角遮掩。转眼看了眼曦朔,也是一个没憋住,在那撑着干咳两声。

    只有吴楚还在认真想着许知微的终身大事。

    凌越从来没觉得自己家这么大过,里外里把这些院子转了几圈,都没找到夏观澜。连栖梧洲他都在外面跳了几回偷看了一阵。

    家就这么大,能去哪啊……正念叨着忽然灵光一现,拔腿往一侧跑去。

    夏观澜沿着脚印走到江翡楼,看楼前台阶下面两个深出许多的脚印,他在台阶上坐下来。这么深的印子,不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湖边一圈圈的脚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她冒雨到这,想些什么呢……

    七年前他送她回来,住在江翡楼养伤。那时候她不似现在稳重,端庄下面偷藏着俏皮。每日跑来给他换药也故事颇多,有时候看他练功;有时候缠着要听江湖故事;有时候做了吃食点心兴致勃勃带来,多半只是样子好看,他也不说,依旧都吃下去。暗中皱皱眉头,她自己都不尝的么……那时候就想,哪有这样的小姑娘,看着最温婉端庄的,私下这么缠人。夏观澜不自觉笑了笑,眉宇间又回到当年对着那个小姑娘,玉树风姿笑容明朗的样子。也不知那时候怎么想的,竟这般好脾气由着她各种花样闹腾。

    凌越找到夏观澜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江翡楼前坐着,胳膊撑在两侧膝盖上,正在入神。远远看着,与世隔绝。那栋楼,那片湖,连着他一起,都在另一个空灵而遥远世界。

    “澜兄。”

    凌越过去叫他,他抬头,眼中尚存一时恍惚。凌越索性也在台阶上坐下,有些纠结的,终于开口:“以前,是我误了你们。”

    夏观澜的眼睛清醒起来。

    凌越把方才从红袖那知道的,说了出来,只掩去了那晚素心堂外芷涯和父母之间的那幕。

    “全因我而起。”凌越低着头,看着湖上初露紫色的睡莲花苞。

    “你不必过于内疚。”夏观澜平复心绪,居然和红袖说了一样的话。

    凌越心中一口气憋的难受,腾地一下站起来。

    “我去找娘说清楚!不就凌家么,我这就接过来。男子汉大丈夫,一室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心中可还有我姐姐?我去做当家,你们能不能重归于好?”

    夏观澜终于认真地看了看他,又像是轻叹般笑笑。

    “你有这份心。可事情未必是这样。”他长吁一口气,“一室有一室的责任,天下有天下的责任,无分大小。只是你要承担一分责任,便要想清楚,莫要轻承,也莫要轻放。一诺既出,有始有终。芷涯是想好了的,而你现在,却没有。”

    观澜看了看凌越面色,继续说道,“我说了,不全在你。她若只是为你,和我明说何妨?我难道容不得她支撑家门?还是要一年两年,七年五年,我等她又何妨?”他语气难抑上升,又沉跌下来。

    凌越只觉得眼前好像一团乱麻,脱口而出:“你还没回答我,你心里有没有我姐姐,如果两心相许,难道还不能在一起?!我喜欢的姑娘若喜欢我,不论绑的抢的骗的,我都不让她离开我身边!”

    “你还年轻,我曾也以为如此。然而世上之事,不是两厢情愿就可以的。况且,也未必情愿……”观澜想起那晚,苦笑一声,起身往回走去,又停下来,“师父已经把桑榆许配给我,我无意伤害另一个好姑娘。芷涯病重,若有效力之处,观澜赴汤蹈火,必义不容辞。”说完迈步离开。

    “我姐心里没放下你——”凌越在后面喊道,“你们这样,难道将来不会后悔么?”

    会后悔么……夏观澜脚步停了。

    凌越期待的望着他的背影,他微微想侧首,终是没有回答,依旧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