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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织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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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殿下。”

    临下衙还有半个时辰,曦朝忽然来了中书省衙门。尉迟祯起身见礼,曦朝也拱了拱手。

    “这会赶来,殿下可是有要事吩咐?”

    曦朝示意他坐下,自己东侧坐了:“今日专程来找尉迟大人,是有个喜事。”

    “哦?”尉迟祯眉毛一扬,“殿下可是打趣老臣?”

    “看了我素日确实没什么好名声。”曦朝双指并拢撑着额,笑叹一声,“如今正经说媒也没人信。”

    “这是何人,劳动殿下亲自说媒?”尉迟祯初听曦朝此言也是意外的很,不过脑子跟的也快。自己膝下一子尉迟瑾一女尉迟蘅,皆尚未婚配。

    尉迟瑾如今在御史台监察院任监察御史,素来官风清正。往日也有人提起亲事,只是尉迟祯心中皆不甚满意。而尉迟蘅在帝都贵女中素有才名,容貌清丽,又是公主伴读。尉迟祯心中对这女儿颇为自豪,一心打算要嫁与皇室宗亲,甚至入主浮虚宫。

    如今曦朝提起婚事,岳帝子女中公主不过三位,且两位已经出嫁,待嫁的只一位熙宁公主曦颜。尉迟瑾如今官位不高,应该不在驸马之选。若是自家女儿的话,曦朔曦朝尉迟祯都动过心思,能成太子妃再好不过。不过曦朝颇得帝宠,生母毓贵妃代掌后宫。这个亲王妃,也是贵无可贵的。

    曦朝看着尉迟祯,大概也猜到他心里打算些什么。

    尉迟家人丁稀少,历经两朝,位至中书,是岳帝的恩宠,非家族之功。如今他年过五旬,自然是为后世打算,想稳固尉迟家的门楣。

    “自然是小尉迟大人。”曦朝笑意盈盈,看着尉迟祯脸色变了一变。

    “犬子?”尉迟祯毕竟久经风浪,瞬间稳了面色,“这还请殿下细说一二。”

    “那日去锦宁郡主家吃酒,正好端木夫人说起儿女婚事,他家三姑娘年岁正好,还未定人家。锦宁郡主便赖上我了,一时间倒想起小尉迟大人,试了试夫人口风,也是喜欢。尉迟大人若有心,不如我签个红线。”

    尉迟祯消化着话里的信息,心下觉得也是不错。

    端木家是帝都的老勋贵,如今正房嫡孙端木承平执掌户计司,是太子底下的实权衙门,又与郡主结亲。尉迟瑾若联姻端木家的小姐,端木承平和郡主便成了哥哥嫂嫂。将来自己去了,在朝中族中也有助力。

    “端木家的三小姐自然金姿玉质。若老夫人中意瑾哥儿,结为姻亲。老臣是卸了一桩心事,儿子成家立业,也对得起泉下亡妻了。”

    “既然两家有意,那我便就做个伐柯人。尉迟大人可要备些好酒谢我。”曦朝端起茶盏笑笑。

    “来日喜宴,还请殿下莅位首桌,老臣定敬谢三大盏。今日以茶代酒,还烦劳殿下说和。”

    一时气氛融洽和煦,两人喝茶说了一会闲话。

    “近日曦颜可曾对你说些什么?”

    毓贵妃午间来皇极殿陪岳帝用膳,岳帝忽然没由来问起一句。

    “不曾说些什么。”贵妃持壶,为岳帝斟了一盏桂花冰酿,“可是公主又淘气了?”

    岳帝摇摇头:“今日朝后书房议事,尉迟祯提起,他家尉迟瑾与承平的妹妹正在议婚。”

    “士如归妻,迨冰为泮。尉迟大人是陛下近臣,儿女婚嫁必也告之。小尉迟大人也曾得陛下称赞。应该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这二人倒也相配。只是端木家的姑娘,本也在太子妃人选内,既然他两家已如此,便罢了。只是尉迟祯这狐狸,倒像是猜中了朕的心思。朕才想着若要他家女儿做儿媳。尉迟瑾自然就不能如承平一般,娶宗室女为妻,他如今先做了端木家的女婿,到和锦宁又成了一家子。”

    毓贵妃低头布菜不言。

    岳帝牵制朝堂重臣得心应手,从各司各院到赐婚姻亲,均匀摆布于鼓掌之间。贵妃观他反应,虽有些疑惑,也是不准备阻拦的。

    “陛下福泽深厚,如今皇室枝叶繁茂。帝都门户虽多,你嫁我娶之间,总难免成几门亲戚。况且,不都是陛下的子民么?”

    这话岳帝听着入耳,拍了拍贵妃的手。

    “六宫之内,当你最得朕心。”岳帝尝了一口炙羊肉,饮了半盏冰酿,“尉迟祯请旨,想要曦朝去主婚。”

    贵妃筷子顿了一下,放在碟上,表情有些不明。

    “这里面难道还有朝儿什么事情?”

    “如今朝儿领着中书省政务,尉迟祯也许是想要个体面。或者,这小子看上了人家女儿,从中作乱,先把人家兄长婚事敲定。我刚听说他还有个混号,什么帝都第一浪子,倒是招惹了不少芳心呐。”岳帝鼻尖一声笑音。

    外间小内监看着贵妃娘娘表情,心想是不是今天御厨把菜做砸了。不然娘娘那样神仙的样貌,怎么能露出这种表情,一定很难吃。

    “陛下,”贵妃试图打断岳帝的思绪,“自从那日说起孩子们的婚事,朝儿已经一躲三千里,近十天没来过弦思宫了。”

    “殿下,夏少侠到了。”

    鹰扬前来回禀。曦朔紫罗对望一眼,他亲自上门,应是有进展了。

    “快请。”

    “观澜见过殿下,副指大人。”

    “无需多礼,坐。可是有眉目了?”

    “正是。”翠翘上了递上一盏酸梅汤,夏观澜见她上来有些意外,饮了半盏,继续道,“那人应该是‘湮罗’,一个特别的杀手组织,此人在其中应数高手。”

    “有何特别?”

    “没人知道它何时建立,首领是谁。江湖之中生存,各有路数,做这行的或被主家豢养,或拿钱办事。虽做暗活,却不在暗处。‘湮罗’却一直如在浓雾之后,行事风格也如迷雾。只得手后在目标上留下曼荼罗印记,以告雇主,从无失手。不少几例都是雌伏数年之后才取人性命,防不胜防。如今首领只知是个女子。”

    “那如何雇佣他们?”

    “这也是它的神秘之处。生客极难接触到,推测是他们以往主顾推荐,才会接任务。从他们往日动手的目标身份来看,应该出价极高。”

    紫罗心里骤跳一下:“此人出现数次,并无意外发生,所以他还在等机会出手?”

    夏观澜点点头。

    “如果目标是三小姐,他早有机会已得手。”紫罗看向曦朔,眼中不安不言而喻,“而且此人和夜临不清不楚。”

    “观澜可否继续搜寻此人动向。”曦朔转而问道。

    “这是自然。此人行动诡谲,不劳殿下吩咐,天涯海阁也会盯着此人。”

    “那个湮罗,真就如此神秘?除了杀人,接不接其他任务?”紫罗问道。

    夏观澜摇了摇头:“从未有人生擒过他们的人。不过我觉得,湮罗似乎暂时没有刺杀殿下的意思。当日殿下独身和二小姐遇到他们一行人,若他刺杀殿下,时机再好不过,还有二小姐掣肘。夜临人难道还会阻拦他,来救我朝的储君?”

    “此话也在理上。”紫罗点头。

    “还好熙宁这个祸头子回宫了。”曦朔倒不忧心自己安全,想起前几日曦颜在外闲逛,却又几分后怕,“夏少侠留一日,我还有些江湖上的事情。”

    “奴婢去给少侠收拾住所。”翠翘回禀着倒退出去。

    “小姐,夏少侠来了。”红袖听了翠翘的回报,忙报于芷涯。

    “来就来了,你还要去见见?”芷涯转身,手里的书卷敲了她一下。

    “姑娘——”红袖拉拉她。

    “你们以为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了?”芷涯正视她,“夏观澜和叶桑榆,已经过小定了,对不对?”

    “凌越这败家子,还送了栋楼出去,对不对?”

    凌越刚要进门,听见屋里的话,立马收回脚,贴在门边。

    “他来不来,我还能怎样呢?”芷涯把书卷轻撩在桌案上,“上次醒来寻他不见,静下来之后,我也不知再见还能说些什么了……不过主家不露面总是失礼,让凌越去吧。”

    芷涯睨了眼门外:“站半天了,不用我再说了一遍了吧。”

    “我不去啊,我和兄弟约好了去、去解红楼喝酒。”

    凌越这天生一激必怒的本事从未失手,芷涯提着裙摆就出来了。看他往抱朴斋外飞快位移。

    “站住!”

    “前姐夫的事,前小舅子一直去,打起来怎么办,我可打不过他。”凌越边往外跑边说。

    “让你胡说!”

    “这种事情明显三姐最合适了,他打得过也不敢还手。”

    “你——”芷涯一脑门子火气,看见院中石榴树上没熟的石榴,摘下一个往凌越砸去。

    “没砸中啊。”

    芷涯拉下树枝,又拽下来两三个,连着砸去。

    “姐你来真的啊。”

    凌越说着往院外冲去,芷涯追着把最后一个丢了出去。

    “诶?”夏观澜不明所以的捏着刚才飞过来的青石榴,迷惑地往行凶方向看去。

    “前……你来了啊,我有事先撤了。”凌越打个招呼,说着就没影了。

    芷涯跑红了脸正追出来,蹙着眉气鼓鼓的,看见他的一瞬那鼓鼓便平了下去,面色调整不及地理了理衣服。

    “凌越还是这样啊。”夏观澜低头,捏着石榴,不自觉的轻笑一下。

    “没个正行。”既然见到,总不能躲。芷涯走上前。

    “其实他很维护你。”两人一道往前走着。

    “不说他了,这次来是殿下那边的事情?”

    “嗯。”两人谁也没看对方,各自回避着视线交锋,“上次那个黑衣人,是湮罗的上等杀手。”

    芷涯停下,不可置信的神情存在脸上:“杀手?湮罗是什么?”

    “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你先放心,他们目标应该不是你们,不然三小姐……”夏观澜看此事对她冲击不小,停下来细说着,“不过还是多注意一下。”

    芷涯眉头拧成一团。如此说来,万锦烟不肯告诉她,是让她回避其中?太子殿下如今还在,这要是出半点事情……

    “芷涯,芷涯?”

    “嗯?”她猛然回神。

    “殿下已知此事。而且那人目的也未必是行刺。”

    她自觉失态,有些歉意的笑笑。“没接触过这些事情,一时失神了。”

    两人依旧往前走着。

    “还未祝你纳吉之喜。”

    夏观澜一滞,沉默良久。

    “我原以为男儿生于世间,当俯仰无愧,遇事则明……”

    “观澜,你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她打断他。那天她躺在榻上,听得清清楚楚。

    他自嘲般嗤笑一声:“可倒了儿女之情,我却总是……或许师父说的对,我就是那种不逼一步,便不能决断之人。”

    “好在你觅得佳人。来日大喜,我便礼到人不到了。”

    已至流光居院外,上次停在这,她心灰于此。这次她望着他告辞,坦然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像他期待的,往日那个小姑娘。

    流光居因为院名,院子里外都种满了桂树,盛夏风过,枝叶窸窸窣窣,空气里隐约蕴涵着桂树的香气。

    他向里,她向外。

    两个人都走的很慢,好似已到步履蹒跚。

    她以为他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以为她得偿所愿,选了前路。

    身侧夏日草木郁郁葱葱,日头照在油润的叶子上,反着白晃晃金灿灿的光。

    他停下。

    她也停下。

    枝叶声太响,两人都没有听见对方停下了脚步,想回头看一眼,却颈项僵硬,怕身后已经空无一人。顿了半晌,最终谁都没有回头。

    等到很多年后,夏观澜和凌越在翡翠湖旁,一坛子一坛子地喝着醉芙蓉,也是盛夏风过,枝叶窸窣声作响,他呆望着水波粼粼的湖面,想起此生为数不多的一次次告别。

    “除了相识和死别,终其一生,我们都在背道而驰。”

    “贵人。”赢谢低首行礼。

    “起来吧。”男子转身,“夜临可做好事情?”

    “公主已回禀夜临王,不出贵人所料。”

    “顾非寒呢?你们的人也找不到?”男子挑挑眉问道。

    “已潜入水下深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否继续追查?”

    “查。”男子摩挲着扳指。

    “那……”

    “不必伤他性命,找到先告诉我,这是颗好棋子。我倒想看看,西皇的破军之血能有多大能耐。”那人摘下翠玉扳指,两指捏着递给赢谢,“此物给你,可以凭此进门。不过要不了多久,你就要出鞘了。”

    这是……哪儿?

    天地一片白茫茫,睁眼间只见空中雪花不断落下,而天上星辰清澈,似是触手可得,让人不自觉朝它伸出手。

    “你醒了?!”

    旁边有女子惊喜的声音,霎时眼前出现一个向下俯视的姑娘,肌肤莹白好似透明,瞳孔却是幽蓝色。

    “我……咳咳,是死是活?”顾非寒咳嗽着,听见自己声音嘶哑。

    “你当然活过来了,我救了你好久呢。”女子目光中露出点疑惑,这人这样好的样貌,难道伤到了脑子。

    “这是何处?”

    “北冥神祇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