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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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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祇之境……竟然当真存在。

    “我当真没死?”顾非寒难以置信,“咳咳,北冥神祇只存在于、咳、书卷传说之中啊。”

    “你是不是溺水糊涂了,不如先喝点水?”女子递过一杯水。

    顾非寒接过饮了一口,被激的倒吸一口气:“这么凉?”

    “你等等,我忘了你们是喝热的。”女子点了一座小风炉,在上面烧着一壶水。

    顾非寒把手伸进怀中摸了摸,油布包裹还在,又想起来什么,挣扎着要起来:“枪,我的枪在哪?”

    “在你旁边,诶你别动啊!”

    顾非寒扭头,看见身侧白虎回雪枪放在一旁,心下安定下来,细看却看见枪身四周笼罩着雪花,仿佛有气流带着般绕着银枪回旋。顾非寒睁大眼睛,自加冠后继承此枪,从未见过此景。

    “这是什么情况?”

    “你的枪是上古灵武呢。”女子到了一杯热水给他,“很厉害。”

    顾非寒接过,灌下去,嗓子好受多了。

    “你说这是神祇之境,那我如何在这?姑娘救命之恩,可否告知姓名?”

    “我是在星落海捡到你的。那日我做完算学,得出星落海有异样,便去水边看看课业准不准,没想到遇见你顺水漂流至此,昏迷不醒地还紧攥着那杆枪。就把你带回来了。”女子又给他加了些热水,“我叫北堂归辰,星辰的辰,你记住啦。”

    “救命之恩,自当铭记在心。”顾非寒手压在肩,行了个军礼,“姑娘识得我的枪?”

    “你可是破军之血后人?西皇白虎一脉?”姑娘坐在一边,手肘撑在膝盖上,幽蓝的眼睛看着他。

    “正是,在下顾非寒,乃大羲越云军中云烈将军。”

    “你知不知道,这杆枪从而何来?为何凛若霜雪?”姑娘眨眨眼。

    “天地初生,西皇以战止戈,平定八荒,所用正是此枪。”顾非寒眼中炽热,这是破军之血的骄傲,“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凛寒。”

    “天地初生,日升月降。金乌有流炎坠地,不得归日。这流炎是太阳精魂,已俱神识,为祸八荒。西皇虽是武神,可流炎非血肉之躯,杀之不死,破之不灭。”

    “后来如何?”顾非寒不知还有这段故事,脱口追问。

    “西皇便在北冥万古雪境,合上古诸神之力,融炼一柄凛寒之枪,以破流炎精魂。每日夜有所成,日有所消,终不得成。”

    顾非寒点头,若有所思:“天道日月交替。白日金乌临世,自然难有进展。”

    “雪神掌天地霜雪,魂魄乃天地至寒,仰慕西皇止戈八荒之心,不忍他大业难成,生灵涂炭,坠炉以身殉枪,成天地间第一位舍身殉道的神灵。天地为之大恸,四合八荒之内霜雪七日,不见日月,此枪乃成,被西皇命以二人之名。北皇悯其情,在北冥雪神殒身之地立神祇,赐血脉,以启众生。便是如今的神祇之境、北堂一族。”女子看着绕枪的白雪,凝重虔诚,“那是雪神的灵魂。”

    顾非寒顺着她目光望去,飞雪一片一片,带着一点光芒环绕在枪身四周,好像不断注入枪中,那枪体周身银色,竟是无限雪光。无数的雪光从内绽开。他伸出手,明明不远的距离,他像伸过了时光洪流,才触到枪边,飞到他手上的雪花被体温化开。他觉得那一点一点微弱的冰凉,却比什么都要滚烫,烫到那雪水从他眼中化出,他却全然不知。

    那是破军之泪。

    “西临霜降,破军之血。白虎杀降,止戈八荒。”顾非寒缓缓念着代代传颂的箴言。

    “你漂了这么久,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来。”

    顾非寒撑着盘腿坐起来,太久没懂,身体有些酸麻。面前木几上放着一碗素粥,一碟鱼,一碟素菜,还有一碟糕饼。

    “北冥饮食清淡,你们外来的不知道吃不吃的惯。”

    “在下不挑剔饮食。”

    “你刚才说,越云军,那是什么啊?”归辰有些好奇的坐在一边问道,“还有,你怎么掉进星落海的?”

    “此地可在大羲国界之内?”大羲境内谁人不知越云军,莫非自己顺流漂到了什么化外之地。

    “应该是。只是我们北堂一族隔绝于世,守卫神祇。姑姑们或许知道,我年纪小,还没听过多少外面的事情。你别停,继续吃啊,我好不容易弄热的。”

    “哦好,”顾非寒继续动筷,“我过默水的时候遇到了水龙卷,船翻了,跌进水里,后面就如你所见。”

    顾非寒想起顾城,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到了何处。还有刚得了儿子的船老大。

    “你、不高兴啊?”归辰看他脸色沉了下去,试探着问道。

    “我的同伴不知道怎么样了,他与我一起掉入河中。”

    “你知道他的生辰八字么,我可以帮你算算。”

    “你是方士?”顾非寒惊讶的看着她,看她冰清玉洁的,怎么也会这些。

    “是星相!”归辰纠正他,“我们北堂一族的必修功课。世上的每个人都对应天上的一颗星星,等到去世的时候,那颗星星就会坠落。我可以算算你同伴的星星坠没坠下。”

    顾非寒想起曾在书卷中看到过,北冥神祇中有北皇遗脉世居此地。原来竟是真的。

    归辰拿了顾城的生辰去一边计算,他喝着粥看着她,一碗粥没喝完,她高高兴兴的抬起头。

    “你的同伴没有死。他的星辰还亮着。”

    顾非寒并非全然相信,也是半松了一口气。

    “多谢你。没想到姑娘年纪轻轻,星相计算如此熟练。”

    归辰脸色露出自豪的神色,倒真像个得到夸奖的小姑娘。

    “姑姑说我天分高,那些一百五十岁的星相家会的,我现在就会啦。”

    顾非寒确认了下自己没有听错:“这些老人如此高寿?”

    归辰很疑惑的看着他:“他们哪里老,只不过比我大了八十多岁。”

    顾非寒怀疑自己此刻是否还在人间,讶然问道:“恕在下唐突,不知姑娘如今多大年纪?”

    “六十七岁。”

    “那北堂一族,往常寿数几何?”顾非寒差点咬着舌头。

    “三百岁啊。”

    如此看来,六十七岁确实还是个年轻姑娘家。北皇遗脉寿数原来这般远超常人。

    “你怎么了,怪怪的样子。你多大了?”归辰过来坐下,看着他问道。

    “二十五岁。”顾非寒忽然觉得说起来有点尴尬。

    “你这么小啊,我还以为你比我大呢。”轮到她一脸惊愕,随即看小孩子一样笑笑。

    “不是你想的那样。大羲所有人,包括我,还有中皇一脉,寿数难有过百。换算下来,我确实比你大一些。多数人到我这个年纪,已经娶妻生子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娶妻生子呢,是不是没有人喜欢你。我觉得你没那么差啊。”

    “咳咳……还是有人,心悦我的。不像你想得那么差劲。”顾非寒平生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

    “那你为什么没有成亲呢?”

    “因为……”顾非寒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而且两地风俗不同,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因为我没有遇到我的雪神。你懂了么?”

    对面的姑娘点了点头。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懂没懂。

    “姑姑说每个女孩子长大了,都会像雪神一样,遇到她心爱的武神,愿意把自己融入他的武器中,跟随他去天下任何地方。可是我们很少与外人通婚,生老病死都在北冥之中。我也不知道天下是什么样子。”她抬起头半懵懂地看向他,笑容冰雪无暇,“你不一样,你去过那么多地方,一定会找到自己的雪神的!”

    顾非寒看着她的眼睛,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神情,他听见外面风雪簌簌,像血液在体内窸窸窣窣流淌的声音,微笑起来:“我相信会的。”

    “对了,你可知道,怎么回寂州?”自己失踪几天,外面怕是都已经传开了,还得尽早归营,“这里可有马匹?”

    “我的马给你,雪练很听话的。迎着风雪一直走就可以出去。你……什么时候走?”她小心翼翼的问。

    “明天。”顾非寒看她眼中一瞬间涌现的失落。

    “我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会和我聊外面的朋友。”

    顾非寒看着她落寞的神情,脱口道:“我打完了仗,回来看你,跟你说外面的事情。我还要还你的马呢。”

    “那说好了!”她眼里重新涌起神采,随后又暗淡下去,“可是没有人进的来的。这么多年只有从北冥出去的人,和跟着族人回来的人。没人可以自己进来……”

    “我不是进来了么,你的马也会认识路的。实在不行……”顾非寒只想驱散那抹暗淡,“我就再去跳回默水,你记得到星落海捡我,不要把我淹死了。”

    归辰噗嗤一声笑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此刻有帝都的名媛们在场,能看的见顾非寒的表情,大概会纷纷惊掉手中团扇。原来顾冷面对着女孩子,也是会笑、会怕她难过的。

    顾非寒晚上早早睡了,风雪之中的小屋莫名有些暖意。

    次日醒来,天光正好。院中一匹白马,应该就是北堂归辰说的雪练。顾非寒上去拍拍它,这马倒不认生,低头蹭蹭他,很喜欢他的样子。

    “你醒了,吃早饭吧。”归辰端着托盘,往桌上放下。

    “劳烦姑娘。”顾非寒走到桌前,“这么多?”

    “你要走远路嘛。”归辰笑笑,“我给你装了些路上的吃食,暖酒,已经挂在马上了。”

    “行军多年,第一次有人给我准备这些。总之多谢你。”顾非寒努力不剩下她准备的食物。

    吃完一顿饭,顾非寒重新包了油布里的东西,系在背上,提了白虎回雪枪,跃身上马。天空依旧簌簌下着雪。

    “我走了。”他低头告别。

    “一定记得回来找我啊。”归辰上前一步,眼里小小的委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张张嘴,最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微张着,看着他策马转身,消失在雪中。

    她此生本来只有星辰,霜雪,星落海,和神殿的姑姑。

    他倏然而来,倏然而去。相处只是一日,她却忽然懂得了什么是难过。

    她低下头,不知为什么哭了出来,也不知为什么要哭。她蹲在雪地中,他才刚走,她就已经陷入漫长等待,她不知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或许永远不会来。

    哒哒、哒、哒……

    马蹄声!

    她眼前出现了马蹄,沿着马腿看上去,雪练好整以暇的停在那,甩着尾巴。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掌,她扶着站起来,抬头。

    顾非寒在马上,含笑看着她,似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去而复返这回事:“我想了想,如果下次运气不好没有漂到这,大概这辈子都不能还你的马了。心中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所以……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天下?”

    眼前的青年白马银枪,含笑等她,在漫天飞雪中朝她伸出一只手,掌心还有落下的雪花。她咬了咬牙,转身跑回屋内。

    果然,是自己太唐突了么……

    顾非寒失望的笑笑,看着自己掌心融化的雪水,是吓到她了么。

    忽然一阵疾速脚步传来,她背着个小包袱回来,气喘吁吁抓住他的手。

    “我拿了些书,外面没有的。”雪白脸上还有几丝红晕。

    “准备好了?”他目若星河。

    “嗯!”

    她点着头,忽然就觉得一阵力道,电光火石间就被拉上了马,侧坐在他身前。

    吁——

    他一声呵,两人便逆风迎雪狂奔向前。

    “去外面,害怕么?”身后的人问道。

    “不怕,天下不就是坐在你马上,一直向前跑么。”她迎着风呼喊道。

    “说的好!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