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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回来了!”纪伯烈最先看见,叫了一声。
“殿下。”端木承平语气平稳,行了一礼,是世家公子早成习惯的礼数。
“殿下您可终于回来了。”陆循从西殿出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
“陆卿怎的如此看我?”曦朔讶然道,“正好都在,都来正殿吧。”
“怎样,我一走月余,各自如何啊?”
“户计司如旧,并未异常。”端木承平看着陆循上天不得入地无门的脸色,抢先说完,安静旁听。
“我这里也如旧,不过看大柳营情况,恐怕不久工部就要营造盔甲了。”
“你们多太平!”陆循哭惨道,“殿下一去江南,每次一来折子我都心惊肉跳,一会贪墨一会军银……小文书小童子笔都秃了。”
曦朔拍了拍陆循安慰道:“无事,他们马上也不太平了。”
“……”
“……”
“鹰扬。”曦朔唤道。
鹰扬打开一幅地图,呈在案上,三人探首上去,只见寂州、雍州、离州的河道被圈出几处。
雍州处于大羲腹地位置,本名中州。因羲肃帝荡平九州,定都中州皓澜城,取天子临辟雍之意,将中州改名雍州。
雍州上接寂州,下接离,宛二州,地势平坦,一条渭水自西向东蜿蜒穿过。
地图上渭水河道中一处,被朱笔圈出一点。上方默水,下方洛水潇湘也被圈出一点,中间画了几道红色线段。
“殿下这是……”纪伯烈眼神变了,眯起眼睛细盯了半晌,陡然睁开,“殿下这是要挖开渭水,筑堤分流?!”
“以你经验,是否可行?”
盐铁司统领全国盐铁矿产等等命脉,工程颇多,故司内设有工部专承全国工程之事。
陆循和端木承平没想到殿下回来就这么大手笔,看着纪伯烈把那图拿去,横竖的仔细看了一遍。
“倒是可行。南北全程可借助小水系连接。挖通渭水,延至洛水潇湘。至于寂州地势虽高出渭水一些,但是渭水流大,自雍州往北,可借小河道挖半程,其余半程从默水决口引下,借默水水势合流。”
“那若是要求水深可行漕船,沿岸路途平整,不得经过天险难行之处,可否做到?”
“嗯……”纪伯烈又细瞅着,抬头对鹰扬说道,“鹰扬侍卫可否递支笔来?”
鹰扬转身取了笔墨搁在一旁。
纪伯烈考量许久,在曦朔的朱笔连线附近,画了几道略曲折的墨线。将图转正与曦朔那方。
“问题不大,只是要绕些路。殿下请看。”
曦朔双臂撑在案上,细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不错。正是此意。”
纪伯烈隐约感觉到曦朔是何意,还未来及说话。
“工部做这件事,最快多久可完工。”
“不到一年半。”纪伯烈估计了一下。
曦朔摇摇头:“恐怕等不及这么久,若是先挖默水至渭水这段呢?”
“若是军工,可请两州军营协助,半年多些应可完工。”
“陆卿,度支司这笔银子能否调拨出?”
“殿下稍等,”陆循掐着手指,心算几下,面露喜色,“抛去预留的军备银子,还是能出的。”
“殿下这是要,决口默水、渭水运送北境粮草?”
曦朔点头:“粮草辎重、医药,若沿陆路,五六个月才可至边境,中途运输消耗亦大。运到战场之数,往往不足启程之半。若前线告急,还有军心不稳之患。”
“殿下思虑甚周,承平空掌赋税,心中惭愧。”
“承平先莫妄自菲薄,若无户计司赋税支撑,陆财神也变不出这些钱来。只是……”
“请殿下直言。”
曦朔犹豫了下,叹了口气:“我这话也不做准,你们听听便罢,不可传言外间。夜临王庭经前年天灾之后,只怕也有南下之意,和白狄北境开战之时,恐怕他们也会趁乱取利。”
几人面色泠然,须臾之间脑中已经过了一遍。未来面对的,恐怕是自大羲一统九州近百年来,最大的危机。
“殿下弃宛州而取离州,是否在北通寂州之后,还想打通明州水脉。”纪伯烈忽然领悟了曦朔的意思。江南三州之中,宛州靠东近海,楚州又位于至南,唯离州可作为起点,北接正北、西北两条水脉,运送粮草。
曦朔点头。
“所以承平,大羲若要守住……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曦朔看着他,语中如有千钧。
端木承平感到曦朔眼中所托,起身深揖:“承平必呕心沥血,定不负殿下期望。”
曦朔微笑着点点头。
“伯烈,你今日把水道之事拟成折子,明日早朝启奏。”
纪伯烈几分不解:“如此利君利国,甚至功在后世的大事,殿下何不亲自启奏呢?”
“让你写折子,是为了能成事,倒不是我谦虚,要把名声让给你。”曦朔似微叹一声,昨夜父皇骤然发怒,他恐怕再提什么,也是火上浇油。
纪伯烈看曦朔面色,也明白了几分。他本不是纠结之人,此刻只想成事,一头应允下来:“殿下放心,必然写的明明白白。”
四人又细说了一番公务,眼见天色已晚。
“让御膳房传一桌席面。”曦朔吩咐鹰扬,“今日之后,诸位只怕更要劳心劳力了,今晚就在这清徽殿中,共饮一杯。”
“可是我来迟了?”清越一声自门前传来。
端木承平转头,紫罗一身束袖白袍,白皮软靴。银冠高挽着的马尾扬起几缕,拎着一坛酒,踏着月逆着风进来。
“今日下校场了?”曦朔闻声看了眼。
“陪着练军,刚从大柳营回来。”紫罗行了一礼。
“什么军士,要你一回来就去亲自看着。”
“和步军司混合操练,我跟祁大人去的。”
此时几人已围桌而坐,紫罗说着把那坛子酒搁在桌上,看向陆循:“这可是祁大人特地托我带给你的。”
陆循听了一个头两个大:“这破落户又想害我,不喝。”
“哦?这可是十五年的秋月白,你不领情,我就拿走了。”紫罗挑眉道。
“十五年的?老纪我还没喝过,陆大人你不如让给我。”纪伯烈说着就上手。
话没说完,酒坛子就被陆循一把抓住:“你们想的美。我天天从牙缝里给他们挤军银容易么,送上门的,不喝白不喝!不能便宜祁修。”
几人对望一眼,都笑出声。
一时酒菜齐全,鹰扬在院内守卫,小唐斟酒伺候。
“你下午可是错过了殿下的大略。”
“哦?”紫罗侧首有些好奇。
“决口渭水,以送粮草。”
紫罗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所说何事。
“此举若成,上至默水,下至潇湘,军粮有所保证。”纪伯烈补充道。
紫罗听到这句,下意识看了一眼曦朔,他察觉到自己的眼神,略略点头。
一时宴散,几人走出浮虚宫。
“已经下钥了,鹰扬你持东宫令牌送三位大人出宫门。”
“怎么了?”
曦朔和紫罗往后宫走去,看她不言不语,似有心事。
“明知历朝皆不可免,但亲临过满目疮痍、尸山血海。明知不可,也期望能多些太平。”她轻叹一声,整个人透出疲惫,“这一生,终是为战所累。”
“太平终得靠铁与血的战争获得。”曦朔抬头看着皎白的月色,“我与你一样,既不可避,唯厉兵秣马,战必胜,缩短这杀戮。”
紫罗侧首看他,恍然依旧是初见那般少年,随着他望向月轮。
“殿下这些年,从未变过。”她目光恍惚。
“覆巢之下,又何尝不是为战所累。”
随着曦朔意义不明的一句话,那月色陡然从云间穿过,一缕明光瞬间自九天流泄而下,从眼睛照入心底。瞬间的透亮闪过,又隐入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