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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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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帝睁眼醒来,看眼前一堆人围着,眯眼定了定神。

    “陛下可算醒了。”

    “都围着做什么,都散了。你和太子留下。”岳帝看贵妃端着药盏候在一侧。

    “是。”

    众人应着,倒退出去。

    “父皇先喝药吧。”

    岳帝点点头,曦朔扶着他坐起靠在枕上,贵妃坐在梨花凳上,持银调羹一勺勺喂着。

    “好好的,怎么睡了一觉,头还疼些。”

    “陛下心血不平,加上陈年旧疾。一时晕厥。以后还须好生保养,勿要大怒了。”

    贵妃把空盏放到一边,端过准备好的几样佐药蜜饯:水晶山楂,蜜汁杏脯,冰糖杨梅,白霜乌梅。

    岳帝拈了两颗入口。

    “看你面色,有事?”看曦朔在一侧沉默不语,神色不似往日。

    曦朔望着岳帝,方才一时情急,卷宗被他装入怀中。如今岳帝醒来一问,他停在那儿,不知如何开口。

    “父皇怎么了?”一阵脚步作乱,曦朝跑进来。

    “怎么现在才过来。”贵妃嗔了一眼埋怨道。

    曦朝看岳帝已经醒来,神色并无大碍,才张口回道:“今日不在中书省,路上碰见靖王叔正好要去大柳营那边,我便跟着一道去了。不过半月,训练已经长进好多。王叔还和顾公爷马上过了几招,真是好身手。”曦朝转首看向曦朔,“我今日也和紫罗过了过,确实厉害。”

    “数你成日闹腾。”岳帝抬手点了点他,把腿挪下榻来坐着,“说起来,朕身边就剩这一个亲兄弟,如今也年过四十了。”

    曦朔曦朝二人皆不敢答。

    “你们若无事,便回去吧。青琉扶朕起来走走。”

    “是。”

    “陛下怎么想到这儿了?”

    毓贵妃扶着岳帝走到涵虚楼前。这是宫里最高的一座楼,登顶可远眺整座皓澜城。

    “好久没来了。你陪朕上去走走。”

    “陛下慢些。”

    徐恕在后面心跳的紧,带着一丛宫女太监在身后远远跟着。

    岳帝也没有登顶的意思,走了三层,就在栏杆处歇着。

    “今日一病,倒想起一些事情……朕登基二十余年,甚少回忆往事,方才一梦,竟都是随先皇征战时候。朕的亲长、兄弟、同袍……所在者,愈来愈少了……你说我,可是老了?”

    不是朕,而是我。

    岳帝看着脚下的帝宫,宫室相接,绵无尽头,他也不知视线落在哪里,又或者,所看的都是一些早就不在的东西。

    “陛下春秋正盛,何必伤寥呢。”

    “你说他们,会不会怪朕。”岳帝凭栏而立,整个人和涵虚楼仿佛连接在一起,成了帝宫的一部分,他即是权利,欲望,荣耀……一切的巅峰。也不再作为一个人。

    毓贵妃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砖,数百年经历了太多风吹雨打,不少已经出现裂痕。

    “陛下圣躬未愈,何必伤神呢?陛下是天下的陛下,当担天下人。”

    “那你呢?”岳帝转身看着她,眼前大羲第一美人依旧动人的脸庞上,始终笼罩着萦绕不开,不可破去的雾霭,他一生所憎恨的疏离,“你怪我么?怪我把你从——”

    “陛下。”毓贵妃半跪下来,依旧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膝上,不敢再听下去。

    “叫我曦岳。”他似是不需她回答,自言自语道,“你这些年做的好贵妃,做的好娘娘,对太子、熙宁都真心爱护,可你……你想必是怪我的。是我拆散了你们,把你母家消耗干净。”

    他拉起她,渐渐攥紧她发凉的手:“是我要的朝儿,若不是有了孩子,你未必活到今日。”

    青琉心口发麻,深宫二十余年,她忘了自己,忘了姓氏,忘了过去,才活了下来。顶着贤良温婉的做派,顶着贵妃的头衔,一天天的过下去,仿佛一切本该是这样。

    “曦岳——”她看着他,眼中尽是苦恨,“你又为什么,还要再说出来?”

    岳帝猛然将她卷入怀中,紧紧箍着她的后背,二十余年养尊处优,她却仍然清瘦如此。

    “因为,朕从未后悔。”他埋首在她颈间,闭上眼,呼吸皆是她周身沉水香的气息,“哪怕重来一次,朕依旧会把你抢到身边。”

    青琉快要窒息,睁着眼怔怔地望着无尽绵延的琉璃瓦,眼中忽而滚出两颗泪来,坠在地上,摔碎了,顺着砖上的缝隙渗了下去。微风一过,随即就不见痕迹。

    “殿下,可是膳食不合口味,不如重传些?”

    整个晚膳,柳心见曦朔不过动了三五次筷子。

    “殿下,殿下?”

    “何事?”曦朔眼睛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无妨。”

    他随意吃了几口搁下。

    “去沏壶茶送到寝殿,谁都不用上来伺候,不得打扰。”

    “柳心明白。”

    “鹰扬。”柳心办妥之后,去守在院中的鹰扬,“殿下可是遇到什么大事?从未见他如此。”

    “殿下的事情,我不知那么多。只是下午陛下突然抱恙,想必殿下心中担忧。”

    柳心点了点头,看寝殿灯又亮了一盏,知曦朔今夜不会早睡。想他晚膳没用多少,转身进了小厨房备些宵夜。

    鹰扬一旁冷眼看着,这柳选侍对殿下真是一片痴心。若遇上旁人还可,自家殿下,这心事从来不在女色上。有时侯与她多说几句话,都高兴的紧。

    曦朔在书案上方摊开卷宗,逐字重览一遍,合上眼睛,在脑中思量相较,俊逸的眉峰起起平平。

    曦朔捏捏眉间,拾笔落墨,推演后看了半晌,搁在一旁,又拿过一张纸……

    次日清早,柳心带着侍女准备伺候曦朔洗漱更衣,进殿看见曦朔仍旧坐在案前,竟是一夜未睡。案边地上堆着纸烬,昨日晚上作书一张未留,全部烧毁。

    曦朔起身伸伸肩膀,感觉有些僵了。

    “地上收拾一下。”

    曦朔一时洗漱更衣完还是觉得有些昏沉,在院中又打了一套拳,用完早膳方往皇极殿上朝。

    待散朝时,曦朝溜的快,霎时不见人影。曦朔和靖王走在后面。

    “昨日听七弟说,王叔马上功夫,可遥想当年风采。”

    曦炀闻言一笑:“我们久不经沙场,骨头都僵了,怎敌你们这些少年郎。”

    “自回来还未与王叔一叙,倒想念王府的水晶肴肉和嫩炙了。”

    “殿下想吃,今日下衙后便让府中备上。”

    “侄儿必去。”

    陆循、纪伯烈都已听说所日霍少卿来过,巴巴的在清徽殿等着曦朔回来。

    “殿下、贪墨一案,霍大人审的如何?”

    “进来说。”曦朔说着进了正殿,三人坐下。

    “伯烈,铠甲改进一事,可有成果?”

    “模子和铁已经弄好,正在打样,三日内就能先出一套,由禁军实验。”

    “你呢?度支司财库如何?”曦朔转首望向陆循。

    “扣除军甲、粮草,河道等还有剩余。只是别再出什么天灾人祸,落井下石的大事了。”

    曦朔低头顿了顿,抬首说道:“如今万事以边疆备战,国内安稳为重。你们先盯紧手头这些事,万不可出纰漏,其余我自有对策。”

    纪伯烈不解,刚要再问,被陆循扽了下袖子。

    “微臣明白。微臣和老纪还有些账目要对,殿下若无其他吩咐,便先行告退。”

    曦朔点点头。

    陆循扯了下纪伯烈退出殿外。

    “你为何——”纪伯烈伸着手指着正殿。

    “殿下说的话你明白了么,是不是我朝日前最重要的大事?”

    “自然是啊。”

    “你那工部左部丞,昨日已经被拿了。我且问你,你有没有本事从工部贪墨八十万两出来,且吞的下去?”

    “你想什么呢?疯了?”纪伯烈一甩袖子。八十万两,拆家也放不下啊。

    “阎丰就敢。”

    陆循说完,纪伯烈陡然明白了些什么,看着陆循抱拳朝天拱了拱。

    “这里面的事情,说不清楚。不是你我这个位置可以去猜的。”

    “那、殿下……”纪伯烈有些忧愁的望着正殿。

    “殿下自居东宫起,总共只出过两回青钰令,可见严查此案之心。必是最后的结果,一定会影响边境之战,朝堂稳固。若是这关头抓了蠹虫,却将大羲如架火上,进退两难。若是你,将如何决断?”

    “我……”纪伯烈七尺硬汉,却攥紧拳头,纠结起来。

    “事缓则圆。若逼急了,你当阎丰犯事,你这当上官的一点关系没有?他们死咬住你不放,河道谁挖,铠甲谁造?再换个人,谁能保证从中不贪墨?保证拼命不至延误?你停职事小,莫要误了殿下的大事,误了大羲的国本!”陆循劝到最后,一脸正色呵道。

    纪伯烈本来一股正气顶的胸口发闷,此刻陆循一连数问,他一腔气勇却一个字答不出来。细思半晌,吐出一口浊气。

    “是伯烈莽撞了。”

    “我再与你说件,上午从鹰扬那里听来的,陛下昨日突然抱恙,殿下一夜没睡。”陆循皱皱眉头,“陛下以往圣意……此刻你,我,承平,皆是一丝都错不得,免得累及殿下。”

    以岳帝操纵朝局的手腕,若是得知自己病中,殿下清算朝中要员,甚至宗亲。哪怕事出贪墨,也会起党同伐异的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