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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府中手艺,比小厨房强多了。”曦朔搁下筷子赞道。
“御膳房吃腻了,想换口味?”曦炀看着曦朔打趣。
“总吃一样,就想有些花样。”
曦朔语带机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曦炀:“侄儿有些不懂的事情,想请教王叔。”
曦炀打开,看见是誊抄的一页结案卷宗,眼神冷了几度,细细看完,叠起来放回信封内,放在桌上。
“殿下现是何意?”
“父皇昨日忽然晕眩昏迷,醒来时候,却说起和王叔许多往事,叹当今身边手足,唯余王叔一人。”曦朔看着席面,“这道嫩炙,也是父皇最爱之一。”
曦炀此时面色也有些唏嘘:“先皇一合九州,我们兄弟数人从征战四方到皇兄继位,战死的,病死的,清算的,都不见白头。”
“王叔领命枢密院,如今情况,比侄儿清楚许多。朝野动荡,非国之幸。”
曦炀观曦朔态度暧昧,尚不解他话中究竟何意。
“如今河道水利,厉兵秣马,度支司独木难支,王叔可有对策?”
曦炀鼻息尖轻嗤一笑,知道曦朔打的什么算盘:“所缺几何?”
曦朔誊录的卷宗只是部分,涉案其余犯官,账目明细不在其中,以免曦炀怒下,不明不白死了人证。
“六十万两。”曦朔拿起银壶,斟了两杯。
“本王身为宗亲,又领兵马之则,自当为皇兄、为国事分忧。”
“此乃苍生之幸。”
曦朝自举起一杯,曦炀看他一眼,片刻后伸手举杯。
一声杯盏轻碰。
曦朔此去王府未带一人,等进了帝宫,将马递给內侍。夜色清明,各宫各殿重檐斗拱,轮廓重重叠叠,像小时候看的皮影戏,夜色就是那层幕布,将一切藏在后面。帝宫名太初宫,蕴天启太初之意。
太初……曦朔轻笑一声,一步步走过前朝三十三宫殿。
到了内宫门口,迎面看见紫罗。
“倒是巧。”曦朔有些失神地笑笑。
“刚换防完,正准备回去。”
看他心中有事,紫罗也不言语,江思小筑在浮虚宫后不远,两人顺路走着。
“六十万两。”曦朔苦笑,“踩着灾民的尸骨,边防的血汗,躺在姓氏上,安之若素。”
紫罗听他直言有些惊到,细想之下,这般手笔,能插手进来的,也确无几人。
“事缓则圆,殿下今日不争,则是以争来日。”
贪墨到了这,除非皇帝亲自下旨。曦朔贵为太子,也不能去揭这层皇室的面皮。
“江思小筑可还有酒?”曦朔忽然问道。
“自然。”
眼下盛夏,江思小筑之中却一股秋意。
“你这也太冷清了些。”触目所及,院子没有几个人,进了屋内,也并无一人伺候,“我记得你有两个近身侍女。”
“秋江病了,静水被我撵去看着她。”
“倒是许多年没来过这儿了。”曦朔环顾四周,看着屋内陈设,依旧当年的古朴样子,并无一丝一毫改动。
“是否派个人告诉一声殿下已回宫,不然鹰扬可坐不住了。”
“嗯,动静小些。最近不知道他们传了些什么,柳心倒是成日紧张地看着我。”
紫罗倒上两盏酒,两人坐下。
“柳姑娘对殿下确是在意,也是一片真心。”
“原本打算她若有意中人,大了便赐婚放她出去。后来我知她心思,因是母后旧人,就留在了身边伺候。”曦朔有些可惜这丫头,若出了宫,伺候过先皇后和太子的身份,足以自在半生,却陷在这儿,“不过也只能到这了。不说她了。宫里难得有你这处清净。”
隔风隐约一曲琴声入墙。
“怡妃娘娘又在抚琴了。”紫罗低头,往日神姿高彻的离群人,难得几分恬静微笑。
“琴声相伴,不如过几招。”曦朔看她壁上双剑,自已许久没有痛快打一场了。
“好。”
一时院中两道银光忽闪,看不清两人动作,只是剑锋相交之势隐藏激烈。曦朔剑风素来清正,难得如此激进,一路冲杀,不管不顾,似是不死不休。
“难得打的这般肆意。”
紫罗格住曦朔凌厉剑势,一剑挑开,反击攻上。两剑相击,铮鸣作响。紫罗天生剑意,不论对手招式如何,皆一剑破之。顾国公称大道至简,万法归一。
“半是不敢与殿下动手的,半是不敌殿下的。”
“那你呢。”曦朔跃空提剑一刺,剑意凛然入魄
“我已死过两回,尽力便是。你刺空了!”
曦朔须臾一瞬恍神,力道松了一分,被紫罗一剑停在胸口。
她见他僵在那里,剑尖又往前进了一寸,挑眉看着他。
曦朔低头看着胸口反应过来,长叹一声偏过头去,由衷的笑起来:“何时我能赢过你,我定要给自己提块匾,挂在房里。”
“可要再战?”紫罗闻言笑笑。
“今日是提不成了,出了些汗,心里倒舒服多了。”
静水听见动静,桌上早备好了两盏冰镇酸梅汤醒酒。
“阎丰吐干净了?”紫罗问道。
“公子判官,名不虚传。”曦朔搁下白瓷梅边盏,“王叔虽暂时难动,下面却要拔除干净。霍明璃也是玲珑剔透,一系抄家判决之后,国库倒能补好些进账,加上王叔吐出来的六十万两,陆循也能歇两日哭穷了。”
“这位财神爷大事不糊涂,为人颇有趣。那殿下明日,要上承折子了?”
曦朔点头:“这帮蠹虫,一日不可多留。”
“那靖王之事,殿下是否告诉陛……”
话未问完,紫罗心中就已大亮。霍明璃能带禁军拿人,背后所仗何人。那份卷宗,恐怕在曦朔看前,早已送至御前。
“整整一日。”曦朔说道,“父皇未发一旨。”
岳帝什么都没做,就以表明一切。
紫罗轻叹,眉眼却带了些不掩饰的厌恶:“朝堂万事,全在陛下股掌之中。”
“你这几日,不论贪墨案还是枢密院,当心余波。”
“紫罗明白。”
“夜色不早,我回了。”曦朔举盏饮尽剩下的梅子汤,起身离去,“改日再来胜你。”
“好。”
紫罗送他至院外,待他走远回身,看见周遭皆被幽深夜色连成一片,唯有不大的厅堂被灯火点亮,暖暖昏黄的,映着门口,莫名透着暖意。
桌上白瓷盏壁上凝了些水珠子,她拿起来,里面晶莹透亮的冰块压着些绛红透明的梅子汤。
她耳边一阵丝竹锣鼓点齐响,那是刚被曦朔带进宫的那年,第一次看人唱戏,她听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戏文,可有一句记在了心里——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她站在下面,看着台上,心想东陆的人,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字句来呢。
“都听到了?”
曦炀抬眼问道,身前一个黄衣美人,垂眸立在一旁,点了点头。
“这些年倒是低估了这个侄儿。”曦炀走到桌前坐下。
“太子还是顾着叔侄情分的,今日一人前来,并未令王爷难为。”美人上前递过一盏安神汤,一双玉手替他按着穴位。
“他不是顾着情分,他是如今只能这么做。到底羽翼还未丰满。”曦炀睁开眼,他眉弓高挺,目光隐在阴影之下,看不出神情。
“让你查的,如何了?”他一把拉过美人手腕,将她扯到身前,抬起她的下巴,明艳不可方物的一张容颜,正是姚黄牡丹,“明月楼如今,也不好用了?”
“此事确实不知下落。”
曦炀轻轻摸着她凝脂的面庞,含笑缓缓问道:“那离州布政使呢?”
锦烟面上发凉,勉力镇定说道:“三日内定有消息。”
曦炀抓着她腕子的手一直未松开,慢慢把她拉起来,拉在怀里坐下:“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妾身今日,全靠王爷,不敢不尽心。”她语出娇怯,最雅致慵懒的人,此刻如牡丹微颤。
锦烟觉得全身骤然一轻,被曦炀打横抱起,往寝殿走去。
“那便待三日,等定了再回去。”
“王爷——”她忙轻唤道。
“怎么?”榻上的帷帐被放下,他撑在上方,像盯着猎物的兽,“不愿?”
“锦烟不敢。”
曦炀俯身,唇齿间轻噬般磨着她:“你永远知道,本王想听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