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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烟在靖王府的三日,外面天悬地转。
曦朔早朝一道贪墨折子递上,岳帝震怒,当场把折子甩在殿上,勒令大理寺少卿霍明璃严查此案,势必拔除干净。
又命御史台御史中丞秦源与监察御史尉迟瑾一并监察河道、军备等事。枢密院调备沿州兵甲协同河道工程,务必一年完工,不得延误。
纪伯烈甚为盐铁司司丞,治下无方,罚俸三月,念其正领要务,其他降罚延期处置。
殿上数人领旨的领旨,谢恩的谢恩,满朝什么脸色都有。
岳帝端坐龙椅,脸色余威未褪。前方太子依旧端正持肃,不见喜怒。
唯有尉迟祯和御史大夫百里景珩眼观鼻,鼻观心,心下了然地低着头。
之后两日,霍少卿秉雷霆之势,连拿帝都数位官员,刑院左院丞徐之林也被请了进去。皓澜城中有些不清不楚的,人人自危。大理寺的兵甲一时成了帝都最可怕的军队。
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出几日,连着明州那边也清算起来,一干人等皆押解在途。
“好一个公子判官。”
纪伯烈新铠做成,趁着紫罗不当值,请她过来试试。一番刀枪棍棒走过,老纪细记下了改良要点。两人正好看见霍明璃从清徽殿出去,紫罗看着背影叹道。
“是啊,我老纪也是佩服的很。”
曦朔进了后殿院子,冷不防看见紫罗一身铠甲,明光四射。
“你若是男儿,倒真可做武神了。”曦朔打量道,一面扫眼纪伯烈,“放着大柳营几万人,你到是会找。”
“我又不是顾氏白虎,天命的武神。”紫罗笑笑,将长枪放入架中。
“紫罗大人别客气了,若论步战,非您才能试的出这铠甲到底如何。”纪伯烈收好刚记完的册子,“明日还得去大柳营试下马战起来如何。”
“可有名字?”曦朔近看着紫罗问道。
“这倒是忘了。”
“纪大人这铠甲做的上心,胸铠如护心镜一般。”紫罗解下战甲,抚摸着赞道。
“叫明镜铠吧。”曦朔张口赐名。
“什么?”纪伯烈还没明白。
“心如明镜,观敌亦观己,见战如见心。”紫罗
“原来如此,殿下此名提之甚妙啊!”纪伯烈觉得甚好,收起铠甲进了后殿继续研究。
“霍明璃是孤臣。”曦朔忽出一言。
紫罗怔了一下,偏头:“殿下听见了。”
“他以家族利益举刀正名,至今霍氏族内仍有纷争。他和霍家虽是名声相成,但实无相辅了。满朝文武,谁也走不通他的门路,撼不了他的主意。”
“公子无双,却是枚开了刃的刚玉。”
“这比喻倒是极恰当。”曦朔嘴角微起,“最不像子弟的子弟,断尾于家族,出身,故土……若论真正的唯天下为己任,反倒是他了。”
“殿下所寻的明主之吏么?”
曦朔不答,一双眼睛远远带着笑意。
“殿下。”端木承平急寻过来,没想到紫罗也在此处,仍以礼见过,“紫罗大人。”
“何事?”侯府嫡孙偏偏风度,忽然这样满脸焦急。
“明州一队运税粮的衙役,被夜临轻骑所劫,重伤三人,死一人。”
“进去说。”曦朔变了脸色。
“八百斤税粮若论数,尚不够几十兵甲一月口粮。夜临此举,意不在粮。”端木承平说道,“若说专门为之,承平确是不解。”
“他们是在试探。”曦朔看着摊开的明州地图,做了定论,“寂州和白狄一触即发,夜临不会不知,也想分一杯羹。明州不比寂州,北境是越云军嫡系,素有军名。他们想探明州的虚实。”
曦朔心中灵光一闪,看向紫罗。
“既如此,便顺势推舟。你熟悉西北地势,我向父皇请旨,遣你去明州暗查,以做应对。”
紫罗还记着之前所言江南之事,点头应允。
端木承平没想到此事竟然须臾之间就定下,看紫罗坦然受之,并无异议。
“明州税粮等,臣会令他们聚集运送,不再小队而行,也请殿下旨意,是否请明州巡检营叶澜将军配合,随行护送。”
曦朔首肯:“此举确为妥当。”
紫罗和端木承平也出来准备各回殿所,端木承平在院中略抱歉意一笑:“户计司的官司,没想到最终连累紫罗大人一去明州。”
“司丞哪里的话,本是分内之事。倒是听闻司丞近日为了国库,在江南费心许多。”
端木承平自嘲一笑:“我们这是不见血的钝刀,边疆不比帝都,明火执仗,紫罗大人北上之时,还请保重。”
“紫罗明白,谢司丞提醒,今日就先回武英殿了。”
次日、皇极殿。
“陛下,臣弟有事启奏。”
岳帝刚落座,众人礼毕将将起身,尚无人说话,靖王持玉笏急色上前。
“何事?”
“寂州军中急报,昨夜白狄轻骑数百人偷袭我军先锋营,被云烈将军率兵击退。因夜色遮掩,并未深追。”
“白狄终于忍不住了。”岳帝说着转向定国公一眼,“云烈镇守,尚可安心。”
“陛下。昨日有一队夜临人马突袭明州防线,虽未得逞,但态势凌厉,似精心筹谋之举。”靖王接着道出一记重锤。
朝堂片刻宁默。
曦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了。军中情报确属枢密院,不在自己辖下,但一日之间,同时劫了户计司的税粮,试探明州的防线。这两件事情本能引起他敏感的触角,不对……此事不该这样……
定国公抬眼,看了一下靖王。
“臣弟以为,白狄战事已起,当派将帅前去明州暗中准备,以防夜临趁机而入,大羲北线全线告急。”
此话在曦朔,定国公,尉迟祯等宗亲文武听来确不算错,有备无患,应对得当,也至引起国内恐慌。
“王弟所虑甚是。”岳帝微微垂目,看不清高阶之上冠冕之下他神情如何。
靖王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待。
调兵遣将之事,乃枢密院职责。可靖王此时却选择沉默,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一母同胞几十年兄弟,论体察圣意,特别是在军政之事上,曦炀远比岳帝后宫诸位枕边人更懂这位皇兄的心思。
若论公,曦炀戎马出身,统领枢密院数十载,熟谙军务,此时连个人选都不提。
武将们不知里面何事,悄悄地一半看看靖王,一半看看定国公。
大羲的两座护国山峦纹丝不动。
文臣里品阶高的,也琢磨出点气氛来,寻机扫了眼前面。
七殿下局外看戏一般。尉迟祯温良恭俭地手持玉笏。其他几位大人,都屏息凝神。除了这些天被徐之林丢了面子的刑院张大人脸黑一点。
“既如此。紫罗。”御座微动,岳帝的声音被皇极殿的最高的拱顶聚起,又低沉而下,缓缓流动在殿内。
众臣俯首,静等陛下旨意。曦朔一瞬瞠然,抬首盯着岳帝。
“臣在。”紫罗出列一步朝向前方,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平叠于身前的双手,手心几条掌纹浅淡,几乎看不清消失在哪。
“此次便由你去明州领军。”
“父皇!”曦朔出言阻止。
“驱蛮族,固边疆,证明给朕、给天下看看,我朝臣子的忠诚。”岳帝无视曦朔,自顾自说下去。
“父皇!”曦朔的声音激荡在皇极殿中,好似空气也震荡发颤一般。
岳帝垂下眼眸,看着曦朔。大羲的帝王在权利的顶端,俯首看着他的储君,等着他做什么。
“臣领旨。”紫罗声音清澈回响在殿中,打断这一瞬的威压。
曦朔脸色微微变动,回头看了她一眼。紫罗越过他眼中的愠色,看向御座,行礼领命。
“退朝——”看着岳帝想起身,徐恕赶紧出声。
曦炀稳步行至殿外,抬头晴空朗阔,整个人也舒展起来,随即勾了勾唇角,一振袍袖离去。
曦朔走到紫罗前面,看了眼她,一言不发走过。紫罗知道他,便跟在身后。
曦朔没去清徽殿,一路进了浮虚宫。
“都出去。”
柳心见他面色不明,带众人退出正殿外,远远地隔了一座院子待着。
“殿下。”紫罗蹙了蹙眉。
“你准备怎么去证明你的忠诚?”曦朔嘲弄道,“父皇想让你怎么做,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殿下或许可以找到阻拦的道理,但是紫罗没有不去的理由。”她抬头看着他,“你也说我熟知西北,不是么?”
她上前一步:“皇帝心中有一根刺,他迟早会拔掉。我是东冥的血脉,这便是原罪。”
东皇之尊,五圣之首,辟天地混沌,方万世初始。
五圣曾赐血脉于世,以正五道轮回,天地生生不息。
东冥皇族传说便是东皇血脉一支,不知几代之前迁徙至西北,国势盛极。十数年前军压大羲边境,也曾兵戎相见。却在大战之前,遭遇天灾,王城一夕之间沉于沙河地底消失,阖族尽灭,子民死伤流散。夜临趁机兼并了东冥故土,才一跃在西北称王。但东皇辟世之血,五道第一,是横在岳帝心里的一根刺,一根可以影响大羲五百年国祚的刺。不论紫罗是否继承了辟世之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二人明白,岳帝更明白,夜临之争,胜了,未必能证明她不存二心,败了,便是东冥余孤,危害大羲。在岳帝看来,比起与夜临的一场胜败,不如紫罗埋骨沙场,才能拔了这根刺。
曦朔勾起笑,殿内冰鼎的凉意蔓延开来,升到了他脸上:“那我又何必多余救你?”
“殿下救了紫罗两次,救不了紫罗一世。”
紫罗望着他,一样笑着,眼中却是透入骨中的悲意。她轻笑出声,不得解脱:“只有陛下心中有刺么?殿下呢,殿下可以坦然面对我么?没有复仇和怨恨?你的刺呢?”
温慧皇后十三年前随驾西征,被一队潜入大羲的东冥高手奇袭,冲散车驾。曦朔亲带精锐追寻围剿,最终只在林间深处,抱紧了深中十数刀,血尽而亡的母亲,绝望嘶喊。
曦朔面色苍白,他回答不出。
他不后悔救了她,带她回宫,也不后悔从内狱救她第二次。父皇把她放在殿前司,握在手中伺机除去,也是他暗中制衡保全。
可十三年来,母亲的惨死一直压在他心上,他不可能不恨。
“你为何,偏偏是东冥一族。”曦朔不去看她,气息微微颤动。
“不如,我帮你拔去。”紫罗面容平静,用最轻的声音说着。
曦朔醒神抬头,她已经退出殿内。
柳心看到殿门开了一扇,紫罗出来,脸色比平常多了几丝哀意。路过自己的时候轻声嘱咐了一句。
“殿下有事要忙,先别去打扰。”
“是。”柳心微笑应允下,对着这位副指挥使很有好感,自己自幼在宫里长大,见过很多贵人,可无人如她气度高华,认识她才觉得,女子也可以如云端峰峦一样,令人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