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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已是初秋八月,褒城外的山脉从玉青一色转为点点金黄,远处几户农庄半升几缕炊烟,三两星农人在田野里照看作物。溪流边的细柳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烦倦,枝条垂散,似无心汲水。
一个头顶绢笠围青纱、身着青衣的瘦小身影颓坐在枝繁叶茂的树下,左腿屈立,以单手抱着,右腿慵懒地伸着,背靠树干。腰间佩白玉,背纳侠客剑,手边扶着一只墨绿的葫芦,虽有意遮掩身形,细看体态却有几分是妙龄女子,似是在刻意扮成侠客的样子,模仿着街头小说中浪迹天涯剑斩不平的武者。
面纱轻启,手持葫芦送至唇边,如秋蝉饮露一般轻酌。
“欢妹妹,女孩子这样可不成体统。”来者灰色束袖武服,手提布袋,款款坐在了姒欢身边,正是佐将何家何崇瑾。
“这几日午饭都在外吃,有些清淡又不是很合你口味,想来妹妹你肯定是馋极了。”崇瑾伸手解开布袋,“喏,李铺的烧鸡。”
姒欢眼睛一亮,“还是崇瑾哥哥懂我!”伸手就去抓。
“诶诶诶!油!有油!”拦住一套饿虎扑食,却不小心抓到了姒欢的白嫩小手。崇瑾一愣,触电般缩手,回头撕开布袋拽出一条,包在了鸡腿上,“给,这回可以了,这漂亮的衣裙要保护好才是。。。”
崇瑾有些脸红,这算不算是。。。肌肤之亲?
姒欢倒是没怎么在意,“那,咱家就不客气了!”张嘴就咬。
明明吃相自小养成够优雅,嘴张得也不够大,楞是去装猛汉的样子,平添几分有趣。
“咱家。。。咱家可还行。。。你又不是北方戎人。”崇瑾说着,倒是看呆了,打出生以来真没见过摒弃了德行的女子,今儿可是头一回。
“真是酒足饭饱了,呵呵。”半晌,姒欢满足地拍了拍平平的小肚皮,“瑾兄,打我们离家已有十余年,约么已有千里之步了,这路上风景可还满意?”又栽倒在了地上。
“。。。我们不过离褒城东门不足五里,离开姒府也才一上午。。。顶多算是踏秋罢了。”崇瑾拿起墨绿葫芦,摇了一摇,还剩不少,“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喝苹果汁喝醉了的???”
看着脸色潮红有些呆涅的姒欢,当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扒开木塞凑鼻一闻,嚯!好浓的酒味!!!
这妮子从哪里搞到酒的?!是那慢醺的醉乡酒。这。。。这如何是好?
崇瑾连忙扶正姒欢,要是让褒夫人知道,我的腿是不是都要被打折了。。。
解酒药。。。解酒药。。。在城西郭掌柜的药行那里就有。。。可是,也不能背着欢妹妹去城里逛,这成何体统。。。
崇瑾慌了头,看了眼四周,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吧,附近也没什么人。想来,又心疼醉酒的姒欢,摇了摇头飞身上马,一扬鞭便冲向褒城。
正午日过,还是有些燥热,姒欢额头冒了些细汗,伸手去解衣扣,绢笠随手也扔在了一旁,锁骨露在外面,肌肤皑雪。“嗯。。。凉快了不少。”
半柱香过去了,城内药行。
“郭叔你这药行干什么吃的,这这这。。。我要拿去救命啊。”
郭掌柜擦了擦汗,“何公子您别说笑了,这解酒药。。。又不是人参灵芝,哪儿来的吊命救人之用。。况且现在柜中真的没有,也不知今儿个是怎么了,正缺那一味药缺得紧,我今早便让小六子去取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的,路上起码得一两个时辰吧。。。实在对不住,要不要坐下来喝茶?再有半个时辰约么就能回来了。”
崇瑾惊了,这哪儿来的闲工夫喝茶,要是醉醺醺给欢妹妹送回去,那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道不明了。“嗐,掌柜您说个路向,我去迎您家六子,先拿回一些让您配药行吗?”
“这,当真如此急切?”
“当真!性命攸关。。。”
城外五里花果村西,一队人结队游耍,“大哥,今时今日正是秋高气爽之时,虽有些燥气,却不挡游山玩水作诗之乐。”
“如此,若有一美人同行,那更是妙极。”“哈哈哈哈。”
“好兴致,此处双峰贯顶,联绵山脉,真如美人醉卧耶!”
“那我便来作诗一首如何?”
“大哥打头,来几句让我们哥几个也乐呵一下!”
“山秋投明涧,双峰耸入云。美人卧河畔,众皆享其欢!”
“哈哈哈哈兄长真是爱说笑,山间无美人,这是要享谁的欢啊,哈哈哈。。。哈哈。。哈????”
“二弟!你看到了吗?那里当真有一美人醉卧。。。”
“。。。”
这一行人全体傻了。
“噫吁嚱??!!”“嗟呼!!”(通俗一些)“卧槽??!!”“卧槽!!!!”
几人上前查看,“这。。。这是故去了?还是在睡觉?”
“别说话,我看看。。。有鼻息。”“真美啊,为何看着有些眼熟。。。”
“这香肩露出半个,有些不成体统。。。我帮她掩上吧。。。”
“别抢!余来!”
“争什么争!不可无礼!让我来!”
睡梦中的姒欢突然惊觉。
???谁拍我脸???谁拍我头???崇瑾哥哥吗?不理会,好困。
别推我肩膀啊。。。等等。。。
“呀!!!”姒欢猛然睁眼,吓了一大跳,这根本不是崇瑾哥哥,崇瑾哥哥可没长三只手!
眼前有些模糊,只能读出是几张有些讶异的小白脸,不认得。。。
“宵小之辈,安敢欺我一女子!”
“等等。。。我们不过是游乐至此,见美人卧于此,便上。。。”
“哦吼!!还敢如此无礼,口出淫言,看拳!!!”
姒欢不顾衣襟,挥拳便打,被为首公子堪堪招架住。
“真。。。在下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请听我一言。。。”
“还有两下子,果真是泼皮浪子之辈,少废话!吃我一掌!”
东城门外,崇瑾策马冲出,焦急赶来。
“不知欢妹妹现在醒了没有。”崇瑾这样想,不一会儿赶到了溪流边,只见几条人影打得有来有回,嘴中还都不知嘟囔着些什么,断断续续的。定睛一看,那不是欢妹妹嘛。。。
衣襟凌乱,发丝飞扬,衣袂飘然,一拳一掌间看似柔弱,打上对方几拳却有千斤力道,虎虎生风,身影你去我往间还有些醉态。脚下青衫,随步法而旋,腰间佩玉与铜铃相擦,叮当作响。鬓角的发丝沾上了几滴汗珠,如仕女出浴,杏眼怒睁,或粉唇轻翕,或银牙轻咬,远观似武仙下凡授艺,近看像只张牙舞爪的幼虎。
对面那人只顾躲闪,却不还手,偶尔挨上几拳,疼得龇牙咧嘴。
“兀那泼皮,怎么不还手?”姒欢几计重拳下去有些累,一手拄着膝盖,一手擦了擦左额头的汗水,闭上左眼,右目瞪着对方,好像要喷出火来。
“小生说了,我真不是什么泼皮腌臜之辈。。。只是游玩至此,见姑娘卧于此处,想看看是不是还活着。。。”
“呸,你才死了!你全家便都死了!”姒欢不饶人,“还掀我衣服,捏我脸,真真狡猾之辈,还敢强辩。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嘴硬到何时。”说罢紧了紧衣领,反手拔剑。
“嘶!!!姑娘何必动怒,我们不过是见姑娘有天香之色,所以便都想帮你整理衣角,争抢之故,才致如此啊。。。”
“接招!”姒欢举剑就砍。
“姑娘拳脚功夫实属女中一流,可这剑法。。。恕在下不敢恭维。。。”
“哪来那么些废话!”
左手剑指迫剑,右手刺挑劈砍,却怎么也砍不到,累得咕咚一下坐在地上大喘气,还没敢松懈,坐在地上以剑指着对面,手腕无力有些颤抖。“你。。。呼。。。何人。。”
未等为首公子说话,崇瑾插入两人之间。“于锦,你敢和我妹妹动武?”
其实几语之间崇瑾明白了大致来由,而这于锦,是城东于老爷子的独子,于老爷子是个读书人,偏爱独子,虽不加以奇严管教,倒也是对他放得开。于锦这人虽说有些浪荡,却不是什么腌臜之徒,酷爱饮酒对诗游山玩水罢了,还曾和崇瑾同游赏花鉴酒。
“何兄。。。你素来知我为人,我真真不曾有什么劣迹,我们今日游玩至此,见令妹卧在树下,不像正常睡觉的姿态,衣着实在不忍直视。便去探知是不是有什么杀人案之类的事情,见有鼻息,就想去替她整好衣服,然后就有了你看到的事情。。。”于锦摊了摊手,很是无奈。
“我自是知你,但是随便动未出阁姑娘的衣服,也有些轻薄了吧。”
“这。。。实在是对不住,令妹有几分眼熟,又有国色之颜,且我们几个正吟诗兴起,一时冲动,没考虑到这些。”“话说,何兄。。。我从未听过你有一个妹妹。。。这。。。当真是令妹?”
“这是姒府小姐,我义妹,不是胞妹。”崇瑾收拾了一下打落的物事。
姒欢得空整理衣裳,又寻来自己的绢笠戴上,“这些哥哥实在是无礼,要不是崇瑾哥哥拦着,今日非一剑一个砍死你们。”自觉有些任性,就改了口,不再叫什么腌臜泼皮了。
于锦闻言眼中光芒一闪,“在下于锦,见过姒府小姐,这厢有礼了。”双手一合,弯下身子。后面几个公子哥也纷纷行礼。
“嘁,还这厢有礼那厢有礼,明明做的都是无礼之举。”姒欢拍拍衣服,扁了扁嘴。
“非也非也,小姐刚刚那套拳法收放自如,打得小生抱头鼠窜,小生自觉惭愧,也未还击,此为小生有礼。”“刀兵无眼,小姐拔剑相向之时,小生更未还手,那更是有礼之至。所以在下二次有礼。”
姒欢有些生气,自己剑法实在拙劣,看样子在别人看来应该是很笨的样子在挥舞,生气气。。。索性抱着肩一扭头,不再理会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得了得了,别贫嘴了,这次的事不许乱说。我们还有要事,下次再与你共饮了。”崇瑾挥挥手,踩蹬上马,姒欢也解开了自己坐骑小矮马的缰绳,气鼓鼓地跳了上去。
“这是解酒药,吃了吧,不然一身酒气回府,夫人怕是会弄死我。”
“哦。。。”姒欢接过,一口吃下,“有些苦。。。”
“现在能说说你是怎么把果汁换成了酒的吗?”崇瑾有些后怕,还好是醉乡酒,要是烈酒的话恐怕事情就大了。
“我。。你去买烧鸡时。。。我问北边田地农家买的。果汁被我喝完了,所以。。。”姒欢低下头,像个做错事求大人宽恕的小孩子。
崇瑾自来没比姒欢大多少岁,见状,有种“我是大人了”的自豪感,不自觉沉声道:“咳咳。。。女孩子家家,以后不准在外饮酒,不然以后怕是要生祸端。”
“我知错了。。。”姒欢的声音从绢笠里传出,小得像猫咪在撒娇。
溪畔,几个人望着远去的两骑,“大哥,没想到遇上梦中情人了呢。”
“啧啧啧,大哥的形象估计全都毁了。”
“为什么就薅着大哥一个人打。。。我也想被她打。。。”
“闭嘴。。。”
姒府内,姒欢正在对着竹简比比划划,不觉祝媗来到了身后。
“欢欢,看啥呢?”祝媗挠了挠姒欢的肩,“又看那些杂书。明天是古琴先生来授课的日子,你要是忘了之前教的,先生非得责你。”
姒欢被胳肌得“咯咯咯”直笑,“别挠了媗姐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姒欢小脸一板,严肃得像有什么大事,“女孩子如果练剑的话,能练到男子的那种程度吗?”
“这个,应该可以的吧,我听说古时有女剑仙下凡,教授剑术,剑如流水共舞,很好看的。”
“可是,我不想要多好看的剑术,我想要能保护自己、保护别人、保护褒国的。”
祝媗一惊,“这。。。至今怕是没有那样的奇女子呢。”
“那。。。我可以是第一个咯?!”姒欢很开心,如果我的武功厉害了,我是不是可以保护褒国了呢,不用再受人家欺负,旋即又开始看那简书,边看边咿咿呀呀的比划。
祝媗请叹了口气。
小姐,如果以一人之力能护一国的周全,那历来的大业就不用牺牲那么多人了。
“欢欢,晚饭快好了,我陪你泡个澡澡准备吃饭好不好。”
“嗯,好!”姒欢放下竹简拉起了祝媗的手。
夜半了,姒琸还是泡在书房沉默着,桌子上残缺的龟甲被烧得黑黢黢的,上面依稀能辨认出一个“姒”字。无论他算了多少次,还是那个结果。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