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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王三年(公元前779年)秋,周王点兵两万伐有褒氏,有褒氏国君褒珦未归,嫡长褒蕴率一千二百褒骑奇袭周六师前锋军司马下大夫于渊衡于五郎村。突如其来的主动还击令人颇为震惊,周王亲领的西土主力部队刀戈之下戎人莫不胆寒,谁曾想到一个小小封地胆敢主动发难,辎重未至无有战车,见一大队骑兵于村西山头直扑而下,身前不过八百探路先锋的于渊衡马上乱了阵脚。褒蕴身着墨甲,胯下百里红,手上倒提青铜戟一骑当先,身后一千骑兵挥舞着长戈杀下。山坡东面本就陡峭,再加上这些骑兵本身速度够快,所以整个西山坡一片尘土飞扬,马蹄声嘶吼声盖过了正在休息中的周兵惊恐的叫喊声。
没出片刻,褒骑杀至,两军不出八十步,军司马于渊衡也是经历过征战的人,马上做出反应,前锋一百阵前轻装持盾相迎,阵后七百忙于上甲戴盔。没想到褒骑戈马一千在前,二百马步弓兵紧随其后,只听见褒蕴一声大喝“放箭”,打天空中便袭来黑压压的箭雨,这边有反应慢一些的士卒当下就被射中要害,旁边没挨着的人一瞧,这双翼镞,镞锋夹角奇大,倒刺尖锐,这距离中了一箭就须疼得倒地直抽冷气,失去了战斗能力,这些人立马慌了神,这一慌,也就没了正常应对的后续着落。
箭雨刚停,兵马眨眼间到了面前,褒蕴手中青铜戟挥舞旋圆,寒光乍现,百里红一跃而起直接越过了盾阵,左手发力右侧下旋,直接挑飞了几个士卒,血雾漫天飞舞,跌倒的闷响和惊叫声连绵不绝。紧接着就是身后老练骑兵的当头冲锋,成三角之势直接把盾阵撕出了一个口子,两翼骑兵顺势冲入将这个口子开得越来越大,分三脉之势迅速形成了几个圆圈,将后排士兵团团围住,走马灯也似地厮杀。
于渊衡手下兵卒本就作为探路尖兵长途奔袭,人困马倦,还正赶上扎营歇息,好多人还没来得及拿上长兵器,急急忙忙拔出短剑迎击,前盾阵还没成型就紧急接敌,根本没法抗衡这些突如其来的骑兵冲阵,这一来就成了大水冲散沙之势。
不过三个回合,阵地已被拿下,于渊衡被生擒到褒蕴面前,面色铁青,几缕发丝落到面前,眼神阴鸷,缓缓抬头开口:“区区百里之地,也敢举兵对抗朝廷。你不怕你父亲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难道也不怕褒国被夷为平地么?”
“我父亲曾经教导我,作为一国之君,理应顺从大道,岂能沦为暴政之臣。”褒蕴在马上面不改色,“你真觉得当今上卿公鼓真是有才德之辈么?”
于渊衡听得此言有些口拙,“我,不过泱泱大周一下大夫。。。如何匡扶正业。。。”
旋即话锋一转,“今日我已是阶下囚,阁下倾褒国之男也不过几千众兵丁,可真觉得能和后面周六师两万甲士抗衡?怕是不出几日你也要步我后尘!”
褒蕴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挥挥手,左右押着于渊衡便退。
于渊衡没有反抗什么,叹了一口气:“我未曾听说过朝廷能举万兵推入一个没有什么过错的封地,想来是贵国什么好物事被看上了而你们又迟迟没有上贡。。。好自为之吧。”
“禀少主,钪云军捷报,四里外七曲,何崇瑾部伏兵计成功,歼四百、俘四百南下探军,校尉许镧已在冲阵中被斩下。另有探子来报,周六师本部已于长滩扎营。”
褒蕴抬头看了看天,因为激战而扬起的黄沙还没消散,两万大军,还是镐京南征北战过的主力,接下来这仗,该怎么打。
五十里外长滩,一座华丽的行军大帐被其它寨营众星拱月般围拢起来,里面传出一声怒吼,“什么?!两路探军全被伏击,军司马被俘?!”。
帐内,一个男子坐在正椅上拍案发怒,此人身着华服,一袭紫袍挂蟒带,脚踏步云履,生得挑眉三角眼,颧骨高悬扶鱼尾,显然是个心深似海高居人上的主。
“小小褒地也敢举兵犯上,怕是活腻了。”男子冷笑了一声,“呵,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子跟小子都一样刚烈,真的是活腻了!”
“传我令,安顿好天子,整军一日渡北河南下,到时让天子看看我虢某虽为一文卿,在战场上也不输任何名将。”
姒府内姒琸听着探子汇报战果,愁眉紧皱,背着手看着书柜沉默不语,姒弘在旁不解,“父亲,褒蕴这次奇袭探军,大获其胜,定会挫其锐气,但又为何这样愁困?”
姒琸摆了摆手,“你和褒蕴都是一个性子,只考虑眼前。你想没想过,我们这次出动出击带来的后果?”
“后果?那就是先让朝廷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不是谁来都能随便拿捏的软柿子。”姒弘一捏了捏拳头,“父亲,当初决定了要和朝廷抗衡,那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是退不退路的问题,褒蕴他有将才,但是无帅才,可取小胜,但缺大策。”姒琸叹了口气,“就拿这次伏击来说,他分两路骑兵,每路一千二百人,这已经是骠骑军所有家当了,万一周六师已经在后方布好陷阱了呢?”
“可是这次没有什么陷。。。”
“听我说完,这次确实侥幸,朝廷来的领将没料到褒蕴真的敢在二十四里外出手伏击,所以胜了,看来此人可能是有些缺乏经验,但是这次之后他们会觉得褒城一直有备,后面可能会有更多的兵力来对抗,自然就提高了警惕。怕是以后的仗,都不好打了。再一处,周六师是什么部队?那可是全是由周人组成的亲军,在外可是个个挂着腰牌仰着脖子走路的,这次伏击,必定会激怒他们,朝廷的脸面也算是挂了彩,紧接着就会是异常可怕的反扑。”
姒弘沉默了,是啊,褒蕴向来走一步看一步,后面的计策料来也根本没什么打算,这一次怕是捅了马蜂窝了。
褒城街巷冷清了许多,行路的、跑商的都几乎瞧不见影儿了。
“诶诶,你知道吗?我二孙子的四舅的外甥捎来口信了,说朝廷派兵来攻打褒城了。”
“啊?真的假的?这图我们什么啊?褒人一向勤勤恳恳,年年上贡,有什么理由打仗啊?”
“听说有可能是为了姒家的女儿呢,生得那么漂亮还不赶紧给人天子献上去,人家这次可是直接来抢喽。”
“哎哟,那可苦了咱老百姓喽。”
两个老婆婆也不知打哪儿听得小道消息,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酣畅。
旁边卖包子的老爷子可停不下去了,“你俩妇人家家的,懂什么就胡乱张口!也不怕百年之后下了那拔舌地狱。”
“老钱呐,别说我们了,现在你看看这街上人都这么少了,外地来的人也都不见踪影了,这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哟,打仗要是真的把兵丁打没了,你也得往上顶啊。”
“就是就是,说什么风凉话,这可是跟朝廷作对呀。”
老钱眉头一皱,“说什么说,告诉你,姒府人对咱整个褒城都有恩,人人有饭吃有屋住,我以前在外地行走可见过不少那治理无方让百姓流离失所的人呐,有几个地界儿像我们这样快活。告诉你,真要是打没人了,不用人催,我亲自去老孙那里买把刀上阵,让那不知好歹昏庸无道的朝廷瞧瞧咱褒汉子的真能耐!”
“嘁,天家的事非要揽到自己头上,我还想让我儿孙多活几年呢!那小妖精把天子迷住了还拿我们褒国男丁当挡箭牌?真叫一个欲擒故纵呢。”
“三嫂咱不理他,去别地儿说哈。”俩老婆婆一扭腰一摆手并排走了,还在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老钱包子摊斜楼上就是茶楼的二楼,压着帽檐的姒欢把这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紧紧攥着茶杯,洁白的小手勒了几个青红的印子,紧紧咬着牙关生怕控制不住自己。
“好欢欢别乱想,净听长舌妇瞎放那臊子气,信那些杂言杂语做什么。”坐在一旁的祝媗见状抱住了姒欢,生怕她承受不了这些话。
“媗姐姐,我。。。我又没见过周天子,他吃饱了撑得找我麻烦干什么?因为我是祸害么?”姒欢心里像吃了一大口黄连一样,苦涩得快说不出话来。
“欢欢,说了不要听那些杂语,偏要听,这种人哪里都有,听个风就是雨,因为这种话糟心作甚?”祝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劝慰姒欢,这都一年过去了自家小姐还是记得当初城飨那个老头子说她是祸水,今天又听了几句街边闲话,本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就是心思细腻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这可真是旧疤未愈又添新伤。
“我当初是不是应该听哥哥的话去和亲,也不至于现在让爹爹和表兄愁眉不展。”姒欢有些动摇,总觉得自己就是一场大灾难的源头,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怕是会在褒城留个骂名。“爹爹一辈子与人为善,褒城上下都知他亲蔼,有个这样乱来的女儿,那不是全拜费了么。”说着说着姒欢鼻头就发酸,眼圈红红的。
祝媗慌了,这真就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混乱得连旁人的安慰都忽略了,以前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时,明明劝上几句就又能喜笑颜开的小姐,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这以后怕不是要得个心疼病什么的,听点不好的话就愁死。
对了,小姐这一年好像都没见有再笑过了……
情急之下,祝媗捧住姒欢的小脸,捏了捏,“听话,欢欢你听得闲杂人的话,却听不进去姐姐的话了?你就是你,是姒府褒城的掌上明珠,我们都不想让你遭遇任何不好的事情,想让你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有这么多人爱你还不够吗?”祝媗又使劲捏了一下,思索着该怎么迅速转移话题。这一捏才发现,手感大不如前,一年的时间小姐正到髫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下巴两边的婴儿肥也消得七七八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有事愁得消瘦了,巴掌小脸倒瓜子儿,哪怕摆在美女如云的镐京也须是鹤立鸡群,眼圈红红的,这表情不禁令人心生怜惜,这要是哪天真被天子瞧着了,怕是真的要来……
“……”姒欢欲言又止,压了压绢笠牵起祝媗的手匆匆下楼往家走去。
天边血红的夕阳斜照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