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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雪不谙春风愁。阳春三月,本是温暖略有余寒的光景,却被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乱了节气。三月之雪平生罕见,实乃人间奇观。更为奇特的是这气温虽是暖和,但飘雪依旧不停而下。可当人们惊叹了七八日这雪依旧不停,反而有愈下愈大的势头,坊间里便只剩一片叹息。
不久后,十几年未下过雪的江南也飘起了白雪。孩儿们见着新鲜,便高兴地顺着雪势玩着各种把戏,大人们却望着自家的逐渐冷清的生意微微叹息。
所有人都被这忽来的大雪乱了心境,在扫了十几日门前雪后,都不约而同地把这扫帚烦躁地一丢。此后依于城乡而立的道教门派的祠堂里,便起了人山人海的奇景。来者十有八九是来祈求仙人下山用神通篡改天象以止大雪的。
门教子弟们亦是无奈,只能解释着“这大雪乃是天地异象哪能作儿戏逆其而行”,可人潮依旧是有增不减。
不知哪一日,忽有人传出一句:
大雪乃是万象观所起,万象观祖师大病不愈,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连遗嘱都立好啦!
这消息顿时一传十十传百,从万象观所在的江东传遍了天下。整个坊间的的街头畅谈巷尾笑论都是此消息的头头尾尾,而最初的传出消息的那人还拍拍胸脯保证道“我大儿乃是万象观弟子,消息不会错的”。
整个坊间的不安与烦躁在少许时日内缓缓平息了。修士有修为高深者,临死之际出现些天地异象并不是无中生有,况且万象山老祖除魔无数,又一手建立在此时可称“天下门派前三”的万象观,属实功德无量。
老一辈的人都是在微微叹息着,常常故作高深状地捻着那一撮雪白胡子,朝着万象东山的方向,眼神深邃地碎碎念着几句。
守着门派祠堂的弟子们终于有时间搓着干裂的嘴唇喝几口清水时,又接到了宗门下的“速回宗门,备往万象东山”的指令,顿时苦不堪言。
……
江东,万象东山附近,一座小城镇内。
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颤巍巍地站在瓦片堆成的屋顶,手里攥着一把扫帚,一下一下地把屋顶积雪扫下地面。时有几位儿童打闹着经过,他便故意着把扫帚一挥,把积雪扫到那几个孩童的头上,顿时引来一片嬉笑怒骂,他却乐此不疲。
少时,他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晶莹着映着他那略显蜡黄的瘦削面孔,但那一双眸子却是不同于他的脸庞,竟是温润如玉般清澈。他一面扯着那身朴素布衣的袖子擦着汗,一面看向小镇东面不远处迷雾拦腰,危耸入云的山峰,略带厌烦地道:“那个老头子究竟有多厉害哇,半死不活地还给下了这么场大雪!”
“云风瑾,说什么胡话呢!”地面上,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身着朴素白衣中年人喊道,“扫完了没,扫完了就快下来!”
云风瑾猛地把那扫帚一丢向中年人,惊得中年人拧着腰往旁边一跳,又一脚踩在了雪上,冷不丁地差点滑倒。
“来了来了!”云风瑾忍着笑声,从屋顶上一个纵跃而下,但却稳稳地站住了脚步。
只见他方才扫雪的屋子门前挂着一块木牌匾,上书“月流酒馆”四字。
云风瑾看着酒馆里只有两三名酒客的冷清迹象,幽幽道:“老家伙,这也没多少客人,日日都是赔钱,还不如闭门一些时日,等着大雪过了,又能少我许多扫雪的功夫。”
被称为老家伙的中年人听罢,顿时气得嘴唇微颤,一巴掌拍在云风瑾脑瓜上,没好气地道:“在外叫我天训道人!我二三十岁时也是练过几式剑法的,你要是再想着偷懒,哪一天我就将你那小钱罐给劈了!”
“净说瞎话,”云风瑾捂着脑瓜子小声嘟哝着,“你那剑使得又没青楼姐姐们好看,真打起来也只有逃跑的份,还在那威风呢!”
天训哑然,咂咂嘴却也说不出话来,一脸尴尬之色。半晌才道一句:“城西种桃的王老要了三壶青梅酒,你给送去,他对你极好,要是有小费就自己收了吧!”
云风瑾欣然应下,带了三壶青梅酒便往城西而去。
小城不大,隔了一道通城河便是城西。这条河自东山而来,流贯全城,河道不宽,水流亦是不急,缓缓而下,而此时虽是飘雪纷纷,河面亦是淙淙。
云风瑾走在横跨于河上的一坐木桥间,正想着拿了小费后的美好时景。忽感一阵狂风从河面而来,吹的他身子一晃,手中三壶青梅酒差点儿摔下。
他愤然起身,刚想看看是老天不开眼还是哪家子弟闲来无事搞这些玩意儿,却又是一阵狂风忽起,还夹杂了千万雪花,猛地吹来。
他一惊,忙扶着桥栏蹲下,双手紧抓着桥栏边,半晌不敢起身。
不知何来的风势微微小了,云风瑾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桥栏上冒出半个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河面。
风雪渐停息,河面上忽现出一道女子身影。
但见女子一袭青袍,手握着一柄通体蓝光流转的长剑。应是豆蔻年华却已生得亭亭身段。眉目是那水墨亦调不出的淡雅清丽,面容灵秀出尘犹胜初春。她轻轻立在水中,脚尖微点水面。手中一把剑随身而舞,顿时漫天大雪都微微倾斜向这袭青袍,素手婉转间挥出道道剑光,凛冽至极。
云风瑾看着,心中一阵惊叹。相比之天训那故作高深的剑法,这女子的剑法一看便知是仙家所传。
可偏偏天训还自称其剑法乃是“大剑之锋,古拙若巧”,云风瑾虽不屑,但自身又无更好的道法,学几式剑防身亦是无奈之举。
哪怕他学了三四年,前几日砍柴遇到了盗贼,却也只能是耍了几下后慌忙而逃。
正在他浮想联翩之时,河面上剑光忽散。
女子负着剑,冷冷地瞥向云风瑾。
云风瑾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一屁股跌坐在桥面上,随即略带狼狈地爬起身,一刻也不愿留地跑下了桥。
谁知道再看多一会这个女子会不会一剑劈了他!
云风瑾碎碎嘴,但也不禁对这位女子的来历十分好奇,但他久居这座小城,了解的门派也只有万象观而已,但那名女子用的剑法与万象观大开大合雄浑醇厚的剑法明显不是出自一家,想了许久亦是没个头路,他便摇摇头放弃了。
不远处是一片桃林,此时未到成熟期,树枝上满是翠绿。
桃林前是一座简陋的木屋,门半开半掩着,云风瑾来过不少次,便也不打招呼,直接推门进去了。
“今天来得有些晚啊。”屋内一张木制躺椅上,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悠悠开口。
“喝少些酒才好啊。”云风瑾答道。对于这名老者,他是真心敬重的,也不用再摆为酒馆招生意的假架子。
“呵呵,喝了一辈子的酒,怎么能一说就放下呢?”老者笑道,“倒是你也可以尝尝吧。”
“算了算了,您老慢慢喝,我就不要了,这东西我一闻就觉得刺鼻。”云风瑾连连摆手,随即把那青梅酒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微微地抿了一口,顿时一脸舒坦之色,叹道:“这城里,还是你家的青梅酒好喝些啊。”
云风瑾淡然一笑:“那也和我没有干系,酒都是老家伙煮的。”
老者听到“老家伙”三字,眉头微微一挑。他忽地问道:“天训给的剑法,练的怎么样了?”
云风瑾叹息着,脸上尽是无奈之色:“还是老样子,总是使不出平常剑法那种招式,不知道是我不善使剑,还是这剑法本就有欠缺。”
“这世上哪有不善使剑的人啊,”老者叹道,“练多了便也熟了。”
云风瑾默然。
老者道:“那剑法我看过了,没有欠缺的,你要好好练,如今万象观祖师将死,说不定你还能趁势有机遇上山讨个机遇呢。”
云风瑾确实找老者看过剑法,老者虽是资历丰富,但对于道法一事,普通人依旧是一概不通的,老者的话,他亦是一笑而过罢了。
云风瑾似是自嘲般的一笑:“我一个小城酒馆里打杂的,哪会比得上万象观那等仙人,别想了别想了!您好好喝酒,我先走了。”
老者微微摇晃着躺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他看着云风瑾的背影,眼里尽是温和。
随即他收回目光,艰难地站起身,朝着万象东山,叹息一声,深深地灌了一大口酒。
“风光一世,死也得有气派,可真是你的作风。”
……
又走到桥边,那名女子早已不见,云风瑾正欲过桥,忽地想起了一事:
“我的小费没了?!方才我好似连酒钱也没收吧!净想着这女子了,正事都忘了!红颜祸水果真不假!”
云风瑾一脸的悲怆之色,连连叹息。
回酒馆的路上,他见到集市上人群热闹。一群人在街旁围着一层又一层,似乎在听着某个读过几本不入流的书籍的说书人的长篇大论。
云风瑾心生好奇,便挤进人群瞧了几瞧。
只见一名儒士模样的中年人坐在一张竹椅上,对着人群手舞足蹈地讲着:
“近来万象观祖师将死,各方修士齐聚万象东山,亦有不少修士经过我们这个小城吧,诸位可有见到?”
云风瑾忽地想起了河面上见到的女子,觉得说书人此言不假,便听了下去。
“可这些修士啊,来东山可不止是为老祖师送终的。相传啊,曾有一位少年一人独剑上了万象山,势要挑战老祖师,夺去剑道第一的名号!”
人群顿时一阵惊呼,云风瑾也来了兴致。
“后来啊,少年出尽了招式,惜败于老祖师,但也把老祖师的天渊神剑打落山头。老祖师傲气极高,那柄剑他便不屑于拔出,便随它一直立在山头。还曾昭告天下‘若是谁能拔出此剑我便将此剑赠与’!这消息一出啊,天下修士纷纷上山,哪怕是名门‘云策亦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啊,那时的万象东山,可真谓一片混乱。可无论修士们用出什么样的神通那柄剑是巍然不动一分一毫。众人便怀疑是老祖师暗地里使法,可若是老祖师使法便也没人可以解开了。不出三日,修士们便散去了。而如今老祖师将死,那天下修士,多半是朝着那柄天渊来的!待到快雪时晴日啊,东山上必有一番大战!”
“……”
说书人讲得可谓精彩,群众一片叫好。云风瑾见他之后都只是将一些江湖琐事翻出夸大其词地讲述,便也失了兴致,默然离去。
天渊?
云风瑾想着,他练剑也有三四年了,虽是没什么长进,但也可以算是半个剑客了。于是对这柄“剑道第一”的老祖师的剑自然是极其向往。
但没过多久,他便也打消了这种向往。
他一介凡人,怎么跟名门大派的仙人们争呢?若只是凭那连一招都使不出的剑法,未免太可笑了些。
只是不知,那快雪时晴日,又在何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