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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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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天幕逐渐亮起来,那雨仍旧在下着,二楼的窗子半开着,雨珠丝丝缕缕的涌进去,打的隔心湿漉漉的,那隔心原是雕着镂空的如意花样,这会儿透进雨来,连着地毯也湿了一块儿。

    苏徽意坐在床边,透过隔心往外看,那几株梧桐长得郁郁葱葱,风吹过树叶之间,便是一片沙沙的声响。

    外头泠泠有声,是檐头的积水愈发的大了。原本已是初夏时节,只是接连下雨,倒像是春寒料峭似的。在这样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声音,越发显得屋子分外幽静,四下里静的仿若荒山野?岭似的。

    这会儿朝阳逐渐喷薄而出,只是那一丝一缕的光却低低的垂在窗子下头,透出一圈白寥寥的光,像是窗前染了层霜,看的久了,倒让人心上发寒。

    他倚靠在床头才刚眯了过去,便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林宁焦急的声音,“七少,二少奶奶走了。”

    他皱了皱眉,这才睁开眼来,问:“你说什么?”

    他这会儿头痛的厉害,缓了缓,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檐头的雨水噼噼啪啪的,搅得他心烦意乱,但声音却轻下来,“交给六姐去办吧。”

    他起身往盥洗室走,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白的连丝杂色都不见。他这会儿心中何止闪过一百个念头,只是说不准这是种怎样的心境,像是难受,又像是茫然。

    勉强洗了把脸,理智才稍微回来了一些,吩咐林宁说:“把兵力都调集到昌州一线,永州那里先不要管了。”他说过这一句,只觉得疲惫的厉害,问:“北边的特使几点钟到?”

    林宁答:“晚上六点。”

    苏徽意恩了一声,挥了挥手,“我先睡一会儿。”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连轴转,早已疲惫不堪,刚刚倚在床边,便随着雨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外头喊了声报告。他这才醒了过来。

    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原来已经五点钟了。天还阴着,屋内暗沉沉的,那藕色的窗帘只拉了一半,正随风轻轻飘着。他按了按额角,便起身去洗了把脸,林宁敲门走了进来,踌躇着说:“七少,大帅要见你。”

    苏徽意没有说话,好整以暇的系上领口的扣子,又将军帽带好,一边往出走,一边说:“父亲现在需要静养,医院那里加派人手看着。”

    林宁知道他这是拒绝了,就应了一声,说:“七少,国府饭店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接待的人也已经过去了。”

    苏徽意恩了一声,“这次北边派了特使过来,不过是走一个过场,找几个军部的参谋应付一下就是。”

    林宁想着如今的时局,南地腹背受敌,而最大的受益方便是北边,他们又如何会施以援手?不过是打着联合的旗号走一个过场,避免他日国人诛笔讨伐罢了。

    苏徽意坐到了防弹汽车上,吩咐说:“加派卫兵布防,务必保证特使的安全。”他想着现在北地派了人过来,难保这其中没有什么变故。只是如今身处被动,诸事也只有多防备一些。

    汽车渐渐开起来,他靠在车窗前往外看,微薄的光映在窗子上,只见茫茫的雨,冷冷清清。

    一路到了军部,就见负责接待的几个参谋都等在了门口,见他下了车,便纷纷立正行礼,“七少。”苏徽意抬了抬眉,就听参谋江林说:“七少,顾宣清正在会客厅等您。”

    苏徽意这才知道来的人竟是顾宣清,他默了默,就被簇拥着上了楼,直到了会客厅,就见顾宣清和几个穿长衫的男子等在里面,他笑了笑,客气的说:“二哥,真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真是失礼了。”

    顾宣清迎过去,笑着说:“你我兄弟,何必这么客气,现在南地战局紧张,为表诚意,父亲特派了我来。”

    他扫了身边的人一眼,几个随行的男子便走了出去。苏徽意听他话中的意思,倒像是诚心与南地合作,但选在这种危急时期,想是要提什么要求,便说:“二哥也知道现在南地陷入混战,正应了养虎为患这句话,那些军阀原是家父的旧部,家父虽然在病中,亦是表明立场,不仅要清除敌寇,更是要打垮这些乌合之众。”

    他顿了顿,又说:“父亲早在前一日便让我草拟了文稿,并要通电全国,誓要扫清这些叛乱的逆臣。”

    顾宣清自然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就说:“苏大帅戎马一生,打下这十九省的江山,自是一分一毫都不该分给外人。”他稍缓了缓,“只是现今南地四分五裂,永州那边有张培元等人坐镇,而昌州一线又有卢御平这块硬骨头,扶桑也在借着这势头对南地多次开战,我想短期之?内,想要清除内患,并不是那么容易。”

    苏徽意点点头,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烟来点了一根,慢慢的抽起来,顾宣清看向他,见烟雾缭绕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透出几分深不可测来。

    顾宣清笑了笑,“在来之前,父亲便有一句话,说南地与北地坐拥着半臂江山这许多年,虽然是隔江而治,但到底是一国,遇到为难时期,不该只看眼前。”

    他看向苏徽意,又说:“只要七哥一句话,顾军十万子弟兵在所不辞。”

    苏徽意默默抽了两口烟,他很清楚一旦顾军掺和进来,南地的战局便不会这样简单了结。只是眼下时局并不乐观,几次的战局已是让苏军元气大伤,现在多处都宣布独立,更是雪上加霜。

    他想了想,才说:“既然这次是二哥过来,你我兄弟,有些话不妨直说。”

    顾宣清见他松了口,就说:“明人不说暗话,父亲最近要与俄国开战,一旦开打,就要做长期的准备,军火这一块儿,还请七哥帮忙。”

    苏徽意倒不妨顾大帅有这样的野心,就说:“军火这一块儿我倒是很乐意帮忙,只会眼下南地多战事,军火的供应也不比从前,这事估计要缓一缓。”

    顾宣清点点头,“七哥真是爽快。”这一桩公事敲定,他便说:“这一次来是承了父令,不宜久留,既然事情已经谈妥了,我这就回去了。”

    苏徽意没想到他此行这般匆忙,自然要将人留一留,只是想到眼下境况,便客气了几句,吩咐侍从安排专列,直到了晚上八点多,他便亲自送了顾宣清上火车,回去的路上,他坐在汽车上,恍惚间才睡了过去,便听见砰的一声,接着便是紧急刹车的声音。

    他不由的身子前倾,林宁急忙问道:“七少,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见窗子上噼啪两声,那子弹便擦着火花被弹了出去,卫戍队早已下了军车,将汽车层层围起来,林宁也掏出佩枪,一副戒备的状态。

    车外头的枪声一阵响过一阵,也不知这一次突袭对方来了多少人。苏徽意透过前头的车窗看过去,就见夜色茫茫,天空低垂,那黑像是涂了墨一般,连丝光都不见。

    晃眼一看,方才认出这里正是西街,隐约可见那一角旧楼飞檐,只是夜色太黑,那射出的子弹和着火花在眼前凌乱闪过,晃得人眼晕。就这样隔了半晌,巡防的汽车才打着响开了过来。

    这会儿枪声逐渐歇了,林宁走下车,就见横陈的七零八落的尸体,他吩咐卫戍,“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活口。”

    他上了车,说:“七少,巡防主任过来了,咱们还是先离开吧。”

    苏徽意恩了一声,眼见着窗外四野漆黑,汽车慢慢开起来,他说:“选在这个时候行刺我,看来背后的人是想要挑起南地与北地的争端。”

    他疲惫的靠坐着,说:“现在乔世钧还在牢里关着,我看也未必是乔家的人做的,不妨就设个局,对外宣称我遇刺受伤了。正好可以借此事试探一下北地的态度。”

    林宁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他踌躇着说:“现在南地大局不稳,如果这时候传出您遇刺受伤,只怕到时会控制不住局面。”

    苏徽意淡淡的说:“这次的枪袭不过是试探,想要借着南北联合这个契机放一把火,倒也帮了我的大忙。”

    他吩咐道:“把消息放出去吧。”转顾窗外,就见夜色凄迷,隐隐的能听见沙沙声,原来是雨声未歇,夜风飒飒。这一路风驰电掣着,直到回了督军府,就见门口搭起了白绸,那朱门前两个硕大的白灯笼随风荡着,映在明亮的灯下,像是初冬上了明霜,薄薄的一层,直看的人心中发凉。

    汽车直接开了进去,过眼皆是明晃晃的白,府中各处都亮着灯,只是夜色凄凄,碧瓦朱墙都黯淡下去,过眼是树木林立,这一刻竟生出一种古旧残秋的意境。

    汽车才开出了月亮门,他便叫了停,穿过月亮门,就见游廊下头挂着成排的白灯笼,簌簌抖着,愈发显得寂寥苍凉。

    他缓了缓才说:“把老二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