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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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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到了晚上,韩莞尔才离开,虽然沈蔷薇极力的挽留,但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沈蔷薇为难,便拒绝了。回去的时候,督军府各处都已关了灯,夜幕下只能看见两条澄色的灯光,缓缓的往里,更衬得古宅幽深。

    院子外站着几个丫鬟婆子,自打苏笙白死后,各方的下人都裁了不少,因着她们这些女子都是些吃闲饭的人,如今大帅死了,底下的人待她们也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她开了车门下去,环顾了一眼众人,问:“七少回来了么?”

    她说着,便略有些疲惫的摘掉了帽子递出去,莲儿安静的接了过去,正待说话,一旁的老妈妈先开了口,“说是军部有事,还没有回来。”她语气中带着几分的敷衍,目光也闪烁着,缓了缓,才上前去扶住韩莞尔,两个人一面朝院子走,她一面压低声音说:“我说太太哟,如今大帅说没就没了,你也该为自己着想了,总不能靠着这个身份过一辈子不是。”

    她本能的朝后警觉的看了看,见众丫鬟离得远,而两个人也要进了厅里,便又说:“您与那两位可不一样,她们都已经人老色衰了,这辈子怎么过都行了,你可得好好的想一想。”

    韩莞尔默默的听着不做声,随手将门推开,由着这老妈妈将自己扶到厅里去,知道她还有话说,便挥手屏退了众人,兀自走到沙发前去坐下,说:“这些事情短期我是懒得想了,我也知道妈妈是担心我,这心意我领了,总归你在我手底下干活,我不会叫人欺负你就是了。”

    那老妈妈原是怕人看她们失了倚仗来欺负,所以想撺掇韩莞尔想想前程,即便不能一起去,被分到六小姐和七少那里也是好的。此时心事被拆穿,她面上倒过不去,便说:“太太知道我的心思就行,我也是想您一向的为人,如今短期倒好,只怕长期这些个心思不正的人联合起来……怕你受不住。总归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了,这就走了。”

    她正要转身离开,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说:“对了太太,今儿三公子往咱这院子来了,因着你不在,他便走了。”

    韩莞尔见她目光中略带着打量,便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她心事重重的,不愿意表露太多的情绪,只是朝后靠了靠,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来。

    这些个下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如果一旦让她们发现了什么风吹草动,只怕会惊动的阖府众人都将枪口指向自己。她这样想着,更是谨慎,如往常一般轻轻的看了老妈妈一眼,那老妈妈便不再开口了,径自走了。

    韩莞尔倚在沙发上眯着眼,也不知是疲倦了还是怎的,竟就真的睡了过去。隐约间听到脚步声,她本能的醒转过来,见是莲儿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说:“太太,三公子来了!”

    韩莞尔正迷糊着,想到今夜是莲儿值夜,如今苏子虞大半夜的过来,确实会让人觉得古怪,她想了想才说:“他人呢?”

    莲儿倒也不是怕避讳,想着门口随着苏子虞一同来的卫戍,便也放下心来,说:“在院门外呢!太太,要他进来么?”

    韩莞尔想着他这样晚过来,恐怕是有什么事,两个人自那一晚以后还没有说过话,她心中忽而就慌乱起来,倒像是游移不定,隔了几秒,才说:“让他进来吧。”

    她顿了顿,更加的坚定的说:“去吧,把他请进来。”

    莲儿虽然诧异,却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匆匆的出门去了。厅里原本开着灯,但外头的夜太黑了,仿若一个大罩子似的将屋子紧紧的包裹着,她忽而觉得有些冷,便又坐到沙发上去出着神。

    这一瞬间,苏子虞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笔挺的军服,在澄黄的光线下,身姿有些单薄。他见韩莞尔怔怔的坐在沙发上,残妆未卸,脸色苍白,看着倒仿若暗夜的游魂似的,一丝神采都没有。

    缓缓的走过去,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却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韩莞尔倒不适应这样的状况,便先开了口,“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苏子虞这才转了眸看向她,见她面上连丝表情都没有,就说:“事出紧急,我也只能说声打搅了。”

    感受到她的困惑,便又说:“莞尔,我今晚就要离开去前线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这样叫自己,便再也掩藏不住眸子中的那一丝光芒,怔怔的看着他,却不想他知道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只是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去前线,是与扶桑的……”

    她还没有说完,他已经打断了她,轻声的唤着她的名字,“莞尔。”他的声音轻的仿若是呢喃细语,夹杂着一丝的暧昧气息,让她禁不住屏住了呼吸,询问似的等着他继续开口。

    可他却没有再说话,只是与她目光想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仿若出了神一般。空气仿若都变得凝滞起来,时间也缓慢的一分一秒都在澄黄的光里打转。

    隔了许久,他才说:“莞尔,从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他这样说着,连带着最后一丝的情绪都被掩藏掉了。

    韩莞尔本能的攥紧的手心,这一瞬间那些从前的时光忽而就闪现在眼前,她的哭泣和隐忍,和那些不愿意去面对的事情都清晰的出现了,包括她心中复杂的情绪,恨和深深的无奈。她经受的那些痛苦,怎么是他一句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轻易的抹去呢?

    她真的很想鄙夷甚至暴怒的质问他,可时间太久了,久到连情绪都已经压抑的消磨掉了。更多的只是一种理智的状态,是的,她也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不是么?就像他们心里都清楚,从当初选择的那一刻起,什么都回不去了。

    她是真的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那样不堪的境地里了,忽而就笑了笑,是那种释怀的笑,看着他及其平淡的说:“一个正当龄的女孩子,被囚禁在牢笼里走不出去……就像一朵花,在开的大好的时候,就慢慢的枯萎凋零,就像我……在这枯燥的日子里,一点点的腐烂,你瞧那花园子花团锦簇的,你闻那茉莉,冷幽幽的香气,如果被单独的养在看不见光的地方,它注定就颜色淡了,香味淡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只是将那时候那种孤独无助的心境描述出来。顿了顿,又说:“原本我是有许多话要与你说的,可到了如今,却发现都没有了。”

    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眸子中闪过晶莹的光,“现在你父亲死了,从前的那些事你看的太重,如今能放就放吧,何苦让那些旧人在打扰你的生活呢?毕竟人生那么长。”

    苏子虞静默无声的看着她,她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着一件冷蓝的旗袍,将她的眉目衬得有些冷艳,其实她并不适合这种冷色的衣服,他记得她从前只喜欢穿水粉和苹果绿这种鲜妍的活泼的衣服,他记得她以前的笑容很多。

    是他耽误了她,是他亏欠了她。

    嘴角动了动,最后说:“这一次我去前线,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已经与老七说过了,让他放你离开,小姑娘,去重新开始你的生活吧。”

    韩莞尔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便溢了出来,心内一阵一阵的抽痛着,她觉得好似有双手在揉搓着,让她心里难过极了。可是有那么多的话她都不能说,她不想再看见自己再一次的失望,只是抿了抿唇,想要点点头回应他,却发现连这样的动作都做不了。

    苏子虞垂下眸去,忽而说:“莞尔,南地与北地马上就要开战了……这个天下已经开始乱了,趁现在还来不及,离开吧。”

    韩莞尔骤然间听到这样的事,不禁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北地不是嫁了女儿过来?为什么会开战?”她的声音有些仓皇,心内亦是清楚,如果北地掺和进来,战事将不会像从前一样,在可以把控的范围内,只怕会天下大乱。

    苏子虞笑了笑,“这样的事可不是联姻就可以维系的,对于万里河山而言,牺牲一个女儿有什么关系呢?”

    他自嘲的又说:“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谁知道会不会后悔呢?人心这种东西,莫测高深着呢!”

    韩莞尔自然听出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在她下定决心的时候忽而听到这样的话,心内便好似激起了千层的浪一般,再不能回归平静。紧紧的攥着手心,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由苏子虞先开了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韩莞尔见他起了身,只觉得心中绷的那根线彻底的断了,一旦开战,恐怕两个人要隔着万里的战火和山海,亦或这辈子都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这些想法一闪而过,她禁不住慌乱的喊了一声,“等一等。”

    苏子虞回身的功夫,她已经走到了他的对面去,双眸满是晶莹的泪,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这个就是傻得很,我也认了。答应我,一定要平安的回来,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一年不回来我就等一年,五年不回来我就等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