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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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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秋坐在藤椅上,花白的头发松松垮垮的挽起,在稀松的阴凉下面晒着光线斑驳的太阳。抬头看着树上的槐花开的正盛,香甜的味道,像是刚刚酿出的美酒。

    “祖母。”

    随着孩童一声清脆稚嫩的呼唤,时秋抬眼望去,见儿子执文携了妻子前来,小孙儿高高兴兴蹦蹦跳跳跑在前面。

    时秋看着眼前场景,呵呵一笑,恰时一阵风过,吹落了几朵开谢的槐花落在身上,时秋将花儿捡起来,忆起这个场景,分明是她曾经经历过的。

    那时她还在淮湳,家里的后院中长着一颗粗壮的老槐树,在淮湳那边,槐花树比较少见,每到了春日,总会有伙伴儿嘻嘻哈哈过来,到她的家里仰着头看那一串串的,香甜的槐花。

    时秋记得,那时爹爹酒坊的生意还算红火,家里算不上高门大户,也算是个富裕人家。一个手巧的婆婆喜欢在槐花开的正盛的时候摘下来,拌上面粉和白糖,放在锅里大火蒸着,蒸熟了给一群嘴馋的孩子们端出来,那一朵一朵花儿糊着面粉塌了之前的模样,槐花的香味经高温一灼,反而更加香甜了。

    童年的时秋非常贪恋槐花的味道,闻着吃着,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味道。

    家中请来的教书的先生,夸过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可教女红的婆婆,又说时秋是她遇见的最笨的丫头,一个夸来一个训,让时秋娘亲不知是该笑着表扬,还是该板着脸训斥。

    爹爹总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只会将她抱起来高高的抛起再接住,然后让时秋骑在他的脖子上,带她去看酿酒的工人干活,去见识酒窖里存下来的许多许多的酒。

    或许是家里卖酒,时秋在娘亲肚子里闻着酒香出世,又或是时秋性子随了她爱酒如命的爹爹,小小年纪便能偷偷喝上几盅,且脸不红心不跳,只除了打个酒嗝会出卖她,更本看不出小丫头是个偷喝了酒的人。

    对于偷酒这件事情,时秋记得爹爹只哈哈笑笑,不说什么,娘亲却是不许她喝的,哄骗她说,小孩子喝醉了酒,会被人贩子偷走,后发现时秋并不曾喝醉,便又改成,小孩子喝多了酒,会长不高个子。

    这句话,时秋时而信时而不信,大多时候,是在不喝酒的时候信,喝酒的时候,便不信了。

    家中一切都和和美美,时秋觉得除了她那好吃懒做的叔父,便没有什么可烦心的事情了。

    她那叔父也爱喝酒,却不像她和爹爹那样虽然爱酒,但能保持清醒,在时秋的记忆里,叔父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沾酒就醉,且酒品低劣,喝多了便四处撒酒疯,跟爹爹要了钱出去赌,不仅如此,时秋还偷偷听家里的婆婆们说,叔父还去那种全是女人的地方花钱睡觉。

    为这件事情,娘亲很是反感,却也头疼不已,爹爹是个实在人,一母同胞,他不能不管这个弟弟,就算是每次遇见了训斥一顿,但是叔父闯下的祸他管,叔父没了钱,他还管。

    时秋不喜欢她那叔父,连带着不喜欢那叔父房里的婶婶,还有叔父家里的,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该与她极其亲近的妹妹时娟。

    时娟是个嚣张跋扈,且爱哭鼻子的主,这家里任何好的东西,时秋要是有,她便也要有,时秋有她没有,便会想方设法抢过来,再或者哭哭啼啼一顿,由叔父同她手里要过来,总之都要到了妹妹时娟手里。小时候一帮小孩子玩儿起来,大家都喜欢讲道理的时秋,不喜欢任性妄为的时娟。

    生活顺顺利利,也总有磕磕绊绊,时光匆匆的过着,转眼到了她八岁那年。

    这时的时秋,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孩子,跟在爹爹身后,踮起脚再伸手,已经能够到爹爹的肩。有时候时秋忽然拍一下爹爹的肩膀,然后再快速蹲下,爹爹猛一回头,看不见身后有人,便奇怪的挠着脑袋,再一看,小时秋蹲在世上,已经笑的直不起腰来。

    一般这个伎俩,用过一次便会被看穿,但是时秋常常用在爹爹身上,他却能一直保持着上当的惊讶模样,一次又一次看时秋被逗的哈哈大笑。

    时秋对于酒,有着极高的天赋,如今大了,在娘亲忙活杂事的时候,她便会跑去酿酒的院子里,同爹爹一起尝尝新酿的酒水,一开始时,时秋有所感受,却不知如何表达,到后来不等酿酒的师傅说出口,时秋便能评出这酒好坏来。

    由这一件得意事情,酒坊的人进进出出见了,都唤时秋一声小掌柜,时秋听了咯咯乱笑,觉得这是件十分露脸的事情。

    舒心的日子过着过着,生活便有了挫折,时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过什么,老天爷会突然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许多年,都难以直起腰来。

    淮湳有很多酿酒的酒坊,大大小小算起来,数都数不清楚,时秋家的酒坊是这酒行里的佼佼者,凭着良心的酒水,赢得了淮湳百姓的口碑,生意也日渐红火起来,渐渐盖住了其他酒坊的风头。

    这使得有人看不过去了,便开始处处找事,想要用别的办法扳倒时秋家的酒坊。

    爹爹是个忠厚老实?的性格,只会闷头好好做酒,生意场上的圆滑事情,并见多么专长。

    有一家有权有势的酒坊,开始四处传言时秋家的酒水不好,爹爹脾气上来,与那家争吵几句,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火气上来,便打在了一起。

    这世上,善良的人总觉得说上几句,至多动动手,便是能做的最狠心的事情了,爹爹永远没能猜度出来,那些人打起来,要的是他的命!

    时秋记得爹爹就被打死在了小巷子里,她得了消息后,随着娘亲匆匆去看的时候,她的爹爹被打的鼻青脸肿,嘴巴耳朵里,都冒出了血来。

    这一下子,时秋觉得天塌了,她的家一下子失去了依仗,她也害怕茫然难过到,小小的心没了着落。

    爹爹走了,含着天大的冤情,娘亲跑到官府里面告状,几次三番,都被官差拦了回来。据说,那些打死了爹爹的人花了银子,买通了府衙的官老爷,那官老爷捧着银子,埋没了自己的良心。

    再后来,时秋发现人心黑暗到可以丧尽天良,娘亲天天去府衙告状,被那官家的亲信看中,从那以后,娘亲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时秋害怕极了,到处托人去找,有人说见娘亲被人掳上了马车,那人是官老爷的外甥,是这淮湳最恶名昭著的流氓。

    不及时秋去那流氓家找,家里酿酒的工人,已经找到了她的娘亲,时秋过去的时候,被家里的婆婆搂在怀里,捂住了眼睛,时秋挣扎着,从婆婆手指的缝隙里,看见从井水里打捞上来的娘亲,她娘亲的尸体被一张破席掩盖着,露出的半截胳膊裸在外面,上面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忽然之间,时秋的世界天塌地陷,她所有的快乐和幸福,都停在了八岁那年。

    可这世上有句话,叫做“祸不单行”,或是这世上的霉运见谁好欺负,便拼了命的往过凑。

    时秋那好吃懒做的叔父,在她父母双亡之后,不仅没能起到一个作为亲属的责任,也没能报答一丝一毫哥哥嫂子的养育之恩,两口子竟还在暗暗庆幸,诺大的酒庄,成了他们一家的。

    时秋就算是心有傲气,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的爹爹奋斗下的所有的东西,都归了那黑心肝的叔父,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也都成了妹妹时娟的。

    或是怕将她扫地出门,会招人口舌,她那叔父“心善”至极,将时秋赶到了原本府上婆婆丫鬟住的地方,让时秋洗洗涮涮,做着所有丫鬟该做的事情。

    没能过了多长时间,叔父掌控下的酒庄,生意愈发惨淡,买酒的人都说,问题出在了酒水之上,叔父新换的那些酿酒工人偷奸耍滑,只管将酒水酿出来,根本不管味道是好是怀。

    她那叔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便又请回了几个老酒工,老酒工们各司其职,只说最后的味道,是掌柜的和小掌柜的掌控的。

    掌柜的不在了,小掌柜的还在,她那叔父便把主意,打到了时秋的身上。

    如今又大了一两岁,经历了这么许多,时秋已经不是当时的天真模样了,她沉思一瞬,然后应下了叔父的要求。

    她在淮湳,一家一家,苦口婆心的劝说,又去召回了原来的工人,同他那叔父商议,各家涨上一半儿工钱,才能做这活计。

    他那叔父生怕酒坊黄了生意,不多思索便答应了下来,从那以后,时秋便日日泡在酿酒的院子里面,同许多干了几十年的老工人一起,学习研究各种酒水的味道。

    有人说时秋这样白白便了那贪心叔父,时秋听了只笑笑不语,她让她那叔父看到了眼前的利益,让他爬的越高,以后才会摔的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