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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他们总共做了三次,后两次时李月驰不再说话,只是定定望着唐蘅,在他身体里不停进出。到第三次结束,两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唐蘅的黑发被汗水黏在脸上,他甚至没力气将它们拨开。李月驰低头附在他耳边,用气音说:“我还是喜欢之前的颜色。”
唐蘅已经累得快要睡着了,含糊地问:“什么之前的颜色?”
“头发,”李月驰伸手把他的发丝拨开,很轻地捻了捻发尾,“之前有几缕橙红的。”
“唔,公司非要我弄成黑的……过段时间再染吧。”
“没事,”李月驰笑了笑,“这样也很好看。”
“睡一会儿,”唐蘅嗓音沙哑,“我不行了,累死了。”
“唐蘅……”
“嗯?”
李月驰起身,拿来他们的保温杯:“喝一点再睡,你的嗓子太干了。”
唐蘅瞥他一眼,佯作生气道:“怪谁?”
李月驰诚恳地说:“怪我。”
保温杯里是温热的米酒,味道酸甜,入口顺滑。唐蘅一口气喝下大半杯,他眯着眼睛,朝李月驰努努嘴。李月驰便抽出一张纸巾,为他把唇上亮晶晶的米酒擦干净。
唐蘅倒在床上,又用指尖戳了一下李月驰的手臂。
李月驰下床,打开空调,25度。
“睡吧。”唐蘅轻声说。
“嗯。”李月驰在他身旁躺下,环住他的腰。
唐蘅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比平时还要快,并且,睡得很沉。李月驰知道这是药效的缘故。空调发出低低的“嗡”的声音,燥热空气逐渐冷却,李月驰的指尖轻抵在唐蘅肋下,他能感觉到唐蘅的呼吸已经变得悠长而平稳。唐蘅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唐蘅的脸。但是也不缺这一次,李月驰这样安慰自己。他太熟悉太熟悉了——唐蘅熟睡时偶尔有一些孩子气的小表情,皱眉,撇嘴,小狗似的顶顶鼻尖,像是梦里在和人吵架。如果感觉冷了,唐蘅会无意识地蜷起身体;热了,他会来回翻身,睡得很不踏实。
李月驰知道今天做得过了,去找唐蘅的时候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忍住。科学家说身体的记忆比大脑记忆更持久,所以有些滑冰运动员失忆之后,哪怕忘记了理论知识,也还能继续滑冰。李月驰不希望唐蘅保留太多关于今天下午的记忆,所以他一再克制自己,很多想说的话,忍着没有说出口;很多想做的事,倒也的确来不及做了。
可他还是没能完全克制住,他知道唐蘅被他弄疼了,他的力度太大。如果身体的记忆真的比大脑记忆更持久,那么是不是说,就算很久之后唐蘅淡忘了关于他的一切,至少,身体还留有那么一丝熟悉?做.爱的时候他甚至想到——以后,唐蘅是不是也会和其他男人做这件事?他们做这件事的时候,唐蘅会忽然想起他吗?身体的记忆比大脑记忆更持久——哪怕只是想他一瞬间,也好。
这些念头真要命。好像他还没动手,自己先死过一次。
五点十七分,不能再拖了。
李月驰缓缓收回手臂,把空调被展开,盖在唐蘅身上。他很想再吻一次唐蘅的脸颊,但他怕惊醒唐蘅,而且今天已经吻过很多次了。李月驰沉默片刻,食指勾起唐蘅的一缕头发,俯身,吻了他的发尾。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唐蘅熟睡的模样。
李月驰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拿上钥匙,最后,他把唐蘅兜里的钱悉数取出。有零有整五十二块八毛钱。他知道钱对唐蘅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那就让他最后自私一次,从唐蘅那里,最后一次,拿走点什么。
等到某一天,他垂垂老矣时,如果身体的记忆和大脑的记忆都不作数了,那么至少,他还有一点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作证。
李月驰悄无声息地关上门,他爱的人,仍在熟睡。
五点半,唐国木开完会,慢悠悠走向办公室。他这两天高血压犯了,视力不太好,而这个时间,走廊里的灯又还没开。所以当他看见办公室门口的模糊人影时,心头竟然升起一丝恐慌。虽说他自掏腰包补偿了那对夫妇二十万,但乡下人不识抬举,竟然嫌他给少了,最后还是院长出面,又从学院拨了三万块钱给他们。
前方的人影高高瘦瘦,显然是个男人。不会是他们找了什么乡下亲戚,来闹事的吧?
又向前走几步,唐国木看清那人,倏地松了口气。
李月驰穿件宽大的白衬衫,牛仔裤,低眉顺目站在他面前。
“老师,”李月驰不看他的眼睛,低声说,“我……我想和您说几句话。”
唐国木嗤笑一声,想把手里的教材甩到他脸上,不过走廊有监控,还是算了。
“进来吧。”唐国木漫不经心地说。
他开了门,进屋,坐在他的皮质座椅上。李月驰跟在他身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说什么?”唐国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歉就用不着了,孩子。”
李月驰扬起脸,咬字很清晰:“我不是来道歉的。”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目光非常冷静。
“哦,那你要说什么?”
“老师,我打算离开汉大了。”
果然如此。唐国木暗自庆幸,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滚蛋了,付丽玲也就满意了。今天中午他告诉付丽玲那女孩自杀的事,付丽玲像是受了很大刺激似的——女人就是胆子小。
“那你和唐蘅打算怎么办?”
“分手。”
太好了,付丽玲一定会满意。
“行了,我知道了,”唐国木不禁露出一个微笑,“退学需要导师签同意书,是吧?你带了没?”
“没有,”李月驰上前两步,“我不需要那个。”
不需要?学校的政策什么时候变了?
不对,他说的是“我不需要”。
唐国木有些迷惑地看向李月驰,忽然发现李月驰的神情不但冷静,甚至可说是冰冷。他站在他面前,背光的缘故,双目漆黑,幽深,像一口不见底的井水。
之前那种丝丝缕缕的恐惧感又回来了。
唐国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李月驰不过是个穷学生,他敢干什么?
“反正你自己办手续吧,要签字就来找我,”唐国木想要尽快结束对话,“好了,还有别的事么?”
李月驰讽刺地笑了一下。
下一秒,他猛地掐住唐国木的脖子!
他的手劲太大,以至于唐国木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徒劳地挣动四肢。由于缺氧,唐国木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他看见李月驰从宽大的白衬衫下,掏出一把匕首。
很锋利的匕首,刀尖反射着他办公室的白色灯光。
“这是田小沁的,你明白。”他甚至没反应过来,李月驰已经把匕首捅进来。
然后他抽出匕首,用更清晰、更冰冷的声音说:“这是唐蘅的。”
嗤的一声,匕首再次捅进他的腹部。
李月驰松开钳制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敢伤害他,无论过多久,无论我在哪,我都会——杀掉你。这次只是警告,记住了吗?”
匕首还插在他身体里,他说不出话,已经小便失禁了。
李月驰起身,飞速离开办公室。
五点五十二分。从他走下出租屋的楼梯,到此刻,其实才过去了二十七分钟。此刻唐蘅还在酣睡吧?
李月驰走出社会学院,跨上自行车,一边骑车一边拨了安芸的号码。
“我把唐国木捅了。”他说。
“什——什么?”
“捅在肚子上,死不了,”自行车经过他和唐蘅常去的食堂,“拜托你三件事,第一,蒋亚让我帮他做毕业论文的数据分析,我做好了,文件夹在我宿舍桌子上。第二,再过一个小时你去我们的出租屋找唐蘅,我给他手机上发了短信,你把短信拿给他看。第三……”
“第三是,什么都别告诉唐蘅,就让他恨我吧。”
李月驰说完,不待安芸回答,直接挂掉电话,手机关机。
自行车轻快地穿梭在校园里,这个时间正值学生下课,热闹极了。李月驰经过食堂,经过图书馆,经过某天深夜他和唐蘅相拥过的小径。还未到派出所,他竟然已经开始眷恋。这所美丽的学校似乎没有偏爱过他,为了在这里念书,他一刻不停地打工;他以为他能顺利毕业,结果田小沁死了,他捅了唐国木。可是他对这里还是恨不起来,因为——因为这所学校,他遇见了唐蘅。如果他没有来这里念书,那天晚上,也不会被安芸叫去“长爱”,也不会帮唐蘅护住吉他……他和唐蘅只是停留在一面之缘——隔着人群,他听完唐蘅的一首歌。他不会被表白,不会被亲吻,不会被爱。
他不恨这里。就像他不后悔所做的一切。
因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已经得到过了。
自行车驶出汉阳大学南门。一轮火红的、磅礴的夕阳坠在珞喻路尽头。街上人来人往,豆皮和热干面的香气从店铺里飘出来。玛雅人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李月驰想,如果世界末日就是这幅模样,似乎也不错。
李月驰停车,买了一杯米酒。
唐蘅喜欢喝米酒,他也喜欢。
他捏着纸杯回望身后,路灯亮了,他看不见东湖村的出租屋。他想,到底没能当面告别。吞下最后一口米酒,李月驰举起空掉的纸杯,向东湖村的方向晃了晃。然后他跨上自行车,再也没有回过头。
我爱你,是免费的。
——其实,我也是。
【第三卷·完】
之后回到当下时间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