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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舒走出石室的时候,恍若隔世。漫天晚霞铺天盖地,似在黄沙上盖了红棉被,已是日落时分。
妙达牵了马来。他来的时候,便多带了一匹马。此时便将多的马匹让与曹家姐妹。又分了一些干粮给她们,却不让她们在这里进食,只叮嘱她们,一路往东南而行。待到了村落聚居地,方可停下。
安舒一直四处张望,装作在提防敌情,实则搜寻张隐岱的踪迹,却一无所获。此时若是走了,不知该如何给他留讯。正在为难之际,便见到张隐岱悄悄从烽燧的墙后探出头来,朝她点头示意,心中顿时一宽。
曹安康脚上有伤,被两人从旁搀扶,方上了马。神情却颇不安,问道:“妙达公子,你就这般放了我们走,你自己可怎么办呢?不会因此受什么惩罚吧?”
妙达微微一笑道:“多谢二小姐关心,我有自保之法。”
安舒此时也翻身上马,看着妙达,道:“若你无法自处,可随时来侯府寻我。以归义府之力,必能施予庇护。”
妙达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你们快走,迟恐生变。”
“走?走去哪里呀?”
话声轻柔温和,说话的人却是个满脸阴沉的中年男子,正是那日当街行刺安舒的货郎,妙达口中的“宝慧”。
他出现得突然,妙达心中一惊,转身挡在安舒二人之前,口中笑道:“宝慧,你来了。”
“我若是不来,你便要放她们走了,是么?”宝慧阴阴地道,“妙达,你胆子不小啊,大祭司要的人,你也敢私放?”
妙达将心一横,用手一拍马匹屁股,马儿吃痛,一声长嘶,四蹄撒开来,朝坡下奔去。
宝慧正站在这条道上,拔出腰刀,便待阻拦。
妙达一声轻笑,柔声道:“宝慧,你看你的宝贝笛子去哪儿了?”取出那绿玉笛子,朝东边掷出。
那绿玉笛子乃是宝慧远游天竺时,一位当地神庙的神女所赠。他历来视之如珍如宝,片刻不离身。今日却被妙达趁他洗浴时盗去,胸中自是万分恚怒。见他扔开,下意识便要纵身去截住,却又骤然回过神来,妙达正是要他让开马儿下山的通道。
一双腿顿时立定,眼中虽然喷火,却打定主意,绝不上他的恶当。见马匹下坡之势甚急,持刀而立,便待斩下马首。
却不料一道人影从旁边袭来,刀锋破空之声凄厉可闻,宝慧大惊,口中喝道:“妙达,你竟敢对教中兄弟出手?”
这道凌空劈来的刀势凌厉无匹,他不敢硬接,矮下身来,就地一个打滚,避开来刀。迅速起身,见安舒已控制马匹,从他身边飞驰而过。
此时却听到妙达的声音从前方较远的地方传来:“宝慧,躲开。”他一个机灵,下意识侧开身子,刚好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第二刀攻势。
这时才发现,持刀攻击他的,是个身着银灰色锦袍,年约二十来岁的陌生青年男子,见他相貌英俊,心中起疑,口中怪笑道:“妙达,这可是你新找的相好?我若是不知轻重,伤了他,你不要怪我没有兄弟情义。”发一声吼,手中刀在空中一挥,正面挡住张隐岱一击。
他这人看似枯槁,手上却有怪力,张隐岱刀势与他相接,顿觉手肘一沉,连带身体也要前倾半尺。心中大惊,使了卸力之术,一推一拉,解开双刀铰接之势,几个跳跃,纵身朝妙达那匹马儿奔去。
安舒二人既已脱身,他也暴露行迹,多留无益。
宝慧却也不追他,站在原地,冷笑道:”你以为你们几个,今日能够走脱此处?”手放口中,打了一声尖利的唿哨。
山坡之下,便如鬼魅一般,冒出数十个身着黄衣,手持长刀之人,拦住安舒的去路。
安舒大吃一惊,心中紧急估量了一下,若是自己纵马踩踏过去,顶多能冲撞对方数人,尚有数十个人持刀等着自己,到时马势已疲,别人无论是斩首也好,削腿也好,这匹马儿势不能保,自己二人也非得被摔下来不可。
无奈之下,只得拉紧缰绳,口作吁声,那马被勒得呼呼作痛,不得不刹住马蹄,小跑几步,停了下来。
张隐岱此时也已经抢了妙达那匹马,冲了下来,三人会合一处。
他抢马的时候,妙达没有拦他。宝慧见了,更是认定,妙达与此名男子,必有奸情。心下早有了一番计较,口中却朝张隐岱三人喝道:“你们是自己下马?还是要等我们动手?须知我手下这拨兄弟可不是妙达,下手可不会怜香惜玉。”
张隐岱低声对安舒说:“我冲在前面,你跟紧我身后,不可掉队。”他自忖,以他的速度和刀法,杀出这几十人的包围应是无虞,唯一担心,便是安舒二人从未经历如此杀伐之事,若是受惊堕马,或是惊吓失神,在混乱中失散,那就麻烦了。
安舒脸色煞白,目光却亮得惊人,并不多话,只应了一声“好”。曹安康坐在她身前,虽咬紧嘴唇,强自支撑,却仍是忍不住浑身战栗。她生平不喜血腥厮杀之事,谁知今日,竟身临其境,亲身经历,心中的厌恶害怕,实非意志可以控制。
张隐岱看了她一眼,微一皱眉,长臂一伸,将她从安舒马上带过来,放到自己身前。安舒马儿负重一轻,顿时仰起头来,一声轻嘶,意态活泼许多。
三人计议已定,张隐岱取了长刀在手,纵声长笑道:“尔等鬼蜮魍魉,识得甚么香玉?今日叫你们见识,我大周破阵刀法的厉害。”一夹马肚,马儿长嘶,疾速向前奔去。
他口中所称的破阵刀法,正是禁军演武堂近些年的杰作,乃是专门针对步卒方阵,在马上施展的一套刀法,以马匹冲刺配合大力劈砍为主,于出刀方向,回力角度,高低等都有固定讲究,若是练习娴熟,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在步兵方阵中纵横捭阖,来回冲杀。
张隐岱本就是武学奇才,内外兼修,此时将这套刀法施展开来,便如水银泻地,白光一片,而又自有章法。迎面数个持刀之人,尚未来得及近身,便已被一刀削去了脑袋。
曹安康亲眼见到活生生的人,顷刻之间,脑袋一歪,从脖子上掉下来,血浆便如地下初泵的水井,喷涌而出。张隐岱纵马而过,那成片的血水便有若干洒落在两人头脸身上。
若换作平常,曹安康早已生生吓晕过去,然而此刻她几乎被张隐岱圈在怀里,呼吸之间,俱是男子特有的气息。她对张隐岱早已钟情,此时便似从张隐岱身上获得诺大勇气似的,虽是身子轻轻颤抖,竟也坚持下来。张隐岱刀锋所向,血光冲天,她不敢再看,干脆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往生咒,替死难者祈福,为张隐岱消罪。
不过她却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念诵的是“郭曦”之名。似这般念法,佛祖能不能大显神通,知晓这其中弯弯绕绕,准确保佑到张隐岱身上,这可就难讲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