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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义军中配置重装骑兵,原为防范吐蕃及甘州回鹘,而今吐蕃销沉,甘州分裂,再无能力对沙州一带形成巨大威胁。归义军如今在战场上面对的,多是些寇边的游兵,劫道的马匪,呼啸往来,却并不成阵作战。似这般用于冲阵的重装骑兵,就透着点华而不实,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这便与夏州的定难军不同。夏州为朝廷防范蒙古诸部的一线屏障,黑水城中城深墙固,兵马千万,闻名天下的“铁鹞子”便是其精心打造的重装骑兵,李允顺以此自傲,却也并非空口说大话。
曹宗钰曾在书信中与其父探讨过,是否可完全废除归义军中的重装骑兵,毕竟养着这么一支骑兵,军资上实是耗费巨大。便是因着沙州扼丝路要道,算是四镇中资财最雄厚的,这样天长日久地养着支中看不中用的军队,却也是极不划算。
此事却非他们沙州能完全做主。枢府的意思,还是让他们保留重装骑兵的建制。时任枢密副使在密信中更是毫不客气地质问,以沙洲之富,若都向朝廷哭穷,道是负担不起,那么夏州定难军是如何做到在穷乡僻壤的黑水城,将铁鹞子组建成天下雄兵,让蒙古诸部闻风丧胆的?
归义侯当即作声不得,乖乖上表认错。
然而定难侯的难处,归义侯却是心知肚明。夏州仗着朝廷给予的马匹市易的特许,将生意做遍了周边诸西域小国,便连千里之外的黑汗国,都跟夏州保持了长期的交易传统。然而卖马的营生,终须要靠养马才有所出,遇上天时不好,牧草遭灾,或是马群染疫,成片绞杀,那可就是血本无归。哪及得上沙州这般,做着旱涝保收的生意,悠游富贵?
此事若是要问夏州那位定难侯的意见,他只怕要立刻跳起来。定难侯眼红沙州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沙州上缴的朝廷赋税固是诸镇之首,然而便是留下的这一小部分,已足可傲视群伦,比一般西域小国都富有得多。自己这夏州,不仅给朝廷上不了甚么贡,时不时还得亲自跑趟京城,去跟户部、枢密院告苦求情,扯皮力争。真正是一样节度使,天上地下各有不同。
是以枢密副使这封信,就很有点睁着眼睛说瞎话,极不要脸的味道。
归义侯曾经私下揣测,枢府坚持归义军保留重装骑兵建制,是否是对西域故土仍有些想法。然而若干年过去了,朝廷没有一丝一毫意思流露,他也只好偃旗息鼓,息了心中那口建功立业的热血。
此时曹宗钰所面对的,便是保留下来的归义军重骑兵——寒铁重军,军中调侃戏称为“铁疙瘩”军。
寒铁军所着铠甲,均为精钢淬炼,可谓刀枪不入。唯一弱点,便在没有护具保护的面部。
曹宗钰自然深知此点,一双短长刀便欲往上三路招呼。但对方手持长矛,并不与他近身缠斗,两人一组,相互配合,长矛上下翻飞,刷刷有声。
若在平时,曹宗钰免不了要点头暗赞,心中欢喜,归义军平日严于训练,一番功夫终究没有白费。
然而此时却被迫得手忙脚乱。若是在平地之上,他自可从容后退,借助灵活身形游走,伺机反攻。但现在身处狭窄甬道,身后便是安舒,却是没有半分腾挪空间。他双脚牢牢立定,瞬间已下定觉心,以身为盾,绝不稍退半步。
曹宗钰陷入苦战,险象环生,安舒自然看在眼中,心念电转,握紧手掌,转身对李允顺说道:“你先让开。”
李允顺也已感觉到曹宗钰那头承受的压力,此时无心玩笑:“你干什么?”
安舒见他不肯让开,只得低声快速说道:“他们奉有严令,不得伤我性命。”
李允顺明白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大皱眉头:“不行。他们现在不人不鬼,谁知道还分得清男女不?就算他们分得清,刀枪也不曾长着眼睛,保不准误伤。你要是出个什么事,太后非得生吞了我。”
安舒着急,却又不能硬来,只能跟他解释:“所以我才在你这边做个实验,你替我看着。”
李允顺这才勉强同意,长刀一收,让安舒举步上前。他手持长刀,替她掠阵,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比自己临敌时还要紧张,深怕他们骤然出手,自己救援不及,这后果可有点严重。
安舒自己也无甚么把握,实是情急之下,冒险一试。此时心中紧张,屏住呼吸,掌心被汗水打湿,脚步却毫不停顿,径直往前,迎着刀锋走去。
对面两名使刀的步卒,见她迎面而来,手中刀势一顿,竟真个停了下来。两“人”愣怔了一下,居然收刀入鞘,便想上手来捉拿安舒,被李允顺毫不客气,一刀一个了结了。
安舒既已确定,再不停顿,返身朝曹宗钰快步行去,同时出声说道:“曹宗钰,我已经确定,他们不敢伤我,你等下让开,让我到前面去。”声音既不慌乱,也不紧张,沉静镇定。她的目的,便是要最大限度给予曹宗钰信心,让他肯相信自己的话。
曹宗钰何等钟情于她,她自是清楚。似这般将她置于险境的事,如无十成十的把握,他如何会答应?
人若是固执起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现在便只但愿,曹宗钰不是这等十头牛都拉不回的蠢人。
曹宗钰侧身闪避对方长矛,顺手一刀砍去,那矛柄上刀痕累累,恰恰都在同一处位置左右,显见是曹宗钰精心计算之后的行为。虽然每次曹宗钰都来不及使力,便被对方另一人攻到,而不得不撤刀回防,但是这般数次下来,那矛柄终究是挨了好几刀,有些颤颤乎欲断的样子。
这便是曹宗钰的算计,先择机断其长矛,再近身攻之。这等消耗打法虽也能奏效,但体力消耗巨大,稍有闪失,便易失手受伤——曹宗钰身上,确已多了好几道伤痕。
此时听到安舒的话,曹宗钰眼睛盯着对手,手中不停,口中说道:“安舒不要弄险,我和李兄足以应付。”
安舒气恼,凝眉想了想,干脆缓步上前,口中缓缓说道:“我现在走过来了,你的刀小心些,不要误伤我。”
曹宗钰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一个“我”字已几乎就在自己身后,这一惊非同小可,手中长刀将刺来的长矛架开,迅速收刀到一侧,便见到安舒在身侧出现。
安舒微一侧头,朝他一笑,柔声道:“你别担心。”回过眼神,直视前方,朝前走去。
然而,她终究是不习武艺,不熟战阵,这时节,便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大错。
步卒撤回手中刀,自是轻而易举。若让重骑兵收回已经快速刺出的长矛,却绝非刹那间能够轻易做到的事情。
不巧的是,她举步前行的时候,寒铁军的长矛也正好全速朝她心口位置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