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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绝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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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两人用完餐,阿冉过来把杯碟碗盏收走,奉上两杯清茶后,悄悄退了下去。

    安舒每每吃完饭,便有些犯困,曹宗钰将她揽在怀里,两人坐在凉亭一侧的长椅上,安舒将头埋在他肩膀与脖子交界的地方,眼睛轻轻闭上,意识有些朦胧起来,模模糊糊听他说了些什么。有两个字像是刀刃,刺透了她的困意,让她一下子抬起头,警觉起来。

    椰枣。

    曹宗钰以为她吓着了,低头吻吻她发鬓,低声道:“别紧张。以前是敌在暗,我在明,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半天没搞清楚对方意图目的。现在大祭司有几斤几两,我们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借着这次中秋赛神的机会,祆教在本地的信众、寺庙、各层萨宝都已被使衙查清,暗中登记造册。职方司也已经着人,秘密混了进去,一旦有事,立即便能就地控制。便纵是大祭司死而复活,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那些死卒……”

    “前日我去义烈祠吊祭,已经暗中查过了。义烈祠的坟茔,其下都是空的。义烈祠的守墓人原为使衙调派,每月月俸二两纹银,家中却有良田百亩,妖僮美婢,仆从成群。你说是怎么回事?”

    安舒忍不住困意,以手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嘟哝道:“监守自盗。”

    “父亲在军中,也雷厉风行做了清查。查出收敛官、军需官若干名,相互勾结,上下其手。收敛官从战场上回收军械,报到军里便说是毁损严重,不堪使用。军需官装模作样去看了,盖章放行。他们一转手就倒卖给别人,据他们交代,那人倒也不是大祭司,多半是他们教中别的萨宝。”

    “如此说来,大祭司岂不是无铁无兵,毫无反击之力?”

    “他手下还有若干萨宝,以及那个会使什么摄魂术的圣女。”

    “这圣女不知跟骑白马,送椰枣的红衣女郎是什么关系?倘若这圣女的摄魂术真有那么厉害,你可要小心,别让她把你的魂给慑走了!”

    曹宗钰低下头,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我的魂早就给你慑走了,她的妖术再厉害,也难奈我何!”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边,惹得她忍不住笑起来,抬起头,眼波如水,问道:“李家的小娘子,你叫她做什么?”

    曹宗钰眨眨眼:“若兰啊,她不是叫做这名字么?你不也这么叫她?”

    “我可以这么叫她,你不可以。”

    “我都已经叫了,难道还改回去?这怎么好意思?”

    “我不管,就是不准叫。”

    “安舒,你讲不讲道理?是你要我去扮演多情公子,现在又要我扮冷面郎君?我又不是张隐岱,可没练就这等变脸功夫。”

    “我就是不讲道理,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在吃醋?”曹宗钰低头看她,笑得十分得意。

    安舒惊奇地抬起头,离他远了一点,睁大眼睛看着他:“难道我哪里表现得不对,你竟然现在才看出来?”

    两人彼此瞪视半天,然后同时笑了出来。曹宗钰将她拉回自己怀里,带着笑意,轻声叹息:“安舒,安舒。”

    安舒笑道:“你若再这么叫我,明日府里该传闹鬼了,说我被山精树魅给缠上,一到晚上,就开始阴恻恻地叫我的名字,要我去野地里走亲戚去。”

    “你本来就是鬼,屈子早就有言在先,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他停下来,含笑看着安舒。

    安舒却没有笑,幽幽接下去:“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曹宗钰静静听着她吟诵,环住她的手臂不由自主收紧。

    思公子兮徒离忧。

    他本只是想借《山鬼》调笑,却忘了这里面字字句句,诉说的都是相思的哀伤凄绝。

    安舒也静了一会儿,似是受不住词义里的悲哀,突然问道:“阴氏这边,你打算怎么办?”

    “她是我继母,又是安康的母亲,我能怎么办?便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也不能怎么办。”伸了一只手出去,握住安舒的左手,微笑道:“你放心,我也不会一味姑息忍让,她若是做得过分,我一样会反击。”

    “嗯,你心里有成算便好。”

    过了一会儿,安舒又道:“军中信道之事,你也不要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甚至也不是你归义军一地解决了便完事大吉。”

    曹宗钰点点头,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顿了顿,微笑道,“不说了,这些丧气话说多了,混没意思。”

    他是话到嘴边,才想起来,父亲与自己的立场偏颇,还真不好跟安舒讲。她有皇室与归义府双重血统,这番话被她听去,未免会相当微妙。

    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回话,安舒抵不住困意,终于还是在他怀里睡着了。

    曹宗钰低头凝视她的睡颜,良久良久,也不舍得移开眼睛。直到阿冉实在忍不住,蹑手蹑脚过来,悄声说道:“世子,夜深露重,让小姐回房休息吧!”

    曹宗钰方才抬起头来,像是被人从美梦中叫醒,怔怔地看着阿冉,轻声道:“阿冉,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什么,却说不出来。

    只是害怕,这一夜之后,还有没有机会看着她在他臂弯里入睡,还有没有机会听到她睡着时悠长的呼吸,还有没有机会见到她合上眼睑时的面容,这般沉静安详,与白日里的聪慧生动大不一样。

    所有这一切,将来都会有另一个人——一个男人,去正大光明地欣赏,流连,陪伴,触摸。

    只是这个人不会是他。

    他说不出来,这些恐惧、绝望、和哀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是阿冉却似乎懂得,她的眼睛里满含同情与理解。

    曹宗钰终于站起来,小心地移动手臂,将安舒打横抱起来。安舒睡梦之中,似是受了惊动,轻轻嗫嚅了一句什么,曹宗钰连忙将她朝自己怀里拉近一点。安舒听到熟悉的心跳,略微动了动,又安心睡去。

    他便这般抱着安舒,随在阿冉身后,进了房间,又根据阿冉的指示,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之上。阿冉弯腰替她除了鞋子,拉来锦被盖上。

    阿冉送他出去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