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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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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城的时候,安舒一路上都冷着脸,一言不发。

    曹宗钰知她在气头上,心情复杂,也不敢多言。回了侯府,安舒径直往栖梧庭而去,曹宗钰送她进了院子,方回南院更衣。

    此时已是傍晚,厨房里做好了安舒院子里的饭食,用红漆多宝食盒装了,提到院子里,由清菀过目。

    清菀打开食盒,一一清点完毕,依旧盖上盖子,正准备指派人手送过去。曹宗钰走出来道:“不用叫人了,我正好要过去,顺路带去吧。”

    清菀怔了一下:“世子才刚回来不久,还没用过晚饭,这就要过去了吗?”

    “你多放两个菜进去,我陪大小姐一起用餐。”曹宗钰交代完,这才注意到清菀眼圈红肿,问道:“你可是哭过?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清菀低了头,轻声道:“婢子多谢世子关心。夫人院子里失了一样重要物事,叫婢子过去问了几句,并无大事。”

    “什么重要物事?”

    “夫人没有说明,只说是侯爷极其看重的一样东西。”

    曹宗钰一皱眉,淡淡道:“下次她再打发人来,你只管回她,南院之事,一切需秉过我才能作主,让她直接传话与我。”

    清菀面露喜色,盈盈下拜:“是。婢子明白了,谢过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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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宗钰提着食盒,去到栖梧庭时,便见大门关着,阿宁正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用裙子兜了一堆还没完全变黄的梧桐树叶,正一片一片撕烂,用力扔出去,一张小脸满是忿忿之色。

    “阿宁在生谁的气么?”

    阿宁被他话音吓了一跳,从地上弹起来,树叶落了一地。见是曹宗钰,有些不好意思,站在原地,踢踢脚跟,道:“世子怎么这时候就来了?小姐还没吃饭呢。”

    正好就看见曹宗钰手里的食盒,不禁诧异:“怎么是世子亲自送来?”

    曹宗钰笑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在跟谁生气么?”

    “没有。”阿宁答得飞快,就是一张脸蛋仍是气鼓鼓的。

    “阿宁。”曹宗钰扯长声音又叫了一声。

    阿宁偷觑了他一眼,方挫败地道:“小姐叫我们不要跟你说。”

    “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她。”曹宗钰一本正经地道。

    阿宁想了想,决定相信他。顿时放心大胆地生起气来,眉头拧紧,鼻子皱起,怒道:“今日夫人把我和阿冉、莉泽尔,便连塔塔儿都叫了过去,说是有什么鬼玩意儿不见了,要我们帮忙找找。我们连栖梧庭的大门都没有出过,怎么可能知道她掉了什么东西,更不可能知道在哪儿了。她来问我们,是什么意思?”

    曹宗钰有点不敢置信:“她连你们院子里都叫去问了?”

    “不止我们院子,全家人都叫去问了。我们去的时候,正碰上落梅阁的人出来。我们走的时候,又听她叫人套了马车,说是今晚要回阴家过夜,顺便在那头找找。”

    “你们小姐怎么说?”

    “小姐说,以后谁来叫都不准去。谁若是不长眼去了,就不用再回栖梧庭。若是有人敢用强,准我直接动手,杀伤在所不计。”

    曹宗钰含笑点头道:“你们小姐说得十分在理。你照她说的做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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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宗钰走进院子,见安舒正半侧身子,坐在八角凉亭的廊椅上,头伏着栏杆,下巴放在手背上,半闭着眼睛。长发垂落下来,阿冉拿了棉斤,替她擦水,显是刚刚沐浴过了。

    曹宗钰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也过去坐了,与她面对面,笑问道:“还在生气?”

    安舒也不睁眼,打鼻子里哼一声,悻悻道:“你记着,下次再见到那妖女,不用跟她多话,一刀结果了她,方消我心头之恨。”

    曹宗钰好笑:“我告诉你早走,你偏不肯。如今吃了亏,又要我替你出气。”

    安舒睁开眼睛,怒道:“我怎知她这般……这般寡廉鲜耻,甚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曹宗钰不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安舒脸上又有些发热,不敢与他对视,转过眼去,使劲盯着院内铺得厚厚的一层金黄色落叶,口中问道:“今日怎么是你送饭过来?你吃过了么?”

    “我陪你一起吃。”

    “不要,我今天不要你陪,你回去。”

    曹宗钰听她耍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好,我这便回去。你好好吃饭,不要多想。”

    安舒咬着嘴唇,目送他起身走出凉亭,下了台阶,踩着落叶,一步步径直朝大门行去。待到他走近大门旁边的梧桐树时,终于忍不住,出声叫道:“曹宗钰,你回来。”

    曹宗钰转过身,却没有立即过来,只是站在梧桐树下,默默看着她。

    天色渐暗,凉亭里的灯笼早已点亮,光晕所及,一片朦胧碎影。梧桐叶仍在不断飘落,曹宗钰的影子隐在树冠的阴影中,几乎快要看不清楚。

    安舒突地站起身来,阿冉吃了一惊,拿着猛地抽空的棉斤发愣,便看到安舒扭头冲出凉亭,朝曹宗钰的方向跑过去。

    曹宗钰连忙往前急行几步,接住了她。安舒扑进他怀里,将脸埋进他胸前,闷声问道:“曹宗钰,你为什么不回来?”声音有些发紧,竟是微微带了些哭腔。

    曹宗钰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轻轻发抖,心头一颤,双手合围,收紧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她耳畔悄声说道:“我在等你确定心意。”

    安舒抬头看他,正好撞进他的眼睛里去,柔情席裹全身。身子一软,缩在他怀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乱画:“我要你陪我吃饭。”

    曹宗钰捉住她的手,微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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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府门外的小巷子里,有一辆外表平平无奇的马车,正慢悠悠地绕着圈子。

    车上坐了两人,却是阴氏与黄雀儿。

    “夫人,适才丫鬟来报,世子亲自提了食盒,去到栖梧庭。大小姐的丫鬟守在门口,不准人靠近。”黄雀儿说着,撇嘴道,“她院子里若没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做什么还弄个把门的门神?”

    阴氏怕冷,马车里虽熏了炭火,四面布帘拉得严严实实,手里仍抱着个半旧包浆的黄铜暖炉,问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么?”

    “夫人放心,一切都布置好了。”黄雀儿又犹疑道,“这个娜娜也不知道什么来头,靠不靠谱。她说今夜必能成事,就一句空口白话,甚么凭据也没有,婢子心里实是不太信得过。”

    “用人不疑,姑且信她这回。况且就算是竹篮子打水,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夫人别怪婢子多嘴,若要想成事,弄包媚药洒进他们饭食里,岂不是更利索?也不用听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摆布。”

    阴氏抚弄着铜炉,淡淡地道:“媚药?打哪儿弄?府里历来不准结交三教九流,三姑六婆等闲杂人等。就算弄了来,你知道这药什么性子?如何验其效用?有没有后遗症状?会不会被大夫看出来?如要洒药,去哪里洒?南院里头?路上?还是栖梧庭里?哪里不是他们的人围着?就算成了事,侯爷事后一追查,必能发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疑到我来。我就算把世子扳倒,把自己也弄得一身骚,那又何必?何况另一位来头更大,若是让宫里头知道,我在里面做了手脚,只怕我和几个孩儿都无葬身之所。”

    黄雀儿笑道:“夫人说得是,还是夫人看得明白,现在这样站干岸上看热闹,最是舒心。”

    “不过我心中倒确实有个疑惑。”阴氏沉吟着道,“这个叫娜娜的女人,为什么要帮我们?她想要的是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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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栖梧庭的凉亭中,安舒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娜娜今日来莫高窟会我们,究竟是揣了甚么目的?”

    此时两人已经用完晚餐,阿冉撤了桌子,悄悄退下。

    时值深秋,敦煌夜间寒凉,安舒长发尚未完全干透,曹宗钰解了自己的暗纹锦缎披风,将她裹在怀里,低下头,轻轻吻她发鬓。

    此时听她发问,停下来,说道:“我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她如何知道我们会去莫高窟?”

    “府里有她的眼线?”安舒皱眉,叹道:“我们去莫高窟选址的事情,头两天府里就都知道了。侯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多半有他们的教徒。难道要都彻查一遍?”

    曹宗钰摇头:“如今祆教并没有被朝廷认定为邪魔外道,如太平白莲一流。若以此为由头,大兴清查之事,传出去恐人心惶惶。民间毕竟不同于军中,侯府处事,更当慎重。”

    安舒点头道:“理当如此。”

    “至于说她的目的,”曹宗钰皱眉沉思道:“看上去,她似乎单纯就是来说教的。”

    “闺中女儿的教导者?”安舒想起了娜娜自称的头衔。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安舒方轻声道:“你觉得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有没有道理?”

    曹宗钰微微一笑,伸手刮刮她鼻子,道:“你不是说她是妖女么?妖言惑众,能有什么道理?”

    安舒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眉头一挑,道:“你在回避话题。”

    曹宗钰轻轻叹了一声,放下手,环在她腰间,把头埋在她脖子里,低声说道:“安舒,你要我说甚么呢?她在诱惑我们,你听不出来么?”

    “诱惑我们?”安舒呀了一声,倏然明白过来,一丝异样的情愫从心底腾起。

    曹宗钰感到怀里安舒的身躯有些发热,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环着安舒的手臂下意识收紧,终于再也忍不住,低声问道:“安舒,她今天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声音极轻,恍如耳语,一步之外,便再也听不见。

    安舒自然明白他指的甚么,脸上火烫,眼睛快速眨动,眼睫毛仿佛蜻蜓翅膀一般,上下扇动,过了好一会儿,方嘟哝道:“我拒绝回答。”

    曹宗钰喉咙发干,压低眼睛凝视着她,声音暗哑:“我能把它理解为一个是字么?”

    “当然不能。”安舒眼睛飞快地看向别处,快速回答:“我说了,我拒绝回答。你也不准再问。你是正人君子,要懂得非礼勿听的道理。”

    曹宗钰胸腔里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摇头道:“当你在我怀里的时候,当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吻你的时候,你跟我说正人君子?安舒,你当真?”

    安舒转过眼睛看着他,满眼里都是笑意,口里轻声警告:“你都说了,娜娜在诱惑我们,难道你要遂她的意?”

    “诱惑我的不是她,而是你。”曹宗钰叹息着,复又看着她,说道,“安舒,我很高兴。”

    “高兴?为什么?”

    “因为,”曹宗钰嘴角慢慢露出微笑,眼睛里闪着光,极似小孩子得到梦寐以求的宝物,“我知道,你也在渴望我,一如我渴望你一般,别无二致。我终于相信,你也爱我,如同我爱你一样,毫无保留,义无反顾。”

    毫无保留,义无反顾。

    这八个字让安舒瑟缩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白。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刻意保持一种冷淡:“我若是毫无保留,现在我们应该在房间里缠绵,而不是在凉亭里吹冷风。我若是义无反顾,就不会想着要嫁人。曹宗钰,不要把我想象成我不是的那种人。我远没有你说的那样勇敢无畏,正相反,我很自私,凡事先考虑自己。”

    曹宗钰缓缓摇头,道:“安舒,不是这样子的。你不是自私,只是自保。”

    “自保?”安舒皱起眉头,困惑地看着他。

    “这世道要求你们守贞,否则就会名誉扫地,自绝于人;这世道要求你们必须嫁人,否则你们便终将一无所有。财产,地位,权力,全都取决于你们的婚姻。”说到这里,他声音沉重,

    “安舒,当你爱我的时候,你从来不是站在与我同样的起点。我是男人,就算有人指责我违反伦常,大不了也就是失去世子之位,甚至只要我想,我仍然能娶妻生子。你却会失去一切。安舒,自私的人是我,不是你。”

    安舒看着他,良久良久,眼睛里似是嵌入了整个星河,流动着温柔、爱慕、欣赏、感动等种种情感。最后,她微笑着说,“我们非得要争着认领这个自私的名头么?”

    曹宗钰也不禁笑起来,额头轻轻蹭蹭她的额头,柔声问道:“所以,问题该是这样子的:若是我能娶你,你是否愿意嫁给我?若是女子也与男子一样,可以任意欢愉,而不用担心后果,你是否愿意与我,与我……”

    “若是你可以娶我,”安舒闭上眼睛,似是在想象这种情况,嘴角露出笑容,声音轻得像做梦,“我会告诉太后皇上,天上地下,四海列国,我非你不嫁。若是不用担心后果,我……”

    她蓦然睁开眼睛,望着曹宗钰,轻声说道,“我想要你,我想每个清晨都在你的怀里醒来,每个夜晚都在你的怀里入睡。甚至,甚至,”咬咬嘴唇,颤声道,“就像娜娜所言,我想要与你欢好,想要你,而不是别的任何人,抚摸我,取悦我,满足我。”

    不等她说完,曹宗钰已经低下头,猛烈地吻住了她。这个吻代表了一切说出来的,没有说出来的渴求,从心底里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想要彼此拥有的欲望。

    当他们的嘴唇终于彼此分开,激烈喘息的时候,她用力拉过曹宗钰的脑袋,贴在他耳边,说道:“曹宗钰,我改变主意了,抱我去房间,现在。”

    曹宗钰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你确定?”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安舒的声音有着与她眸色不相称的冷静,“我未来的夫君,不管他是谁,多半已有了好几个通房丫头,甚至娶了姬妾。我为什么要为他守贞?至少现在,我能为我的身体作主。而它告诉我的是,它想要你,疯狂地想要你。”

    曹宗钰深吸一口气,再不多话,站起身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大踏步朝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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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一把破锣嗓子扯得长长的,尽力吆喝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黄雀儿的脑袋如同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本来已经快要睡着,此时一下子惊醒过来。对面合目假寐的阴氏也骤然睁开眼睛,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