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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
养生殿殿外。
炙热的太阳从头顶缓缓滑向西边的地平线。
养生殿大门外的十几名侍卫站得笔直,眼神空洞地望向太阳落山的方向。
即便是风沙遍野的大漠戈壁,盛夏的夜晚仍旧是闷热的。侍卫的胄甲已然湿了一大半,双颊上的汗珠往下淌着。
终于盼到夜幕降临的时候,遥远的戈壁滩上传来的风拂过诺大的长安城,侍卫盔上的飘带迎着微风舞动着。
一弯残月发出明晃晃的光,从侍卫头上的树杈叶缝中穿过,斑驳点在地上,殿旁的草木传来一阵阵虫鸣声。
禁卫军提着手灯,一列一列地在宫中巡逻着,他们的长靴踏过青石路面,发出整齐的声音。此时谁也不敢接近养生殿半步。
殿内。
长明灯架上已经点起了豆大的烛火,不大的殿里亮堂起来,金碧辉煌的四周被映得更加华丽。
齐安已经褪下了他的白龙袍,敞着衣襟,露出胸膛上的赘肉,明晃晃的烛光将他满脸横肉的脑袋映得通红。一摊汗水浸湿了衣襟,还在不断地向下淌着。
两人攀谈到了夜深,齐昱身旁的茶杯倒满了数次。
“咱爹娘死得早啊,没人疼没人养的,只给咱留下来个爵位,屁用没有。”齐安躺在长椅上,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像要将这些年家长里短的事情都向齐昱倾吐一番。
齐昱淡淡地应着,略有些漫不经心,好像满腹心事。
“得亏是老头子在内阁当宰相,皇上膝下无子,又和咱爹情同手足,把咱当作亲儿子看待,咱俩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有了今日的一切。”齐安陷入了回忆,语气变得深沉起来,道“但说实话,现在的朝廷上,党派相争乱得很,老头子退位以后在朝中说话就跟放屁一样,谁搭理他?我们的身份就很被动了,咱是啥?是旧亲王,旧内阁留下来的弃子,那些新党人想方设法地要搞老子,要把咱的人赶出朝廷。”
齐昱抬起眼皮望向他,长长的眼帘微微颤动着。
“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跟个与世无争的大王爷似的。这不是坐以待毙么?虽说皇上收了你我二人做了义子……”齐安说着,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砸了砸嘴,道,“可你知道,当皇上下了立太子的旨意以后,多少内阁的老东西们眼珠子里要喷出火来了?”
“东门上书。”齐昱淡淡道。
齐安看着他道:“不错。那帮内阁的老东西从殿外跪到了长安城东门,兵部的人占了大多数,我他妈不怂,老子不怕那些一肚子经书的文化人,他们只会酸溜溜地搁那弹劾,写东西告状,背地里捅刀子,老子最鄙视文化人,但他们不管往皇上那上多少折子,我都不怕。”
齐昱道:“但兄长还是有所忌惮的。”
“对,内阁的人上再多的折子也不过是几张软绵绵的纸,但那次东门上书,跪着好多兵部的人,他们腰带里别的兵权虎符,占了大半个齐国的人马,那都是相当硬的玩意儿啊。”齐昱将袍子的衣襟向外扯了扯,眼睛眯了起来,道。
“之后,皇上就下了圣旨,给了兄长太子的政权,但兵权,仍旧在内阁的手里。”齐安接着他的话头道,“这样一来,也是顺着他们的意思,断了我们的路。”
齐安重重地点了点头,费劲地直起身子,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齐昱敬了一杯,道:“弟弟讲得真不错,讲到哥哥的心坎里了,所以我说啥,别看我屋子里头这么多人,翰林院都是听我的,但真正能跟哥哥说上话的,还是你。”
齐昱听罢,也拿起茶杯,遥遥而敬,道:“兄长抬举了。”
齐安将茶仰脖饮尽,重重地舒了口气,道:“太难了啊弟弟,我不服啊。没了兵权,我这个太子之位如同一卷空文,除了那张圣旨,谁他娘的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我一边得跟着朝廷周旋,跟那帮老家伙低声下气的,一边偷偷摸摸地去搞兵权。没有自己的军队,成不了事,拳头不硬,穿得再好也只是案板上的肥羊。”
齐昱听罢,有些茫然,皱了皱眉,道:“那兄长以为如何呢?我常年居于朝堂之外,没人找我麻烦,我也牵扯不到宫里的事。”
齐安看着他,眼中有些放光,道:“你与我不一样,自皇上下了立太子的旨意后,我的一切全在那些老家伙的算计之中,他们想把我圈养起来,当成傀儡。我没有办法,手上一点兵权都没有,而你不一样,你有全长安城最大的镖局。”
齐昱皱了皱眉,问道:“镖局……只是生意罢了,与朝廷又有何干?”
齐安大手一挥,道:“这你便不知道了,镖局可以当作一个招兵买马的据点,用得好了,会是有大用的,总可以成为那帮老家伙们的疙瘩!”
齐昱听罢,脑中的想法开始翻涌成卷,在内心碰撞。他目光放空,拿起茶杯遮挡脸上的异样。
端了一会儿,齐昱才发觉茶杯已经空了,他缓缓将茶杯放下,面容变得复杂,目光透露着坚定。
“兄长,你可知……皇上病重的消息?”齐昱开口对齐安道。
齐安一愣,看着弟弟脸上的异样,道:“不知道啊,咋了?皇上他老人家不是去山庄那儿避暑去了吗?”
齐昱慢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了几分,道:“皇上避暑是假,求医是真。”
齐安听罢,满脸狐疑的神色,五官挤在了一起,道:“这……你咋知道的?这事不好瞎传呐。”
齐昱看着齐安的脸,微微上前,道:“皇上前几年去山庄,总要带上不少人,从玩伴到大臣,从后宫到侍卫,总要拉上几车,可今年不但推迟了不说,只带了皇后一人,连静安王妃都没陪着,侍卫也带的不多,御医里头上了年纪的全跟着去了。”
齐安思索了一阵,道:“嘶……你这么一说……也没根据啊,这事要是瞎传,查到你那可是能给你扣帽子的啊。”
齐昱道:“但我相信兄长。”
“你信我没有用啊,重要的是我怎么信你呢?”齐安把双手一摊,问道。
“是师傅告诉我的。”齐昱道,“从年初始,皇上就减少上朝的次数了,而是让内阁主政,表面上看是为了扶持朝廷的新党,但御医是师傅当年提拔的,他透露说,皇上年初时患上了严重的肺痨,已经到了夜半咳血的程度。当时的朝廷上各党相争,新旧不容,再加上抗楚之后大局不稳,整个长安还不能不没有一人坐镇。皇上让人严把口风。”
“那是老头子告诉你的?”齐安有些急切地问道,“你咋早不跟我说?”
齐昱低声道:“师傅近日才告诉我,据御医讲,皇上这个病来势汹汹,开了多少药也不见好,皇上他……最多还有半个月,可能更快。”
齐安一听,细小的眼珠子瞪得溜圆,一摊赘肉像是要从椅上弹起。他放低了声音,道:“半个月?这……这……该如何是好?你有没有和旁人讲啊?”
齐昱淡淡地摇了摇头。
齐安在养生殿如同闷炉一般的地方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呆滞地盯着前方,嘴巴微张,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痴呆。
“太快了吧……太快了……”齐安喃喃道。
齐昱看着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开口道:“兄长,此消息事关重大,千真万确,齐昱不敢有半句假话,这才特地赶来,与兄长一同商议。”
齐安的小胡子颤抖着,脸上沾了密密麻麻的豆大汗珠。他的双手渐渐握紧,道:“皇上……要是真的驾崩了,按照朝廷的局势……新党马上就会挺立起来,无数人想往上扑,他们便不再有忌讳,那时,你我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兵部尚书范常笼,还有户部尚书洪亮……长安城禁卫军头子……那个谁……以及那几个侯爵……他们都可以挡在我的面前。”
说罢,他看着齐昱道:“我没有兵权,他们哪怕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以把我从太子之位搞下去!”
齐昱摇了摇头,道:“兄长不必如此担忧,皇上驾崩,你是太子,若是下旨……”
“不会的!”齐安肥大的脑袋摇成了波浪鼓,道,“我这个太子名存实亡,所有的人都得听从兵部尚书的安排。朝廷里头让新党主了大权,你我二人的旧党便如同案板上的肥羊,届时人人自危,谁都会上来补一脚,史书上这样的事还少么?我们那时无人可以相救,哪怕是老头子,他也说不上话!”
齐安越说越气,将衣襟一扯,坦胸露乳,大喘着粗气。
齐昱也陷入了沉默,没有答话。
养生殿内突然寂静了下来,四周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变得压抑起来。两人的脑海中都在飞速地盘算着。
“兄长。”
许久,齐昱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齐安急忙抬头看着他。
“若是有了兵权,那朝廷的格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齐昱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
齐安道:“如何来的兵权?别说兵部尚书了,几个侯爵的形势都是倒向新党这一边,我们全靠皇上和老头子的关系撑着。若是皇上再晚几年,我还有时间准备。可这段时间内阁盯得紧,形势严峻,我根本腾不出手来,万一兵权没捞到,被安一个蓄意谋反的罪名,那就得不偿失了。”
齐昱道:“兄长,我说的是那种,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兵权,内阁会主动给你。”
“扯淡!那帮人视我为洪水猛兽,别说兵权了,连银子都舍不得给我一个!你是他们的乖孩子,你怎么不去向他们要?”齐昱有些上火,唾沫星子向外横飞。
“若是看了这个?”齐昱轻声地开口道,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身前的桌上。
那是一枚青铜的令牌,上面锈迹斑斑,隐约刻了一个大字。
齐安睁大了眼睛,打量了一下,那块令牌横看竖看,也看不清上面写了啥。
“这是啥?”齐安肥胖的上身挪了过来,凑近了,问道,“这上头写的啥?”
“楚。”齐昱道,“楚国皇室的令牌。”
齐安听罢,愣了一愣,道:“啥意思?”
齐昱的嘴里拂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将令牌向他那里推了推,道:“兄长且听我说,我有一个能助兄长成事的法子,不知兄长可愿闻其详?”
齐安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是在唬你哥哥吧?一会儿说皇上病重,一会儿又拿出来个啥玩意儿楚国令牌?你丫是在嫌现在朝廷不够乱是吧?”
“当今的大齐内阁难道还不够乱么?新党旧党暗流涌动,争锋相对,想必兄长比我更有体会。”齐昱道,“不知道多少眼睛在暗中盯着,只要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如同恶狼一般,将旧党当成羔羊食之裹腹。”
齐安听罢一怔,这番话从齐昱口中说出实在感觉有些陌生,他狐疑地问道:“你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朝堂中的人,是不是老头子跟你讲的这些?”
“不。”齐昱微微笑道,“你我二人的利益是共通的,我这次来找兄长,不单单是为了给兄长一个机会,也是想借助兄长的力量,将楚国余孽一网打尽。”
楚国余孽?齐安看着眼前身着一袭朴素便服的齐昱,脑海中也浮现出抗楚之战的画面。
那时的齐昱,还是齐军总督,在楚军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杀到齐国边境时,他临危受命,亲自挂帅,率齐军数十万东征,驻扎抗楚一线。
打了几年的大战,楚军终于败退,而他也早早地被内阁以统战不力为由,脱下了军袍战甲,师傅连连上书才得以将功补过,当了镖局的总管,从此远离朝堂之上。
齐安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沫,道:“你……什么意思?楚国余孽?楚国不是已经亡国了么?”
齐昱摇头笑道:“兄长想得太简单了,我一生戎马,虽说历战不多,不如老将,但我的军旅生涯都在抗楚的沙场上熬过,楚国的余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日楚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我便一日不得安睡,更无颜面对我牺牲的兄弟将士们。”
齐安问道:“那你啥意思?你是想……”
齐昱站起身来,迈步走近了齐安,凑近他的耳朵,开始耳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