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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张寡妇的情绪一直很低落。任凭李潼关怎么解闷,她就是不说话。
黑黑的皮,大大的嘴,宽厚高大的身板,配上忧郁沮丧的眼神,让周遭的气息更加低落。
李潼关也不知道为何三言两语之间,这个如狼似虎的女子就变成这样。
他便不再说话,殷勤地递水,手脚麻利地收拾柴火和干粮。又把水袋都装满,以防千霄需要。
那边厢,风尺寄陪着贺千霄在睡洞里。他怜惜地抚摸着贺千霄的发髻。经过昨夜流沙之难,他对她的情愫又深了一层。
哪有这般坚韧不拔的女子?确实配得上与他并肩作战。造化真是钟爱千霄。在她的容貌和心性之前,任何珠宝和家世的装饰,都显得太多余。娶她便是娶她,不需要考虑是否能增强实力,是否能平步青云,是否能夜夜笙歌,是否能温柔乡中死。
她就是她。像一颗稀世明珠,不需要赘言,不需要证明,见过的人都能明白这颗明珠的稀有。
风尺寄轻轻地叹息。造物主将这般完美的明珠送到他面前。他却不得不去面对她易碎的现实。狱中老郎中的话,时不时就回荡在他耳边。
“贺捕头的身形、肉骨,根本无法支撑她如此高强的武功。不用再自欺欺人了。”
“自欺欺人。”他低声呢喃着,双手抚过她的脸颊。不可能。如果她不是真人,为何充满了对人的感情和悲悯。为何能对他情动。那一夜的拥吻,若非动情,她完全可以将他视作入侵之敌,碎尸万段。
或许,造化就是如此钟爱她。给了她秀美,又给了她强大。
十七八岁的女子,肌肤娇嫩晶莹。而千霄的脸,经年风霜侵袭,尘沙满面,还掩盖不住她那种苍白。显然是常年昼伏夜出,不见天日。
她是从朝廷里特地派遣出京,保护唯一的锦夏一品带花。而昼伏夜出,这是朝廷中的内卫才会有的经验。
他顺着她的双臂一直摸到指尖之处。双臂均匀纤细,手感紧实,但完全不像练武之人。手腕处的脉象时而紊乱时而整齐,与常人不一样。双手掌中颇多老茧。
风尺寄抬起她的手掌仔细查看。
她的掌中,没有掌纹。只有密密麻麻的细纹。细纹应是多年操劳留下来的痕迹。原本每个人都有的掌纹,千霄却没有。
她左手的茧子比较少。风尺寄暗暗地想,她右手持剑,左手没什么茧子,也算合理。他把她的双掌捧在手心里,细细查看。右手茧子主要在掌心之中和虎口,是握剑的位置。
突然,他摸到了她右手食指第二节关节处,也有淡淡的茧子。他翻过来看,是年代更久远的痕迹了。
什么剑术,会用到食指第二关节?风尺寄稍微思考,便有了答案。他翻看贺千霄左手。果然,方才没有留心看的地方,左手手指内侧都留有痕迹,看起来和右手食指痕迹的时间一致。
这些痕迹比握剑留下的茧子更久。
千霄以前并非以剑为武器。应该是一种暗器高手,类似袖箭或者弩机。
也就意味着,千霄不是普通的内卫。
而是梅花卫。
内卫和梅花卫都是皇帝的禁卫。但两者任务性质不同。内卫通常是夜里突袭逮捕,将人带入内卫大牢中严刑拷打。得出结果之后,再送往大理寺。为了表明身份,内卫佩戴的是专人铸造的长剑。
梅花卫不一样。梅花卫执行的是暗杀命令。不需要逮捕,不需要审讯,直接奉皇帝口谕,把目标就地格杀。因此,梅花卫更多使用暗器。其中尤以强弩为重。
内卫的目标多是大臣。梅花卫的目标却上至皇室,下至平民,均格杀勿论。
内卫和梅花卫原本是锦夏族皇室创设的。阿蓝族灭了锦夏王室之后,别的没学,倒是把锦夏王室那套恐怖禁卫学得十分彻底。
风尺寄当年“有幸”见识过。正是这套恐怖禁卫,掐灭了他对阿蓝族的幻想。原来,只要当了皇帝,就热衷于牢牢控制臣民,随意操控生杀予夺,才能显出皇帝的尊贵,凌驾在一切之上。
哪怕是国家,哪怕是数万万计的百姓,哪怕是铁骨铮铮苦口婆心的朝臣,都不如皇帝一时痛快重要。
风尺寄的心逐渐地变冷。他的手,比失血的贺千霄的更冷几分。脸色也变得苍白。
贺千霄无意识中感受到那股寒冷,便缩回双手,翻了身,蜷缩成一团。
“你是梅花卫吗?”风尺寄像梦游一样。
此时此刻,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即便她真的是梅花卫,她才十七八岁,能造多少孽呢?说不定是这两年才训练出来的。
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若非是久经生死的梅花卫,怎么会被派来处理李潼关之事?
要知道,李潼关少年时名震朝野,朝廷得不到、留不住,就必然要杀了他。以免他流入其他世家或者地方豪强的手中。但他成功逃脱了。这其中牵涉之广,力量之大,让朝廷更加忌惮李潼关。若不是朝中不少锦夏旧臣调解,朝廷必然要通缉李氏,诛灭全族。
而今,新帝一道圣旨,就要从四海之中把李潼关找出来,将他挂上前无古人的高位上。背后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李潼关出现,要么击杀,要么招纳。
新帝不能明着帮助李潼关,派军队护送他入潼关。因为他是锦夏族。如此厚爱,恐怕要招来阿蓝族更加强烈的敌意。也会让胡族有所戒备。
因此,新帝明面上只给了一道圣旨。让外人以为李潼关只是被皇帝送去当箭靶的,也是笼络锦夏人的手段。
实际上,却派了贺千霄护驾。
贺千霄有胆量跟传旨太监、应天府尹叫板,单挑刘千户毫无惧色。说明她是个见惯了大场面,且十分有底气的人。绝非普通的京城捕头。
种种迹象,都在透露出她身份不简单。
风尺寄想得出神,手上还不忘把贺千霄抱入怀中,免得她受寒。贺千霄稍微有些意识,也不反抗,蜷缩在风尺寄温暖的怀中,沉沉睡着。
一切等休息好了再说。有风尺寄在,她可以暂时抛开一切,调理体内的伤处。
她这番动静,让风尺寄陷入了无尽的挣扎中。
她是个陷阱吗?如果是,她是否愿意脱离陷阱,跟他站在一起?
李潼关和张寡妇抱着柴火走回来。看见风尺寄抱着贺千霄发呆,李潼关便问:“风弟。这丫头怎么了?”
风尺寄抬起头,失神般地说:“贺捕头有些冷了。”
李潼关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贺千霄身上。风尺寄深深地看着李潼关。
李潼关乐呵呵地说:“知道冷,说明好多了。就怕她昏死过去。”
张寡妇支起火堆,烧开了小半壶水。晾好了水之后,递给风尺寄。示意风尺寄喂给贺千霄。
这小碗热水,在贺千霄体内起了作用。她呼吸明显均匀了。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加上风尺寄和斗篷的温暖,贺千霄缓缓醒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耳边那些嘈杂声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一字一句钻入她脑袋里。她靠着的枕头,有着清新温润的香气。她想不起来自己是个捕头,只想舒舒服服地再赖一会床。
她贪婪地往枕头上蹭了蹭。
枕头震了一下。
几乎同时,贺千霄脑子炸开一道白光。瞬间想起自己不是四五岁的小娃娃,是一个执行任务的人。
她身形一动,人已经从斗篷之中闪到几丈之外。长剑出鞘,手腕翻转,精准地横在眼前人的脖子上。
眼前几个人被吓坏了。
“贺捕头,是我。”被长剑挟持的人,轻声地喊出她名字。
另外两人举起双手,惊恐地看着她,嘴里的饼都掉在地上,也不敢去捡,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刺激她。
这声音,是熟人。
贺千霄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这一觉,睡得极沉,沉得她断了记忆。她努力地回想着,才慢慢地拼凑出自己离京之后遇到的人和事。
她面不改色,缓缓收回长剑。走到篝火旁边,坐下。盯着跃动的火苗,一语不发。脸红彤彤地。也不知道是热呢,还是躁。
风尺寄也不意外,伸手掰开一块刚烤好的白面大饼,递到她面前。“贺捕头,吃点东西。”
贺千霄接过来吃了。喝了些热水。热水放在一旁,专门留给她。其他人喝的都是凉水。
见她不激动了,李潼关和张寡妇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人把地上的饼捡起来,吹了吹沙土,又美美地吃起来。白面大饼是贺千霄白天里去跟老六换的。
李潼关边吃边笑:“千霄。你是不是害羞啊?怎么刚醒过来,就要杀人灭口?你知不知道你说梦话,说了些什么?”
张寡妇已经先笑开了。
风尺寄咳了两声,示意李潼关不要再提。李潼关却偏偏要逗贺千霄:“千霄,你说找个不认识你的男子,跟人家去终南山过日子。还说那男子身上要香香暖暖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贺千霄面无表情地嚼着白面饼,吃完了才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潼关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是男人不可能?是终南山不可能?还是香香暖暖的不可能?啊哈哈哈哈!如果跟你去终南山,没有香料熏衣服,又怎么会香香地?终南山那么冷,怎么会暖暖的?啊……”
一大块白饼飞过去,堵住了李潼关的嘴。
张寡妇憋笑憋得整个人都黑红黑红的。连篝火都跳动雀跃,像在咯咯咯地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