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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心跳几乎蹦到嗓子里,他像一滩烂泥无法动弹。躺在他身旁已经死去僵硬的小姐姐,突然以扭曲怪异的姿势硬生生站了起来。
“咯咯咯,你们终于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她诡异阴险的笑声,如万千只毛毛虫在心底爬行。
老人同样诧异无比,他迅速挡在小兄弟二人身前。他看到那个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小女孩,两只眼睛被怪魅的红色占领,犬齿狰狞,戾气环绕,这分明是一张厉鬼的脸。他居然误认为空气中弥漫着的强烈腐臭味,是火焰人脸残留下来的。
老人恍然大悟,幻化成火焰游蛇、眼镜王蛇和黑色恶蛟龙的火焰人脸,不过是眼前这个小女孩操纵的傀儡,她伪装得如此完美。老人立马举起手中宝剑,熊熊火焰再一次燃烧起来,宝剑被烧得通体透红。火光在他们几个人的脸上摇曳飘舞。小女孩的脸上却始终阴暗一片,她与光亮隔绝开来。
看着小女孩脚下那个真切死去的小男孩,老人如何都无法下手。手起剑落,小女孩的魂魄必将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小女孩愤怒地咧着獠牙向老人示威。她的眼神扫过小男孩弟弟时,咆哮的火焰竟柔和起来。她痴痴地走向小男孩的弟弟,却又望着自己的弟弟,十分恋恋不舍。
小男孩和老人都意识到,小女孩失去弟弟的怨恨,让她在刚死去就化身厉鬼。她扮演成临死前的样子,精心布置了一个完美的陷阱。即使化身厉鬼,弟弟依然是她内心深处不可磨灭的烙印。她失去自己的弟弟,急切想要找一个替代品,她的真实目地是小男孩的弟弟。
老人迟疑不决,他现在还能轻易斩杀眼前这个厉鬼小女孩。当她的愤怒强化,再次激起黑色火焰时,自己恐怕也要大费周章才能化解危机。他垂下的宝剑再一次举起。
小男孩却从老人身后一跃而出,抢先一步挡在了老人和厉鬼小女孩之间。老人不解,那个躲在自己身后颤抖的小男孩,居然胆敢冲到鬼怪面前。
小男孩和厉鬼小女孩有着相似的年龄和经历。他太清楚那种对唯一家人真挚的爱和守护,那种家人在自己怀中消逝的自责与悔恨,那是一种陷入万丈深渊、与光明与真理永世隔绝的绝望。
黑化小女孩也有些诧异。人类的情感对她来说,本应随着停止的心跳瓦解消逝。她诧异看到和弟弟一般大小的小男孩依旧会心生怜悯;她诧异眼前这个同龄男孩子居然站出来保护自己。她甚至诧异“她诧异”的本身,“诧异”不过是人类软弱无助的情感本能。
小女孩身陷大火包围,在等待救援的漫长煎熬中,磨灭了所有的期待和希望。狰狞的獠牙很快又撕破她的嘴角,眼中的怒火再一次旺盛起来。
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大火。小女孩的父母靠做佣工维生。他们天不亮就离开家门,工作完毕回家已是深夜。为了防止小女孩不照顾弟弟偷跑出去玩耍,担心弟弟因此走失,他们离开时将家门上了重重的大锁。
小女孩很小就撑起日常家务,为父母做饭洗衣,却永远只看到愁容满面的父母。直到弟弟出生,她终于有了陪伴。她主动照顾弟弟的日常起居。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弟弟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她的担忧和自责换来的,不过是父母严厉的责骂。
看着饥饿哭喊的弟弟,她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像母亲一样哺乳他。弟弟成了她唯一的朋友和支柱。她希望自己可以快快长大,也可以做帮佣,她一定会比父母起得更早,睡得更晚。她会拼命打扫清洁,将所有盘子洗刷得洁白透亮。这样她就有足够的钱供弟弟念书,让他可以出门玩耍,不再像自己一样,在漫无边际的囚笼里重复着没有未来的一天又一天。
然而真正让她绝望的,并不是与她年纪不相符的繁重家务。她也知道父母外出工作是为了弟弟和这个家。
火灾发生前,弟弟在床上哭喊着醒来,他应该是饿了。小女孩正手忙脚乱往灶台里添加树枝。弟弟的哭声加遽,她慌忙丢下树枝,随手抓起一块土豆塞进弟弟的嘴巴。
她安抚好弟弟,回到灶台前,发现方才扔下的树枝,一半在灶火里,在灶炉外的另一半也已经燃烧起来。她一阵慌乱企图将树枝踩灭。然而一切太晚,火苗已经顺着墙壁的竹席蹿到了房顶的毡布上。
她抱着弟弟冲到房门口,用力拍打冲撞,大锁早将门封锁得纹丝不动。他们冲到窗户前,小小的窗框布满细密的铁条。她大声呼叫求助,整个世界却仿佛只剩他俩,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房间里烟雾弥漫,她把弟弟留在窗户旁,重新冲回门口。她剧烈咳嗽,几乎睁不开眼。她不断往后退步蓄势,全身竭力撞击门,直至膝盖和手肘布满血迹,门却未曾松动些许。
火势进一步扩大,重物从天花板掉落,砸在弟弟身旁。小女孩冲过去将弟弟护在怀里。刚回到门边,一块木头掉下来重重砸中她的小腿,她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为了防止怀中的弟弟跌落,她没有伸手防护自己,额头重重撞在门板上。
压在小腿上的木头异常沉重,瘦小的她无力挪动。她握紧拳头砸向木门,用头部辅以撞击。烟尘和炙烤越来越强烈,她无法呼吸,只能无力抠挠着门板,门板上残留的指甲痕印血迹斑斑。
她终于绝望地明白无法靠自己逃出去。屋顶正在坍塌,她双手撑地匍倒在地上,将弟弟护在身体下面,她已无力再抱起他。她多么渴望父母及时出现在门口,随着钥匙转动锁孔的声响,打开这扇逃生的出口。
她极度恐惧。她害怕父母会因为她的疏忽引发不可挽回的火灾而责难她,她害怕永远失去至爱的弟弟。她嚎啕大哭,眼泪映射着屋顶的火焰,熠熠生辉。这些眼泪洒落在弟弟脸上,他的脸庞再一次清晰在她眼前跳跃。
弟弟面色苍白,已无力哭闹,身体微微抖动着。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快来救救弟弟!妈妈!妈妈!”
小女孩脸颊和眼框上的泪水被烈火烤干,双目和眉毛扭曲凝结在一起。她的喉咙像久旱的土地,嘴角的龟裂一直延伸到心脏。心脏还在撕嚎:“妈妈…,你…在…哪里?”
直到内心的呼喊也逐渐化为余音。小女孩最后的意念还在激励自己:“只要再坚持一秒,哪怕一秒就好!爸爸妈妈正在赶来的路上。”她必须坚守一些信念,否则随着脑海的空白,她会迅速死去。
那扇无情的门,从始至终都纹丝不动。小女孩最后的坚守像零星无助的火光,最终彻底湮灭。仇恨成了她坚持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恨她的父母。在弟弟和她生命的尽头,他们刻意躲避。过往的委屈历历在目,仇恨让她头脑逐渐清醒。她以为她也会恨弟弟,这个小男孩夺走了父母为数不多的关注。正相反,她对这个一起在鬼门关口徘徊的家人的爱,在此刻到达巅峰。
小女孩陷入昏厥。黑色火苗在眼前舞动叫嚣,像幽灵一样嘲笑她是个懦弱的废物。黑暗中,门外咫尺,突然出现一个妖媚女人的谄言。
“那个你称为妈妈的人,是一个自私的恶女人。在你弟弟最需要她时,她在哪儿呢?我来告诉你她在哪里!她温柔的双手正抱着财主的胖儿子,为他撑起一艘慢慢摇曳、驶入梦乡的小船。她富足的奶水正像涓涓的泉水灌溉滋养着财主胖儿子每一寸娇嫩的肌肤。”
“你可爱的弟弟,多么纯洁无瑕多么无辜,这孤零零的火堆不该是他的归属!”女人的循循善诱突然转为严厉的呵斥:“但他从来都是一个累赘,就像你一样,没有人关心和怜爱!”
小女孩已无力疑惑这是否是幻听。这个妩媚的声音让她的愤怒又一次爆发,她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她恍然大悟,原来甚至连自己都不曾照顾和爱护弟弟。
是的,她恨那个生她的女人。那个女人牢牢锁住家门,不是为了防贼,只是为了防止她这个下人逃跑。在她快被烧死时,那个女人宁愿牺牲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把门打开。这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或许就是那个女人纵的,那个女人恨自己,是的,火就是那个女人放的!
“只有我才可以帮助你打开求生的大门!只有我才能救你弟弟!我可以赐予他至高无上的力量。用你的灵魂跟我交换吧,这难道不是很值得吗?”?那个女人的妖言穷追不舍。
彻底崩溃之际,小女孩心怀感恩,她终于再次拥有可以爱护弟弟的机会。小女孩惊喜地发现自己不再需要呼吸,她对黑暗中女人的神力深信不疑。她交出自己的主权,思维被黑暗中的女人随意控制。血液淤积在她的眼框里,遮盖了她的眼眸,她早已无法看清,只能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黑暗中女人的声音毋庸置疑地命令道:“你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厉鬼小女孩的控诉像电影一样,在小男孩眼前呈现演绎着。黑色血液从小女孩眼眶里凄厉流出,形成一条小河。小河流经的地方,万物腐蚀溃烂。
四周幽绿色火焰越烧越旺,阴风阵阵,寒气逼人。小男孩恍然大悟,这些火焰就是小女孩对死亡和母亲的控诉与怒火。整个世界一片压抑和死寂,火苗投射在小男孩脸上忽明忽亮。
小男孩身临其境,感同身受,泪如雨下。他同样在弟弟生命垂危时手足无措。他何尝没有在黑暗的漩涡中奋力挣扎?不同的是,他的弟弟像风筝的结实引线,不管他飘零在空中多么绝望,风暴已然让他迷失方向,弟弟始终能把他拉回到安稳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