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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天色昏暗,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冯宸到达研究院的时候天色已经阴沉到分辨不出究竟是白天还是傍晚。
春日雨前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冯宸一只手托着行李箱,一只手紧了紧身上的棕色针织外衫。
门口有一辆大巴车,离着老远就看到一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靠在车边,带着黑色墨镜,身着黑色夹克,身材修长,显得十分干练,轻抿着嘴角,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许是看到了来人,他墨镜之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神眸微微一动,直起身来,嘴里轻喃道:
“好久不见了,冯宸……”
这句话说得很轻,还没待冯宸走近,就被风吹散了。
他没去管冯宸疑惑地眼神,只是走上前去,在冯宸身前站定,微微弯腰透过墨镜仔细地打量眼前的人。
待他走近,冯宸才注意到身高的悬殊,她微微抬起头看向这个高大的男人,心里有些忐忑,这男人该不会是黑社会吧。
下一秒,男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白亮的牙齿晃了一下冯宸的眼,让她晃了个神儿,嘴角微抽……
‘就算是混黑道也不是个正经的。’
在冯宸愣神之间,男人就已经熟稔地将她手里的行李放到了行李仓。
大巴车上已经上来了不少人,但他们似乎彼此并不熟悉,座位都很分散。
冯宸出于礼貌微笑点头,看到王淮川的时候,他身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姑娘,她面含桃花地注视着王淮川。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王淮川有好感。
冯宸不好意思上前打扰他们,只是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们从直隶出发,先是乘坐大巴车前往机场,飞机降落后又换乘汽车,总共经过三辆车。一下飞机,他们迅速赶往停车场,提前租好的吉普车已经静静地停在那里。
冯宸看着被齐风率先搬进后备箱的行李,心想不用再纠结了,就上这辆车吧。
开车的是齐风,同车的还有陈教授和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似乎也是生物研究院的,具体叫什么冯宸不记得了。
陈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冲锋装,他的头发仍然保持着油亮的光泽,这样的着装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的不协调。
他们俩坐在后面,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但看得出很开心,站在车外都能听见他俩的笑声,陈教授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好一会儿才施舍出一个眼神,看到冯宸,他点点头,脸上笑出的褶子还没消散,春风满面的样子,简单和冯宸说了句话,示意她快点上车,就又继续聊了起来。
“我叫齐风。”
“嗯?”冯宸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道:“你好,冯宸,谢谢了。”
“我知道你。”
冯宸不解地看着他,怎么总有不认识的人认识自己。
“我看过你写的文章,论士族与两汉社会。”
冯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都是以前年轻气盛爱出风头,发表的一些文章,正想说些谦虚的话……
“上车吧,该下雨了。”他笑笑,说着关上后备箱,头也不回的走向驾驶室。
冯宸一哽,没说什么跟着上了车。
刚坐上车,黄豆大小的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车窗上,上车之前阴天,现在又下大雨,这着实算不上个好兆头……
冯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齐风,什么也没说。他漫不经心地开着车,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这么样个人,好似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他是冯宸的错觉。
伴着窗外的雨声,身后的两个人窃窃私语,断断续续的还传来那个中年女人娇俏的笑声,冯宸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像是夹着嗓子,绕了几个弯然后发出来的声音,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闭上眼睛假寐。
车子安稳地行驶了三天,幸运的是没有遇到任何问题。只是车子开得太久了,不时感到腰酸背痛或者屁股疼,为了缓解不适,他们中间下车休整了几次。
王淮川来找过冯宸,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要不要坐他的车。
冯宸婉拒了他的邀请,她作为一个编外人员,只是临时凑数的,更希望能保持低调,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而且她感觉良好,觉得齐风开车很稳,难怪能做头车。
在路上,他们聊了很多,冯宸试图了解齐风的身份,但聊着聊着话题就偏离了。
聊了许久打听到不少,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还有一些似真似假的八卦。
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她也就不费那个脑筋打听了。聊吧,俩人随便瞎侃,冯宸难得这么没正形,好像喝多了假酒一样。
陈教授对于这样的冯宸有些瞠目结舌,这大概就像冯宸看到老古板陈教授穿冲锋衣和美妇聊得花枝乱颤的感觉吧,反正就是人设崩塌,齐风倒是接受良好,偶尔带着笑意的侧过头来和冯宸打趣。
许是年纪大了,陈教授后期消沉了不少,脸色都有点发黄,反而他旁边的女人依旧兴致勃勃,她叫吴宏丽,和陈教授是旧相识,丧偶,有个女儿,她女儿年纪比冯宸大几岁,过去在东部乡村支教,最近才调了回来。
吴宏丽聊到八卦就好像破开了封印,三天的行程,嗓子都唠哑了,中途冯宸好心的递过几次水给她,示意她歇歇吧,但她依旧乐此不疲。
唯一的好处就是,冯宸了解了整个考察团所有人的底细。
除了他们这一车,还有四男三女。
第二辆车上坐着历史研究院的王淮川和林清远,还有一个编外人员姚舒予,就是在大巴车上坐在王淮川旁边的小姑娘,据吴宏丽说她是学医的,专门为王淮川而来。
临出发前一天才进入的考察团,按照主任们的说法,队伍里配个随行医生可以增加安全性。
第三辆车上是生物研究所的陆任依,还有历史研究院的胡杰和文莉,另外还有一个来自野战部队的王野。
据说,王野在户外行动方面经验丰富,曾经参加过幼泽地的救援活动。
这个考察团主要由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组成,最年长的是陈教授,其次是吴宏丽。他们两人是上面特别安排在队伍中的资深顶梁柱。
然而,在冯宸看来,他们的靠谱性有点令人怀疑。
第四天傍晚,车队停在了南疆东南部的一个小村子——红柳沟村,该村隶属于羌无县。
这个小村子是离幼泽地最近的人口密集区域。
考察团决定在这里休整一天,然后再出发前往幼泽地。
然而,他们要前往的是幼泽地腹地附近,虽然相较深入腹地来说会安全些,但周围都是广阔无人的戈壁滩。
越往里走,地势越险峻,也意味着更多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因此,他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下车的时候冯宸的屁股蛋儿都是麻的,就像是蜷缩了许久的人,身上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只想原地打套军体拳放松一下筋骨。
而她身后的两人,来的时候比谁都热闹,到地方了,一个面如菜色,一个讲不出话,只能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稳脚步。
齐风像是稀松平常,下车后立即与当地人进行协调。他似乎会当地的方言,俩人叽里咕噜说一顿,就见老乡高兴地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边说边比划的安排车队的人住宿,表现得十分热情。
老乡叫哈提,儿女早些年迁居县城打工,只是逢年过节才会回来,而哈提舍不得这里的老房子,这里气候干燥炎热,房子太久没有人气儿保养容易破败,这才留在了村里。
听齐风打探到这么多消息,冯宸有些好奇他和老板怎么交流的,为什么老板看起来这么兴奋。
路上吴宏丽就说过,这里的人特别看不上考察团,因为觉得政府派过来的人都太脆,来一个没一个,来一个团没一个团,知道有去无回了还非得去,哪儿危险去哪儿,然后对外还传他们这里闹鬼。
“我就和他说,国家要给他们修路,从这儿直接修到首都去。”
冯宸有些无语,“你就不怕露馅了,老乡虽然普通话不标准但也会两句吧。”
这和修路压根不沾边好吗,不过地面采样和修路都是地面活动,应该也算沾点边吧,问题不大。
齐风还没张嘴,就见冯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开了。
这个村落不大,地方偏僻,人也较为稀少,除了考察团,偶尔只会有一些探险摄影爱好者之类的来到这里。
他们入住的地方是一间简朴的民宿,一个二层小楼。高矮不齐的木栅栏围出了一个小院,院子里一边有葡萄藤,旁边还有一个篝火堆,不仔细看其实还挺有一种‘野趣’。
估么着已经晚上八点左右了,太阳还是老高,没有西落的趋势,这里日照时间极长,每天的日照时间可以达到十几个小时,而且日照强度也大,没有云层遮挡,非常容易晒伤。
冯宸坐在葡萄藤的树荫底下,抬起头半眯着眼睛注视着叶片缝隙之间透过来的光,希望这次考察能一切顺利吧。
她不是没考虑过,到了幼泽,就摆脱团队,独自携带物进入腹地去找妈妈。
冯宸的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妈妈就在里面,还活着,要去见她,但是理智告诉她,这样太过冒险,可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毕竟她还有哥哥等着她呢。
然而,这次的考察,冯宸并未事先同哥哥冯征商议。她觉得,如果告诉了冯征,那么他一定会跟来,到时候万一出了意外,那两个人就都崴了。
“呶”一声含糊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冯宸闻声侧过头去。
一张比脸还大的馕险些拍在了她的脸上,热乎的烤馕上散发着麦子的香气充斥着她的鼻腔。
冯宸抬眼,就见齐风一只手拿着烤馕在吃,另一只手将烤馕递到冯宸脸上,也确实是脸上,冯宸摸摸鼻子,没多说什么,拿过烤馕咬了一口。
很香,比家里那边开的南疆小餐馆卖的那种好吃太多了。
冯宸边吃边点头,“可真香。”
吃着还一边捶捶胸口,就是有点干,而且嚼得腮帮子疼。
见她不一会吃下去大半个,齐风开心地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还这样爱吃胡饼呢……”
冯宸微微一怔,她没太听清他说的什么,好像是什么饼,她疑惑道:“你说什么?”
齐风摇摇头,对冯宸说道:“没有,我是问你好吃吧?”
冯宸开心得眼睛笑眯眯地应道:“好吃好吃!”
“哈提说晚上吃炖羊肉。”
冯宸吃得腮帮子溜鼓,瞬间顿住,嘴里也顾不上咀嚼了,呆愣地看着齐风,这次她倒是听清了,但是她不太确定,又问了一遍:“你刚说啥?”
他不怀好意地咂么咂么嘴:“听说这里的牛羊肉质都十分鲜美。”
然后又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冯宸手里剩下的半张烤馕:“哎呀,吃了这么多,我就是想让你咬两口垫吧一下肚子,你都吃饱了,还怎么吃炖羊肉。”
说完也不去看冯宸的表情,立刻转身快步向屋里走去。
“齐风你大爷的。”冯宸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想用手里的烤馕砸爆他的狗头,手刚伸出去一半,还是舍不得的收了回来。
她收好手里的烤馕,打算留着以后路上吃,边想着边欲哭无泪地继续咀嚼嘴里的烤馕。
院子里的篝火堆上架起来一个大铁锅,咕嘟咕嘟咕嘟嘟,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要知道这小羔羊啊,纤维特别少,肉质细嫩,香气浓郁,只要快出锅的时候撒些盐,光是清炖就无比鲜美,没有一点膻味儿。
如果里面加些萝卜干,随着炖煮时间越久,软烂脱骨的羊肉鲜嫩中带着些萝卜的清香,而那萝卜入口即化,还带着羊肉的肉香,在唇齿之间回荡。
这里的人还喜欢放一些恰玛古,就是咱们吃的大头菜,煮熟了吃起来绵软中带着甜味儿……”
齐风边砍木头边跟冯宸叙述,他看了眼大锅旁边添柴的冯宸,哦旁边还有一个女的。
冯宸背对着和她一起守着大锅添柴的文莉,向齐风望去一个阴恻恻的眼神儿。
齐风抿嘴含笑,看着地上已经砍好的一摞柴火,甩手将斧子钉在木桩上,一脚蹬住木桩,手肘撑在腿上,说道:
“我这儿完事儿了,你俩去歇着吧,剩下的我看着。”
“那真是谢谢你了喔,我们先去歇着了。”冯宸的声音甜甜柔柔的,但在齐风耳朵里怎么都感觉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他望着冯宸已经走远的背影,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大约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太阳慢慢西斜,这个地方的昼夜温差很大。微凉的晚风吹过,夜晚静谧而宁静。
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守着炖锅吃美味的炖羊肉,这种幸福的场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冯宸看着周围吃得热火朝天的众人,默默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真想大快朵颐,但真吃不下了,刚刚她还偷偷打了个嗝儿。
王淮川见她恹恹的,加了一块羊排给她,“学姐怎么不吃呢?”
陈教授也从他的大铝盆里抬起了头,眼镜上都是热气,他也浑不在意:
“怎么了小宸,吃这么少,有心事儿吗?”
冯宸笑着摇摇头,总不好说她饭前刚刚吃了大半个烤馕,吃完太噎人她还回屋喝了一大杯水,现在烤馕大概已经在肚里面膨胀了。
“就是有些水土不服罢了,你们吃,我回房间休息一下。”
陈教授点点头,让冯宸注意休息,说完他起身到锅边打算再盛点羊肉,他胡乱的在锅里用大铁勺扒拉几下,‘诶,另一个羊腿呢,难道煮烂了?’
是夜里,万籁俱寂。
吴宏丽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冯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中暗自腹诽:
‘这烤馕也忒不禁饿了,早知道晚饭就多少吃一点了…诅咒齐风明早嘴上长满大燎泡!’
想起香喷喷的羊肉和萝卜冯宸痛苦的眼泪马上要从嘴里冒出来了。
‘应该不至于全部吃光吧。’
冯宸坐起身来,打算夜探厨房,拿起团队配备的太阳能小灯,轻手轻脚的来到厨房拐角处,正要四处张望一下,就听见一声轻轻的口哨声,吓得她一激灵,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个一身黑的男人趴在虚掩着的厨房门口朝她招手。
冯宸卡巴卡巴她的大眼睛脑子里出现一个问号,‘这人是谁?’
还没等她害怕这里怎么会有个陌生男人,她就认出来了,这人竟是齐风,只不过他现在没有带眼镜。
冯宸走近,才注意到他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那深邃而又狭长的双眼,开阖间却有着锐利的目光,只是眼尾处有个很深的疤痕,像是匕首之类割出来的,稍微偏一点可能这双眼睛就没了,冯宸可惜中又心怀庆幸。
齐风见她一副傻兮兮的模样盯着他,好脾气的拉着她进了厨房,一走进厨房冯宸的目光瞬间从他身上移走,她闻到了,她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铝盆,摞起小山一样的萝卜和羊肉。
她眼睛瞬间闪出金光,侧头看看齐风,手指指着自己,“都是我的,都是给我留的?”
齐风好笑的看着她点点头,那双眼睛笑起来更为好看。
冯宸端着饭碗蹲在桌板旁边,屁股下面坐着块齐风不知道哪里寻来的石头,嘴里嚼萝卜含糊的说道:“看在你还给我留了菜的份儿上,我今天原谅你了。”
说着她夹起一大块肉,震惊的看着齐风,“这该不会是羊腿吧。。。这都能剩下?”
齐风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她旁边,看着她专心致志的吃饭,冯宸此时丝毫没有察觉,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厨房啊?”
“捉老鼠啊。”
“老鼠?”
冯宸思考了一下,这边的老鼠应该和别的地方的老鼠不太一样吧,毕竟气候天差地别,思维刚发散出去,立马她就反应过来,“你说的老鼠该不会是我吧。”
齐风看着冯宸气鼓鼓的模样,便不由得伸出微握的手,放在唇边,他忍不住闷笑出声。
‘冯宸,再次见到你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