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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宸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孤独的人,她喜欢热闹,也喜欢周围的人都围绕着她,即使她不明白他们的真实意图,她也甘之如饴。
此外,她总是觉得自己有很多朋友和姐妹,那些希望她好好活着的人总是比那些希望她死去的人多,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十分幸运的人。
但是,人的心态并非总是乐观的,尤其是疲惫不堪,心力交瘁之时,她总能感受到一种最令她害怕的情绪,那就是孤独,而此时的她正是如此。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月光洒在石板路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关门,只剩下门板上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子时已经过去,她在幽深的长巷中漫步,整条街道寂静无声,偶尔有三两个酒鬼倒在巷口,昏昏欲睡。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着。”她长叹一声,望着清寒的月亮,低喃道:“妈妈,我好想你啊……”
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轻洒在佛堂的屋檐之上,映出淡淡的光晕。佛堂四周的墙壁上挂着一些佛教壁画和经文,香炉里升腾的青烟缭绕,映衬着堂内迷离惝恍。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缓缓流淌的木鱼声。
昙无忏放下手中犍稚,缓缓起身拉开大门,就见到一双含笑的眸子默默地望着他。
“小宸?”昙无忏喜眉笑眼地将她揽进屋内,忙不迭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翻墙喽。”冯宸笑眯眯地将两壶酒放在桌上。
昙无忏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有心事?”
冯宸摇摇头,“想你了,不行吗?”
昙无笑道:“自然行。”说着,他像是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地跑向里间,拿出了一方木盒。
他献宝似的递给冯宸,“你快看看。”
冯宸纳闷儿地打开盒子,微微有些惊讶地看向昙无,“是宝相花的点心……”
昙无笑眯眯地望着她:“你可还记得那年,你与小风外出为我带回来的点心?”
冯宸的眸中微闪,显露出深邃的温柔,目光仿佛透过朦胧的香息,在遥望着过去那段时光。
“自然是记得。”她用手捻起一块精致的宝相花,酥得掉渣的饼皮,吃得满口的香甜,只是她的心里却微微泛苦。
也不知道他如今过的怎么样。
“今日膳房采买的,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特意等着同你一起吃,没成想今晚上你就来了。”他笑逐颜开地絮叨着。
冯宸抿嘴轻笑,“如此正好,酸涩的酒配香甜的点心。”
说着,她拿起榻桌上的茶杯,为二人斟了满满的两杯酒。
“尝尝?”冯宸看着昙无道。
“好。”昙无抚起长袖,端起酒盏在鼻前轻嗅,“杏子酒?”
冯宸点点头,“云来客栈的新货,入口酸涩,而后回甘,别有一番风味。”
昙无浅浅地品了品,“这酒颇有禅意,知苦、观苦、离苦,苦尽甘来,苦是菩提之根,苦非个中人,不知其中味。”
说着,他也长叹一声。
“你有烦心事?”冯宸询问道。
“我有意西去,去寻找《涅磐后分》,但眼下却是无乏分身。”说着他哀叹道:“你近日可曾去过南城郊?”
冯宸摇摇头,“并未,怎么?”
昙无面上满是忧虑愁苦道:“我近日噩梦连连,时常梦见恶鬼哀嚎,聚集在城内久久不散去。”
冯宸倒是常听说,人的梦境很多都能预示事态发展,不禁道:“你是担忧城南的百姓?”
昙无点点头,“你那日在都护府门前所言,深得我心,也正是我所忧虑的。
我一个国师,端坐这精致奢侈的王宫禁苑之内,却无法普度众生,度一切苦厄,心中不免忧思。”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夏日已过,但白日里天气愈发炎热,草木凋零,只怕百姓活得愈发艰难。”
冯宸轻抿嘴角宽慰道:“你若是忧心,那我明日便去看看,再买些败暑气的药材,熬上浓浓一锅药汤分给那些居无定所的百姓。”
说到居无定所,冯宸的心窝又是一酸,两杯酸酒下肚,难解思乡的惆怅。
若昙无是品酒,那么冯宸便是牛饮,满满的一盏酒,她一扬脖颈,尽数倒在嘴里,当酒味的苦涩充斥了整个口腔,她才肯吞下去。
“哪儿有你这般牛饮的?”昙无嗔怪道:“你这怪人,分明是粮食酒沾一滴便倒,但这果酒却成了千杯不醉了。”
冯宸咧嘴一笑,“借这果子酒感受一下苦尽甘来,若是粮食酒,我还没尝出滋味恐怕就呼呼大睡了。”
说着,她叹道:“人生哪有那么多苦尽甘来,不过是苦中带甜,甜中含苦,痛并快乐着罢。”
昙无望着她的面容,收敛了笑意,试探地问道:“小宸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冯宸微微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并未。”她顿了顿,“只是有点想家了。”
昙无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可怜你,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回家的路,一个女子只能漂泊在外,居无定所的。”
冯宸苦笑,“我时常觉得,自己可能就要如这般颠沛流离的过活了。”
“你还有我啊。”昙无笑着,挪了挪屁股,坐在了冯宸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瓜,望着她的目光满是慈悲,昙无温声道:“你说过,我们是家人。你,我,小风,我们是一家人啊。”
冯宸轻笑着,望进那双古井般的神眸中,平白得却酸了眼眶,“对,我们是一家人,我在这里也是有家人的。”
她将头靠在昙无的肩上,淡淡的香火气息却令她格外的安心与踏实,她轻瞌双眸,嗅着香火气,好像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小时候。
那时她爸爸还没有因意外逝世,她妈妈也没有失踪,她哥哥还是个小学生,放学就知道出去疯跑。
冯宸的爸爸喜欢抽烟,但她却从未见过她爸爸吸烟,只是会在他的衣服上嗅出淡淡的香烟味。
她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便是将头埋进家里的大衣柜中,嗅着衣物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和那丝若有若无的香烟味。
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这个味道就从家里消失了,连同着她爸爸的离世而消失的烟味儿她再也没有闻到过。
从那之后许久,她每次再闻到相似的香烟气,她的心便会下意识的像被撕裂一样痛。
冯宸张了张嘴,有心想要诉说心里的委屈时,泪水却先一步滑落。
昙无见状也不由得慌了神,“你这说得好好的,怎么还流泪了。”
说罢,他不禁失声长叹,就算是她不说,昙无对于她的事也算略有耳闻,自打来了这姑臧城内,便没有一日是安生的,想起往日种种,心头不觉泛起黯然怜惜之意。
冯宸半个字也吐不出,她伏在昙无的腿上,眼泪晕了一圈又一圈,好似要将他的衣摆打湿。
往日心里的疑惑与苦闷,似乎都要借着酒意抒发出来,若说她后悔几年前踏入沙漠吗,她定是后悔的,若不是有那么一档子事儿,她也不用像泛萍浮梗般飘零。
她想告诉昙无,她实在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在这里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中的原委,但却都要瞒着她,她像是陷入了混沌中,这辈子都走不出这方沙漠,母女团聚之日更是遥遥无期。
纵使她心里闲愁万种,可此时都化成了一股思念,她嗅着这丝香火气,痛哭着,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道:“爸,我找不到妈了,我把她弄丢了……”
月色如霜更显苍白,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形成了一道苍白的光晕。
面对此景,谁能同醉?唯有独醒尔,玉露沾衣。
佛堂内弥漫着一阵沉闷的气氛,仿佛连空气也因为这悲伤的情感而变得沉重,他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