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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人仍是注目着晏迟。
尤其是小娘子们,个个都在暗叹这位近幸当真风貌不俗,不管是否真有本事卜断吉凶,至少相比曾经的近幸冯莱……官家迷信晏郎要比迷信冯莱让她们好接受多了。
高蓓声留意着小娘子们热切的目光,越发脊梁端直目不斜视,暗忖:临安城的风气真是不行啊,个个都是重臣权贵家的女儿,竟这般毫无体统,看什么看?!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你们也休想高攀。
芳期也是端坐如山,她不如山不行,一群男性长辈的座位,只有她这么个少女,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好不好?要是胆敢让祖父大人当场丢脸,后果必须很严重,她得谨记老气横秋,千万不能轻挑浮浪。
“覃公,你家孙女很不错啊。”突听这一句。
芳期也只能继续端坐如山。
“现场多少女孩儿,都在关注晏无端,唯有你家的孙女只关注脚面,这样的沉稳,不错不错。”
“她见晏三郎见得多了,自然没什么好奇心。”
听祖父这样回应,芳期觉得压力山大:翁翁难道仍旧野心不死?!
“三娘,打声招呼吧,这位就是向翁翁,上回偶然间被你救下的齐小郎,就是向翁翁的外孙子。”
芳期心头一震,哎呦,这位居然就是祖父的政敌!!!
她忙起身见礼,先没敢抬眼打量,只一想祖父的态度……就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光明正大地看向大卫的次辅向进——老,看上去比自家翁翁老多了,垂着偌大的一双眼袋,满脸的绉子,嘴角长着颗黑痣,黑痣上还长着根黑须,和虽然也是古稀之年的祖父比起来,一点都不仙风道骨,而且明明肚量不大,肚子倒是蛮大的。
听说向参知姬妾成群……果然太过风流的人,容易早衰。
“向翁翁安康,向翁翁福寿。”芳期道出了真心实意的祝愿,她觉得向翁翁应当很缺这两样。
“嘴真甜。”向进不咸不淡的夸奖一句,有点不明白老对头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么个庶孙女。
姿色虽说不错,但晏迟身边缺美人么?他刚送给晏迟的两个歌姬,姿色就不输覃三娘,而且还都被晏迟给笑纳了,覃老头也真是的,以为孙女容貌生得不错,就能赢得晏迟明媒正娶?晏迟便是尚主都够格了,哪里瞧得起一介庶女。
而且好像听说还是妓生女?
晏迟看上去像是色令智昏的人么?
这时,晏永眼见着客人们都已就坐,他也不再拖延了,刚站起身,瞅着晏竣、晏竑都要跟着他站起来,连忙肃色说道:“大郎、四郎就不用起身了,错不在你们,都在我,要是你们也跟着起来,倒像是我逼着三郎也必须恭立了,那就大不符我召开这场集宴的初衷。”
晏迟微笑:晏永真是的,这么急着把晏竣、晏竑摘清,可见他不是不知何为父慈啊,但他的儿子,却只有晏竣、晏竑二人,真滑稽,仿佛恨不能往他自己头上系绿头巾似的,那你倒是真系啊,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娘红杏出墙,我娘要真有这洒脱劲,我可得为她鼓掌叫好了,晏永,你当谁愿意姓晏?
但他不说心里话,就这样抬眼看着晏永,也自然是没有起身恭立的。
晏永抱揖,却不是冲晏迟,而是向四围的宾客:“今日请大家来,晏永便是想当众声明,我儿晏迟,幼因母之疾遗患狂症,晏某因为惧慎,曾将小犬锁禁居院,不曾好生照管他的衣食,更加不曾替他寻医觅诊。晏永先犯不慈,使三郎身受病痛之苦,是我这父亲不尽职,所以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晏永向三郎诚心实意陪声不是,我不强求三郎宽谅,只当众承诺,不管三郎今后提出我这父亲应当如何补偿,为父绝无二话,我只希望,能尽力偿过,也郑重声明,并非三郎不孝,而是我先犯不慈。”
芳期听了这话,暗忖如果换成她,她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不慈,且答应弥补小娘,她大抵会相信父亲的话,觉得所有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只是嘛,她不是晏迟,她要是晏迟的话,就敢让沂国公上书改册世子,把继母打回原形,否则就是沂国公言不由衷,虚情假意,今后就能继续楚河汉界了。
她看见晏迟站了起来。
她几乎以为晏迟会当着众人的面给沂国公来一巴掌了,横竖晏迟嚣张惯了的,行事肯定比她更加跋扈。
却听晏迟道——
“沂国公说要补偿,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沂国公应当拜祭赵叔坟前,感激赵叔代替沂国公履行了为人父的职责。”
芳期:!!!
就这样就这样?这大不合晏冰刀的行事作风啊!
“三弟,你难道忘了赵清渠是大逆罪人……”晏竣终于忍不住跳脚了。
“赵叔负罪于君国,却有恩于晏迟,沂国公又不是国君,难道不该感激赵叔,要不是赵叔的话,沂国公府而今要么多了个夭折的小儿,要么一直锁禁着个狂人疯汉。”晏迟挑眉。
事实上羿承钧虽然灭了赵氏满门,不过却仍然许可了赵叔及其子孙得以安葬,为的仍然是虚名——他毕竟还没忘赵叔的忠佐呢,所以“法外开恩”。
羿承钧认为他这样已经足够“仁慈”,所以呢,他才不会怀疑自己虽说敬重赵叔,却也能体谅天子的“无奈”,这也就是俗话说的自欺欺人了,羿承钧称帝已经二十年有余,他膨胀了。
以为他这个皇帝,已经获得了天命所归。
所以,晏迟并不害怕让众人得知他一直铭记着东平公的恩情,因为那些小人不会相信,他们会以为自己只是虚情假义,因为真正想要寻仇的人,是不会把恩义挂在嘴上。
他们忘了,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晏迟灼灼地逼视着晏永。
“好,我确然应该叩谢赵源初,且还应该在他坟前告罪,过去因为三郎一事,我确然对源初有诋毁之词,我是恩将仇报。”
“那我就原谅父亲了。”
芳期:……
就这样原谅了?不,不,不,晏冰刀绝对不是如此宽容的人!
她简直难以置信地盯着场中的男子,眼睛里透出浓浓的失望——输了啊,祖父是何方妖孽,居然也能够料事如神!
芳期没想到,她的这番神色落高蓓声的眼里,又是另一种结论。
呵呵,覃芳期没想到晏郎会和沂国公握手言和吧,她把沂国公开罪得这样彻底……多么愚蠢的人,才会搬起石头砸脚。
但芳期还得继续“砸脚”。
因为祖父大人虽然没有要求她另赔赌注,实际上祖父大人的话她根本就不敢违逆,今日祖父大人之所以带她赴宴,为的可不是让她目睹胜负,她身上还有一个任务呢。
祖父觉得黄夫人的脸皮过于厚,所以她对沂国公府的践踏来得应当更加猛烈一些,而且看祖父这时笑眯眯的神色,俨然根本没有改变授意的念头,那就说明,不管晏迟有没跟沂国公握手言和,总之该她完成的事今天一定得完成。
等等……
如果祖父真认定晏迟已经释怀了,为何还会坚持践踏沂国公府呢?
芳期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当日对赌的细节,她这才醍醐灌顶了。
这下子就更没了负担,趁着女眷就座宴厅,却并未开宴时,芳期就直接走到了黄夫人跟前,也是王夫人的身边,她们两个是同桌,当然同桌不仅仅是这两个夫人。
“夫人收好,这是因为晏三郎代替夫人清偿了我家的债务,我家出具给夫人的收据。”
一张写着欠款多少某年某月某日借某年某月某日还的收据,就这样摆在了尚且还空虚着的餐桌上。
黄夫人:……
王夫人掐着手掌心才忍住怒火。
但高蓓声却迫不及待出头帮腔了:“三表妹,你只是个闺秀,缘何插手家里的事务?”
“六表姐,你也只是个闺秀,缘何过问我家的事务?”芳期毫不客气就呛了回去。
然后不再搭理高蓓声,只对黄夫人道:“夫人莫怪,这件事家中尊长早已交待了我,只是一来我到底年轻,是晚辈,不便给夫人下帖子烦动夫人来我家收字据,二来,最近天冷,我也不想出门,所以就没主动给夫人送过来,正好趁今日必须得来,顺便了了这桩事。”
这话说得够嚣张了吧?在场的女眷如此精明,谁听不出来她是在故意羞辱沂国公夫人,再加上翁翁早前已经助攻了一把,谁都知道她今日不是跟着嫡母来,是被祖父带来的!
她的意思,就是祖父的意思——沂国公府的债务已偿,覃相邸也开了收据,当着众人的面,特意让个晚辈甩给黄夫人,就是告诉众人,覃相邸和沂国公府可没有丝毫情谊,一个是债主,一个是欠债的人,债了关系了,覃相公正眼都懒待看晏永夫妻。
黄夫人原本雀跃的心情,因为芳期当面挑衅,她又有点胃口不佳了。
但芳期的胃口其实也强不到哪里去,这天垂头丧气地跟着祖父回到风墅,不待祖父揶揄,她就连忙举起了双手:“儿知道翁翁狡猾……不!狡黠……不!狡诈……”连说了三个贬义词,芳期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当偷窥着祖父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她才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打消了自残的念头。
“儿总算明白翁翁为何笃断晏三郎会跟沂国公握手言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