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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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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违的靠近,久违的关心,久违的温柔。

    顾学而受宠若惊:“不疼。”

    顾雪晴摇摇头:“说实话,我要的是真实感受。”

    她稍稍用力按住破裂的伤口,顾学而摊开的手指微微拢起,胳膊抖了下,忍住了冲上脑的疼没有把手抽回去,却没忍住“嘶”了一声:“疼。”

    顾雪晴用纸巾拭去渗出的血珠,松开了他。说到疼,没有人能比她更感同身受,她浅浅的力道只为提醒他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学而,你怕疼吗?”

    久违的称谓,唤起了顾学而内心的几分柔软,加上突遭变故而引得的阵阵哀伤之意,他的眼神里泛起微波凛凛的涟漪,冲淡了混沌与深沉,第一次让人能够看得清楚,看到沉浸在最深处的那份感情。

    是爱。

    是亲人间的爱,也是情人间的爱。

    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复杂又纯粹。

    这样的眼神,顾雪晴并不陌生,因为她也曾在梁禹辰看不到的地方用相同的眼神默默凝视着他。

    她惊觉在感情这条路上自己和顾学而竟然是殊途同归。

    她在心底苦叹造化弄人,却更加坚定了要让偏离的走势回到正轨的决心。

    顾学而故作潇洒甩甩手,好像这样可以无视还在流血的裂口:“要是怕疼,算什么男人?”

    顾雪晴不置可否,她个人始终认为害怕并不丢人,和性别更没有任何关系。每个人都有害怕的权利,每个人都有怯懦的一面。她没有回应他的回答,而是继续问到:“那你觉得,我呢?”

    顾学而沉默不语。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的意识里从来不在意她怕不怕,他在意的是她能不能因为疼而记住自己。他让自己和她的感知融为一体,永远烙印在她的生命之中。

    或者说,顾雪晴的隐忍和倔强,引致了他心中的默认,默认她不仅不怕甚至还会沉浸其中。

    顾雪晴走到电视柜旁,拿起了一张她与养父母的合影,照片里的她年纪不大,照片里没有顾学而的身影。

    “这张照片是在我做手术之前拍的,我跟爸妈说要是我出不来手术室,他们也能记住我的样子。那个时候你好像才一岁多,那是在有了你之后唯一一次没有带你一起的合照。”

    她破天荒向顾学而敞开了心扉,说起来过去的故事,吐露出内心真实的感受。

    “手术之前,医生问我怕不怕疼,我说不怕;医生又问我如果不打麻药开个小口子会不会害怕,我说不怕。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前因后果了,只记得刀划开皮肤的感觉,很可怕。但是我没有哭,也没有躲,就那么忍着,忍着。忍到医生和护士都在夸我勇敢、坚强,忍到爸妈泪眼婆娑,满是心疼。我笑着跟爸妈说:没事,我不怕疼。”

    顾雪晴一边回忆,一边抚摸着照片里养父母的脸庞,她也想将他们镌刻在心上,烙印在感觉中,如影随形,永世不忘。

    “后来,我做过许多检查,医生们问的还是相同的问题,我给的还是相同的答案,体验的也是相同的过程。”

    “再后来,我告别了手术,告别了检查,告别了这个问题,告别了这种体验。”

    “直到,皓栩说怕我疼,我笑着告诉他我不怕;禹辰问是不是弄疼我了,我还是轻描淡写告诉他没有。”

    “不怕,不疼,没关系……这是我给所有人的答案。”

    “然而,这个答案是错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原位,回头面对顾学而:“正确的答案是——我怕。我不仅是怕,还是异于常人的怕。因为以前手术的经历,我对疼痛的感知变得极其敏感,一次能忍,两次能扛,三次就成了畏惧。”

    她停顿了片刻,拂过墙边往自己房间走过去,她努力平复着想哭的情绪,用略带哽咽的腔调说道:“这个道理,没人比你更懂。”

    她的敏感和恐惧源自少时,本以为成年后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自愈,谁知道却在顾学而的精心筹划下变得更加严重。

    “你能想象吗?小时候能忍受刀割的人,现在输液的针扎进手背都会疼得眼前一黑,大脑出现断片儿。我会忘记前一秒发生的事情,等到冲到脑子里的疼痛感消散才会补全记忆。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还要在所有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拜你所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晚上对我来说都是种折磨,有时候我甚至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自己是谁。你会恍惚将我当作过去的沈清漪,我也会恍惚自己究竟是活在一百年前成王败寇的混战时代,还是一百年后自由和谐的文明社会。”

    往往那个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疯了,以为自己变得精神错乱、神志不清,然后便陷入了挣扎和沉浮之中,忽略了疼痛,用一种饮鸩止渴的方式获得短暂的解脱。当意识飘忽不定,当疲惫席卷心神,她会昏昏欲睡,逃离了现实的无力感却又陷入了噩梦的循环中。

    她的梦,差一点摧毁她最后的坚强。

    “三个月来,我几乎没有睡过几个完整的觉,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你在对我笑,就能看到那天晚上的一切。我努力想要摆脱纠缠,就怎么都逃不掉。忽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漆黑的路,我不管不顾朝着另一个方向跑过去,可是在路的尽头等着我的是另外两个人——路霆绅和欧阳琛。”

    “我慌了,因为我发现我不再是我,我成为了清漪。于是我不自觉往后退,却在转身之后又见到了正笑着朝我走过来的你。那一刻,你们带来的压迫感同时袭来,压得我和清漪喘不过气,你们玩着猫鼠游戏戏谑着我们,将我们仅存的尊严无情的踩在脚下碾成粉末。你们在享受征服的快乐,享受得逞的喜悦,享受我们在你们手中渐渐凋零的满足,而我们已无路可逃。”

    “退无可退的时候,梦,就醒了。霆绅的欺骗被禹辰的真情所取代,阿琛的伤害被皓栩的守护所治愈,只有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还是会很痛很痛。”

    反反复复,顾雪晴如同走在一条莫比乌斯环上,走不到尽头,看不到终点,直到连梦里的她都失去了力气,弄丢了勇气。

    此时此刻的她,也再没了坚强的能力。

    她靠着书桌边缘的身体渐渐瘫软,蜷缩在床与桌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她抱着床头那张最爱的全家福,失声痛哭。

    压抑了半日的哀痛,终于还是决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