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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展没有时间去重瞳观面圣了,他已把自己变成了车轱辘,为蜀民的吃饭问题,终日奔波。
最可气的是老天不长眼啊,两百多万蜀民等着这一季小麦成熟,却真的是“三月干,四月干”,天府之国遭遇百年未见的春旱!
丙戊春天,张献忠就要离开四川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人们脸上的笑容仿佛桃花绽放,经过两月的春阳曝晒,又很快干枯了。
田野里,农人望着稀稀拉拉的麦地,欲哭无泪。杨展刚刚落下去的那颗心,又悬了起来。他带着兵到处解决水源问题,白天黑夜在天府大地辗转。
费小金从边界上抽空回了一趟眉州,正赶上杨展也从峨眉回来。
“从大西过来的百姓安顿好了吗?剩下的粮食还能吃多久?”杨展率先发问。
“真是一言难尽!大将军,我回来正是为了此事。从那边过来的老百姓,这两个月来就没有断过线。按道理,该过来的,早过来了,哪里又钻出来那么多百姓?”
杨展一愣,继而恍然大悟,“别担心,那些也是百姓,只是之前为了生存,加入了大西军队。早听说大西军断了粮,如今他们为了吃饭,又偷偷跑过来罢了。”
费小金道:“想来是如此。只是有两个问题,我专程回来请示。其一,若是张献忠并非真心想离开四川,只是利用我们欲救蜀民之心,趁此机会派士兵渗入我们蜀国,怎么办?其二,我听下面的人说,大西军里,有不少当初投靠张献忠的川兵,不想跟着他去陕西,现在也饿着肚子,想逃到我们这边来。这阵子都在托我们队伍的人打听,是否接纳他们过来?”
“第一个问题,张献忠自来狡黠,不排除派奸细的可能,所以我让你在边界安置,你多加留意就是。第二个问题,姑且不论他们之前的投降之罪,张献忠离开四川之前,接纳他那边过来的任何武装力量都是危险的,让他们再等等吧。”
费小金试探道:“唉,我还听说,张献忠对川籍官员和川籍士兵开始动手了,手段残忍之极!”
听此言,杨展心中一颤。他早就听说严锡命、吴继善、江鼎镇的下场,他们都是当初和世子朱平桦一起投降的。
投降时虽情非得已,投降后却为虎作伥,这些人就该有那样的下场!但是,也有好多当初一起在大明军队里的武将,杨展知道他们走投无路时的选择,也知道他们一直期盼着能回到他的身边来,只是未找到机会。
如果现在见死不救,岂非寒了他们的心?还有那些川兵,大部分都是被逼加入大西军队,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魔王的刀下鬼?
思索再三,杨展决定铤而走险,能救一人是一人吧。
“这样,你让手下的人告诉他们,丢掉武器,换上百姓的衣服,分散过来吧。”
好心的杨展并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害死了多少人!
很快,大西军队几乎所有的川籍官兵都在想逃。自从右丞相、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先后惨死,张献忠找各种借口,以各种手段处死了数千名川籍官兵,近来更是动辄得咎。
特别是断粮之后,屡屡有官兵神秘失踪,据说有可能作了人粮。人粮,早不是军中秘密。
留在大西军中,不是饿死,就是被杀死,甚至被吃掉。为什么不逃?
有逃兵,就必然有追兵。大部份逃兵都被逮了回去,执行剥皮之刑。
后来,没有逃的,也怀疑要逃。汪兆麟拿出几万本空册子,发给满营的将军、都督,要求对所辖官兵全部登记造册。
张献忠下令各营将官每三日按花名册点验一次,稍有怀疑,人头不保。如此,每天因此而死的士兵不下数百人。
很多非川籍的官兵,因为天天杀死自己的战友,承受不了心里压力,也想逃。
抚南王张文秀帐下有一员参将,名叫贺斗,江南六安人,告别妻子后,假装出营查岗,带领几名随从,骑着快马,趁着夜色逃走了。
张献忠得到报告,派出一百名精兵飞马紧追,竟毫无踪影。气得张献忠把贺斗手下的兵卒全部斩首。
张文秀手下还有一位总兵温自让,不忍心无辜屠戮手下,抛弃自己的老婆孩子,也带领自己的部属向北潜逃了。
张献忠亲自挑选精兵穷追不舍,温自让的马快,逃脱了,可他的部下几百人走投无路,害怕受辱,全都拔剑自刎。
张献忠恼羞成怒,把温自让的妻儿凌迟处死,然后命令把张文秀拿下。
面对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文秀,张献忠气得虎啸连连。他举起手来,便要一掌毙掉这个自己钟爱的义子。
可望、定国、能奇三兄弟齐刷刷跪下了,求道:“父皇饶命啊!”
张献忠怒不可遏,“你们说说,老子为什么要饶他的命?”
可望道:“三弟虽有不察之罪,但罪不至死啊!我们军中都有这种事情,每天都在杀人,越杀人,越有人逃跑。今天是三弟营中,明天难保不在我们营中,父皇难道将我们都杀光吗?”
“老子杀光你们,又待如何?正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父皇!”
张献忠打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好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一百军棍,你们都以此为戒吧。”
是夜,白文选去文秀家中探望。文秀趴在床上一言不发,文选坐在床边也一言不发。良久,两人不约而同叹一口气,“唉!”
文秀道:“受罚的是我,你叹什么气?”
“我为你叹气,也是为我们大家叹气。别人还能铤而走险,我们却是逃无可逃!”
文秀刚开始没有明白过来,仔细一想,可不是?他们的命运早和义父绑在一起,不管他做得对与不对,不管他境遇如何,他们都只有紧紧跟随。
他也明白文选的心思,淡淡道:“既知逃无可逃,那就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