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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道者燕眉
方飞跳了起来,噔噔噔倒退三步,看了看指尖,脑子里晕晕乎乎,就像喝足了老酒。
“我怎么了?”他握起拳头,使劲咬着嘴唇,“我一定是疯了!”
方飞低下头,四处寻找石版,可是一无所获。他坐回椅子,正要发愣,左手忽又一沉,石版回到手上。
男孩的心里没有喜悦、只有恐惧,望着石版浑身僵硬。石版上光芒闪动,忽然涌现出一串纯青色的文字,字迹工整,一丝不苟。
“朱……”方飞下意识念出第一个字,“称心如意笔”应声一跳,牵引他的右手,刷刷刷地在虚空中写下一个青闪闪的“朱”字。
“朱”字停在半空,如同夏夜里的萤火虫,经久不灭,微微闪烁。方飞莫名其妙,又看石版,念出第二个字:“方……”
原子笔应声写出“方”字,方飞不胜惊奇,只觉滚滚血气在胸口涌动,禁不住一口气念出后面六个字:“南明十万急急!”
原子笔跳跃如飞,当他停止念诵的一刻,写完了所有的文字——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八个字横在空中,字迹剧烈抖动,收缩、纠缠,凝结成一道青碧色的光箭,咻地射向窗外,忽闪一下,消失在远空。
方飞望着窗外的夜空发愣,嗤,电灯闪烁两下,忽然熄灭了。
“停电了?”他拧转台灯开关,低头一看,“咦,石版呢?”
白石版又不见了!方飞快要被这玩意儿逼疯了,他团团乱转,可连一片影子也没见到。
咔哒,书柜里传来一声微响。方飞身处诡异境地,心思格外敏锐,应声回头,死死盯着书柜。
咔哒,又响一声,书柜里关了什么,急于破门而出。
方飞直觉不妙,无奈生性好奇,那声音像是一根绳子把他牵住扯住,一步步地拖到书柜面前。
书柜老旧笨重,乌木框架上镶嵌玻璃,月光清淡如水,透过窗户洒在玻璃上面,把它变成了一面明晃晃的镜子。
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方飞的模样,他是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孩,不高不矮,体形单薄,鼻子饱满圆润,容易给人好感,眼睛明亮有神,黑暗里闪动星星光芒。
镜子暗了一下,忽然蒙上一层烟雾,镜中人的双颊凹陷下去,鼻子拱了起来,眉毛和头发飞快地变白。
“这是……”方飞想要后撤,冷不防一只大手从玻璃中蹿了出来,猛地扼住了他的脖子。
男孩无法呼吸,两眼瞪得老大,恐惧地望一个灰白色的男子从镜子里冒出头来,左手扣住木框,用力一扳,整个儿向外飘出。
方飞从没见过这样的家伙,他长着灰白的长发、灰白的肌肤,就连衣裳也是灰白如死。
灰白男升到半空,方飞也跟着他双脚离地,对方的手冷得像冰,冻得他骨髓生痛。。
“隐……书……”男子的声音冰冷刺心,“在……哪……儿?”
方飞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串呜咽,眼前的白光一迸一闪,神志很快模糊起来。
啪,声音来自窗外,像是远远传来的枪声。书柜的玻璃正对窗户,方飞翻着眼珠,发现玻璃上映现出一朵火红的流星,来势异常惊人,瞬间变大十倍。
砰,窗扇破碎,一团火光冲了进来,径直撞上灰白男子,男子咕的一声,惨被卷进了火团。
方飞脖子一轻,摔在地上,逆气直冲喉头,发出剧烈咳嗽。
灰白男子凄声惨叫,方飞抬眼望去,那人的身子正在融化:先眼耳,后口鼻,再是头颅四肢……最终变成了一团凄凄惨惨的雾气,起起伏伏,兀自哭泣,声调凄厉忧伤,让人毛骨悚然。
飒,一阵狂风扫过,烟消火灭,房间里出现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白衣皎洁,头发乌黑,一双眼睛亮如晨星,天青色的锦囊挎在腰间,上面绣满怪诞的文字,如珠如玉,光芒耀眼。
女孩美得炫目,有生以来,方飞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子,一时张大嘴巴,看得目定口呆。女孩也瞪着他,两人对视了足有五秒,女孩开口说道:“你在召唤我吗?”声音又快又急,像是清脆的铃铛。
“召唤你?”方飞莫名其妙,“你问我吗?”
“不对,你只是个裸虫……”女孩自顾自东张西望,“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你问龙夫人?”方飞郁闷地说,“我也正在找她。”
“龙夫人?”女孩皱起眉头,“她是苍龙人?”
“你在说什么?”方飞挠头,“苍龙人?什么意思?”
“根据《天人誓约》,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女孩绷起小脸,想了想又说,“没关系,问完以后,我再抹掉你的记忆。”
“抹掉?”方飞满心不是滋味,“我又不是硬盘。”
“硬盘?”女孩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你没用过电脑?”方飞更加惊奇。
“电脑?”女孩的眼里疑惑更深。
“这个……”方飞摸一摸口袋,才想起没带手机,“我也很难解释清楚。”
“那就不用解释,”女孩干脆说道,“反正红尘里的东西我不感兴趣。”
“红尘?”方飞越听越迷糊,“什么红尘?”
女孩盯着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容明艳如火,几乎灼伤了方飞的眼睛。
“红尘就是这儿,”女孩右手一扫,“整个世界都是红尘。”
“不对,”方飞反驳,“这儿是地球。”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女孩有点儿悻悻,“我问你,刚才那只魑魅打哪儿来的?”
“魑魅?”接二连三的怪词儿把方飞闹得晕头转向,“谁啊?”
“掐你脖子的家伙,魑魅在妖怪里面属于无形门气流纲云雾目阴暗科变相属邪灵种,无形无状,能够变成镜中影、水中象,突出杀人,防不胜防。”女孩一口气说到这儿,表情严肃起来,“如果我没收到‘飞火传神符’,你的小命儿可就到头了。”
这番话比起先前的更加稀奇古怪,方飞半信半疑:“那个魑魅……它干吗要杀我?”
“你不知道?”女孩皱起眉头,“它说了什么?”
“它说……”方飞模仿魑魅,“隐……书……在……哪……儿……”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孩却没有笑,定定望着方飞,双眼瞪得老大,方飞有点儿心虚:“你瞪着我干吗?”
“隐书?”女孩一步跨出,攥住方飞的胳膊,她看上去文雅纤秀,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吓人,“它问你隐书?”
“是呀!”方飞龇牙咧嘴,感觉骨头快要断了,“它就这么说的。”
“它还说了什么?”女孩声音急促。
方飞摇了摇头,女孩奇怪地望着他,放手道:“你知道隐书吗?”方飞还是摇头,女孩又打量他片刻,点头说:“你当然不知道!哼,真不该跟你这些。”抽出一支毛笔,水绿色的笔杆,火红色的笔斗,毫毛宛如金丝,微微发出亮光,女孩挥一下笔,心里默诵“遗忘符”的咒语。
“你也用毛笔?”方飞忽然问道。
“哦?”女孩停下笔势,“你还见过谁用毛笔?”
“龙夫人!”
“她用笔干吗?”
“给画上的龙点睛,让那条龙活过来。”
“那幅画在哪儿?”女孩来了兴趣。
“楼下!”
“带我去看!”
燕眉颐气指使,换了以前,方飞一定生气,可这女孩实在太美,不管干什么都很好看,在她面前,方飞仿佛中了魔法,俯首帖耳、转身下楼,来到墨龙大画面前。墨龙盘绕如故,青蓝色的双眼又变回了空白。
女孩两手抱胸,盯着墨龙看了一会儿,小声说:“这是道者画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女孩左右瞧瞧,“墨龙活过来又干了什么?”
“盘绕那棵树,”方飞指着大槐树,“把它挪到一边,树下面有个洞。”
“然后呢?”
“龙夫人让我去地洞里找东西。”
“什么东西?”
“一块白色的石版。”
“什么?”女孩瞪着方飞,嘴巴张成一个O形。方飞见她神色怪异,心下不安,忙问:“你没事吧?”
“没事,”女孩歪头瞅着方飞:“那么……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方飞话没说完,女孩纵身跳来,把他压倒在地,毛手毛脚地摸来摸去。
“干吗?”方飞红透耳根,痒处惨被挠到,“哎哟……嘻嘻,呵呵,流氓……”
“谁是流氓?”女孩气红了脸,“隐书呢?交出来!”
“什么隐书?”方飞一头雾水。
“那块白色石版。”女孩神色焦急,“《神物百闻录》记载:‘隐书者,形如白石,方如简册,似有若无,似隐还现,非其主者,不能见之……’这么看起来,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噢,”方飞悻悻说道,“它不见了。”
“撒谎!”女孩跳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
“你不信?”方飞摊开双手,“搜多少遍也行。”
女孩望着方飞一脸狐疑,半晌问道:“石版真的不见了?”
“骗你干嘛?”方飞爬了起来,揉着摔痛的胳膊,没好气说道,“它还让我流了血。”
“我以我血,驱使太极,心神相通,人书合一……”女孩喃喃念诵。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一些古书上的话,”女孩怏怏说道,“流血以后呢?还发生了什么?”
“石版就不见了,哦不,它后来又出现过,上面还有一些字。”
“让我猜猜,”女孩脸色发白,“朱方南明十万急急。”
“你怎么知道?”
“这是‘飞火传神符’,”女孩盯着方飞不胜郁闷,“该死,召唤我的人真的是你。”
“召唤你?”方飞一头雾水,“我没有,哦,难道是那支笔?”
“笔?”女孩微微吃惊,“你也有笔?”
“这个!”方飞一老一实地取出原子笔,“称心如意笔,龙夫人送给我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念那些字,这支笔就自己写了出来……唉……”
女孩劈手夺过原子笔,看了又看,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天道器。”
“天道器?”
“天道者创造的东西,拥有非凡的力量。”女孩把笔还给方飞,“创造它的是一个苍龙人,哦,慢着,难道是他?”她想到什么,惊讶地扬起眉毛。
“谁?”方飞问。
“不告诉你,”女孩白他一眼,“喂,你叫什么名字?”
“方飞!四方的方,飞翔的飞!”
“四方飞翔?”女孩轻轻哼了一声,“得了吧,裸虫根本不会飞!”
“裸虫?”方飞对这个字眼儿很不舒服,,“你说谁是裸虫?”
“你呀!”女孩快人快语,“你就是长不大的虫子,只会爬来爬去,不能羽化飞翔。”
“你骂我虫子?”方飞大怒。
“我实话实话。”女孩满不在乎。
“我是虫子……”方飞气得发抖,“你又是什么东西?”
“道者!”
“盗贼?”方飞愣了一下,“你是个强盗?”
“你才是强盗!”女孩气急败坏,“道理的道,贤者的者,听清楚了吗?”她凑近方飞的耳朵低吼。
“哦!那你叫什么名字?”
“燕眉!燕子的燕,眉毛的眉!”
“燕子的眉毛?”方飞皱了皱鼻子,“你的名字也不怎么样。”
“小裸虫!”燕眉微微有气,“你很没有礼貌。”
“叫人裸虫就是礼貌?”方飞针锋相对。
“你知道我是谁吗?”燕眉沉着脸问。
“当然知道。”方飞张口就来,“你就是燕子的眉毛。”
“你这个大白痴,”燕眉气红了脸,“隐书见了鬼才会选你当主人。”
“隐书?”方飞十分纳闷,“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隐书就是那块白石版,”燕眉忿忿不平,“它是紫微最伟大的道器之一。”
“紫微又是哪儿?”
“你……”燕眉直觉对牛弹琴,“紫微是我来的地方。”
“没听说过,”方飞耸耸肩,“肯定是个小城市。”
“胡说,那是一个世界,”燕眉扬起眉毛,“你的世界是红尘,我的世界是紫微。”
“你……”男孩望着女孩瞠目结舌,“你来自另一个世界?”
“当然!”燕眉白他一眼,“你以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哪儿来的?会融化的魑魅,会消失的石版,会活过来的墨龙……”
“还有会说话的狗!”方飞接受了女孩的说法,如果这些东西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看来自己没有发疯,疯狂的是那个叫“紫微”的地方。
“你见过会说话的狗?”燕眉问道。
“龙夫人的狗,”方飞随口便答,“龙夫人叫它应龙,又老又黑,不光会说话,还用口水治好了我的伤……”
“那不是口水,”燕眉打断他,“那是龙涎。”
“龙涎?”
“准确来说,”女孩表情严肃,“龙涎是龙的精髓,活死人、肉白骨,能够治愈任何伤痛。”
方飞听得发愣,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你说黑狗……是一条龙。”
“对!”女孩点头,“如果我没猜错,它是六龙之一的应龙。”
“可它就是一条狗啊!”方飞悻悻嘟哝。
“神龙能变成任何东西!”
怪事接二连三,有如洪涛巨浪,把方飞的常识冲得七零八落。他满脑子都是无法理解的怪事,由好奇而恐惧,由恐惧而麻木,他抬头凝望那一幅墨龙大画,但觉浑身虚软,额头上渗出涔涔的冷汗。
“如果那条狗是应龙,那么龙夫人就是龙姬,”燕眉低着头自言自语,“她是伏太因的妻子,隐书在她手里也不奇怪,可她为什么把隐书交给一只裸虫?这也罢了!隐书选谁不好,干吗要选一只裸虫?”
“喂!”方飞忍不住说道,“我可不是裸虫。”
“你就是!”
“我不是,”方飞嚷嚷,“你再叫我裸虫,我就叫你鸟毛。”
“鸟毛?”
“燕子的眉毛不就是鸟毛?”
“你敢?”燕眉小嘴一抿,正要发作,忽听叮的一声,腰间锦囊里传出颤鸣。女孩脸色陡变,扫视周围,忽然问道:“方飞,你最近招惹过什么人?”
“招惹过你。”方飞老实交代,燕眉白他一眼:“我可没想要你的命!”
“要命?”方飞扭头张望,不知什么时候,屋顶亮起了许多黄光,如同瘟疫蔓延,斑斑点点,迅速填满四壁,又向地板蔓延……屋里昏昏黄黄,弥漫一股浓烈的腥臭。
呱,一道黑影蹿到近前,形同一条大蛇,黄光就是它的双眼。
燕眉扬起毛笔,口中发出蜂鸣似的颤音,笔尖高速扭动,在空中留下一串细小的文字,仿佛火星飞溅,轰地点燃一道长长的火焰,如同巨大的舌头卷住“黑蛇”。
“黑蛇”呱呱尖叫,从中断成两截,一截被火焰裹住,烧得黑烟滚滚,另一截蹿到远处,翻腾两下,断口出现两点黄光,摇头摆尾地回复原样。
更多的“黑蛇”从暗里冒了出来,呱呱呱地爬向两人。
“什么鬼东西?”方飞冲口而出。
“乌有蛇!”燕眉左手抓住他的胳膊,右手毛笔开路,笔尖火焰扫过,乌有蛇四面逃窜。
两人一口气冲出小楼,身后的乌有蛇呱呱呱叫个不停。方飞忍不住回头,发现身后的楼房正在消失:斗拱飞檐,梁柱墙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儿渐渐透明,直到化为一片乌有。
“呀,”方飞吓得结结巴巴,“房子、房子……”
“被蛇吃了。”燕眉冷冷说道。
“蛇吃房子?”方飞惊叫,“开什么玩笑?”
“这些臭气包什么都吃……”燕眉东张西望,忽然双眼一亮——庭院的角落里斜靠一辆单车,锈迹斑斑,很久没人用过。
燕眉跑到单车旁,向方飞招呼:“快来!”
“干吗?”方飞还没有从乌有蛇的恐怖中恢复。
“骑车,”燕眉瞪他一眼,“再废话,我把你丢给乌有蛇。”方飞哆嗦一下,忙不迭爬上单车。
燕眉轻轻一跳,站上单车后座,挥了挥手,锦囊里蹿出一道火光,长约一米有余,升到半空,掉头向下,铮地一声插入车架。
方飞定眼看去,那不是无形的火焰,而是一柄殷红夺目的宝剑,修长锋利,火光流淌,先后注满了车架、车轮、把手……整个单车都像要燃烧起来。
“起!”燕眉一声轻叫,单车冉冉上升,腾空一跳,轻松越过了庭院的围墙。
飞起来了!方飞激动莫名,回头望去,庭院消失大半,槐树无影无踪,四面的围墙也不知去向。乌有蛇的黄光无处不在,黑影扭曲纠缠,潮水似的追赶上来。
单车越飞越快,两旁的楼房一闪而过,下面的街道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汽车。
方飞低头一瞧,头晕目眩,下面任何一人抬起头来,都能看见飞翔的单车,燕眉更是明目张胆,还让车身大放奇光……慢着,若只看见红光,人们或许以为是一只夜光风筝,要么是一架亮着灯的无人机……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熟悉的雷声,乌黑的云气从高空中飞流直下,显露出无数黑漆漆的身影,尖耳鼓肚,双眼火红,阔大的翅膀掀起可怕的声浪。
“那是鬼眼蝠,有形门飞行纲翼手目夜游科鬼蝠属火眼种,”燕眉的声音轻松写意,“它们是千里眼加顺风耳,眼睛能看穿一切障碍,耳朵听得见百里以外的昆虫振翅。普通的障眼法儿对它们没用,一旦被鬼眼蝠盯上,上天入地,插翅难飞……”
方飞听得心头发毛,转眼看去,女孩挺身直立,两脚黏在车上,左手托着一面罗盘,指针来回摆动,乌沉沉的盘面上刻满火焰似的文字。她的右手挽着一卷图轴,十米多长,随风飘动,燕眉盯着图轴目不转睛,俨然忘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嗐!”方飞忍不住高叫,“蝙蝠追上来了……”
“那又怎么样?”女孩头也不抬。
“我该怎么办?”
“你不是很神气吗?敢叫我鸟毛?哼,再叫一声试试。”
“你……”方飞没想到节骨眼上女孩来算旧账,心里又惊又气,可是蝙蝠越逼越近,扑翅的声音如在头顶,他汗毛倒竖,无奈之下只好服软,“好吧!我不该叫你鸟毛……”
“你得道歉!”
“对、对不起……”
“算你识相,”女孩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好吧!我们来走无间小道。”
“无间小道?”
“记住!”燕眉一扬手,罗盘停在方飞前方,“跟着指针走,不管遇上什么都不能停车。”
“停车?”方飞莫名其妙,“我干吗要停……”
单车俯冲向下,逆风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方飞闭上双眼,但觉身下一震,单车撞上地面,吱嘎,车轮在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方飞翻肠倒胃,胯部隐隐作痛,睁眼望去,发现身处河边堤岸,一对老夫妇站在不远,望着两人惊恐万状。
男孩满嘴苦涩,忽觉头顶一痛,耳边传来燕眉的声音:“快,跟着指针走。”方飞这才发现,指针停了下来,指定老夫妇的方向。
“可是……”方飞犹豫不决。
“快蹬车!”女孩的话中含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方飞无奈拧转把手,盯着老夫妇咽了口唾沫。
燕眉一挥毛笔,红光闪过,那两人呆若木鸡。
“喂,”方飞惊怒交迸,“你把他们怎么了?”
“抹掉记忆。”
“你真能抹掉记忆?”方飞又惊又怕。
“那还用说,”燕眉连声催促,“快骑,快骑。”
“干吗要我骑车?”方飞没好气地蹬车向前,“你不是很能飞吗?”
“无间小道第一条法则,”燕眉快嘴快舌,“脚踏实地,不得飞行!”
“难道我要一直骑下去?”方飞大声抗议,“你就不能弄一辆汽车吗?”
“汽车是什么?”燕眉反问。
方飞心里嘀咕:“白痴!”只好勉强解释:“就是……路上会跑的小房子。”
“你不早说,现在来不及了……”
“为什……”方飞话没问完,忽见指针左转,忙又拧转车把,本是一条直路,偏要走得弯弯曲曲。
正发愁这样下去一定会被鬼眼蝙赶上,可是离奇的事情发生了:蝙蝠停止了俯冲,好似没头的苍蝇,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忽而聚在一起,忽又四面散开。
“怎么回事?”方飞望着天空不胜惊奇。
“它们看不见我们!”
“你不是说它们的眼睛……”
“普通的障眼法瞒不过它们,可是‘无间小道’一点儿也不普通。”燕眉清了清嗓子,“无间小道,不阴不阳,不生不死,只要顺道前进,可以隐蔽一切形迹……”
火针一转,忽又指向东南。方飞转向直进,正前方长了一棵数人合抱的大榕树。他下意识想要刹车,忽听燕眉叫道“不许停”,男孩一愣,咬牙冲了上去。
豁啦,树干从中分开,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二人一车顺顺当当地钻了过去。
“无间小道第二条法则,”燕眉锐声说道,“一旦进入小道,永远不能停止。”
“停止了会怎样?”目睹奇迹发生,方飞大为振奋。
“无间小道会消失,”燕眉哦了一声,“忘了跟你说,这条小道一天只能使用一次。如果消失了,我们都得喂蝙蝠。”
“那我不是要骑到死?”方飞直觉腿脚发软,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对呀,”燕眉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头,“小裸虫,好好努力!”
“可恶!谁定的法则?”
“大自然!”
“我恨大自然……”还没抱怨完,火针忽又指向北方,男孩忙又扭转车把,全力向北冲去,冷不防前轮一沉,身子陡然腾空,低头看去,幽暗的河水就在眼前。
“哎……”方飞一声惊叫,直头愣脑地冲进了河里。
落水无声无息,一朵水花也没溅起。就在车轮下方,河水分成了两半,连带河底的淤泥让出一条路来。
方飞满心恍惚,蹬着单车在河底穿行,两侧河水滚动,仿佛两道瀑布挂在半空。这情形让他想起看过的电影——上帝分开了红海,摩西带着子民从海底逃出生天——曾经的神话,如今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河床狭窄,转眼到了对岸,河堤用石条堆砌,长满了阴森森的绿藻。有了前车之鉴,方飞不假思索地冲向石壁,河堤哗地分开,露出一个洞口。
洞里漆黑一团,弥漫腐败气息。骑了一会儿,微光入眼,忽又到了地面,不是普通的大街,而是一条水泥甬道,地面凹凸不平,磕碰车轮,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方飞正感迷惑,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仿佛庞然巨物大口喘气,咔嚓声连绵不绝、奔马似的越来越近。
“地铁隧道!”方飞恍然大悟,一抬眼,两束强光笔直投来,一列地铁从黑暗里冒出了头!他低头看去,火针一动不动地指着前方!
单车撞地铁,开什么玩笑?方飞瞪着车灯,满心都是弃车逃命的冲动。
“逃?不逃?”犹豫未定,列车已经逼近,方飞嗅得到钢铁巨兽的呼吸,接下来,他猛一低头,干了生平最勇敢也最愚蠢的一件事——不躲不闪,冲向地铁。
哧溜,单车如同一只小鼠,钻进了大象的肚皮。
单车向前,列车向后,方飞左右两边,挤满了晚归的乘客——形单影只的上班族、疲惫依偎的情侣、迟暮消沉的老人、激昂交谈的学子……
一声呼啸,地铁远去,隧道归于沉寂,可是方飞的心跳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晚男孩大开眼界!他骑着单车,穿过了三条地铁隧道、六幢大厦、七道围墙,还有一间热闹非凡的超市。
骑了不知多久,灯火渐渐稀落,道路坎坷不平,两边的树木茂盛起来……两人远离城市,进入了西郊的山区。
“行了,”燕眉终于开口,“停车!”
方飞刹住单车,扶着车把气喘如牛,双腿麻木不仁,仿佛不归自己,肺里像是着了火,咂了咂嘴巴,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天要亮了!”燕眉注目东方,暗淡的月影正在向西隐没。
“那又怎样?”方飞满腹怨气,“我快要累死了。”
“无间小道第三条法则,”燕眉喃喃说道,“月亮落山,无间小道消失!”
方飞微微怔忡,看了看天空,又环视周围,谢天谢地,没有蛇,也没有蝙蝠,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
“好了,”方飞如释重负,“总算逃出来了。”
燕眉没有吭声,方飞忽觉一丝异样,回头望去,女孩小心地收起卷轴,招一招手,又把罗盘托在手里,她死死盯着火针,针尖忽左忽右,似在指引什么。
燕眉轻轻一跳,落在地上,右手食指一勾,铮,火红色的宝剑蹿出单车,轻飘飘地横在她的脚前。
“方飞……”燕眉的声音又轻又细,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你骑着车向北走,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为……”方飞话没说完,燕眉竖起食指,目光始终向着远处的树林。
方飞愣了愣,忽然听见低沉的喘息,由远而近,来自树林深处。
老虎?狗熊?狮子?不对,非洲才有狮子。方飞的脑子乱哄哄的,想不透林中藏了什么。
“快走!”燕眉低声呵斥。
“我……”方飞眼睛盯着女孩,左脚蹬了两下,车轮原地滚动。
哗啦,林子晃了一下,树叶簌簌下落。方飞心神震动,燕眉抽出毛笔,细黑的眉毛扬了起来。
咔嚓,两棵大树拦腰折断,呼啦,林子里蹿出来一颗硕大无朋的怪头。
怪头三米见方,七分像蛇,三分像是蜥蜴,灰褐色的鳞片凹凸不平,一张怪嘴张得老大,远在二十米外,方飞也能闻到浓烈的臭气。他拧了拧车把,可是不忍离开。
“干吗不走?”燕眉焦躁难耐。
“我走了……”方飞犹豫不决,“那不是很没义气!”
“义气?哼!”燕眉气得咬牙,“你就等死吧!”
“死就死,”方飞豁出去了,“反正你一个人也不够它吃的!”
“你不害怕?”燕眉忍不住回头望他,眼里透出一丝惊奇。
“怕!”方飞小声咕哝,“可我不能把女生一个人丢下。”
“白痴。”女孩忍不住骂了一句。
怪物直勾勾望着二人,对手的镇定让它火冒三丈。哗啦,怪物钻出林子,脖子修长,粗如水桶,背上的褶皱刷地抖开,变成六扇巨大的肉翅,如水的晨光透翅而过,粗大的筋络历历可数。
“什么东西?”方飞打量怪物,心中的好奇压倒了恐惧。
“蛇妖肥遗!”燕眉冷冷说道,“有形门飞行纲多翅目阴火科妖蛇属上古种,粗略估计,活着的肥遗不超过十只。”
“它怎么找来的?”方飞心惊肉跳,“不是有无间小道吗?”
“它鼻子很灵,飞得更快,”燕眉打量怪蛇,“好消息是它的主人没来。”她轻轻一跳,站在浮空的宝剑上,剑身火光流动,仿佛朝霞喷涌。
肥遗盯着红剑,眼里闪过迟疑,它目光一转,恶狠狠盯着方飞。
“看这边!”燕眉笔尖抖动,一个火球落在肥遗头上。
肥遗突然遭袭,有点儿发懵,它摇晃一下头颅,蛇眼锁定燕眉,琥珀色的眼珠迸射凶光。
“大笨蛇!”燕眉升到半空,笑嘻嘻招手,“来呀!”
扑啦啦,蛇妖飞了起来,六扇翅膀展开,遮蔽了熹微的天光。
“咻!”肥遗一张嘴,吐出惨绿的火焰,长达百米,宽也有十米。
燕眉灵巧地躲开,绿焰扫过树林,树木先黑后灰,变成一团团苍白的烟雾。
“没烧着,”燕眉咯咯直笑,“大笨蛇,你是瞎子吗?”
肥遗被她激得怒火万丈,发出嘶嘶尖叫,张嘴来咬女孩。燕眉转身飞走,两边一追一逃,就像一只灰褐的大雕捕捉轻灵的白雀。
方飞蹬着单车死命追赶,可一转眼,大雕和白雀都消失了,前方的树林成排倒下,发出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巨响。
白影闪动,燕眉忽又绕了回来,肥遗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翅膀锋利如刀,一路斩断树木,试图阻拦女孩的去路。可是燕眉飞得巧妙,正着飞,倒着飞,快快飞,慢慢飞,高高飞,低低飞,在倒下的树桠间飞,在蛇妖的翅膀下飞,在百米高空飞,在离地寸许飞,绕着树干飞,蹴着草叶飞,俨然戏弄对方,怎么惊险就怎么飞行。
方飞目不暇接,一颗心也附在了燕眉身上,随她高低起落,一阵松,一阵紧。他用原子笔瞄准肥遗,希望能够写点儿什么,可是“称心如意笔”仿佛陷入休眠,无论怎么挥舞,它都没有动静。
会飞的妖怪里面,肥遗的直线速度鲜有对手,可是说到绕弯儿、捉迷藏,燕眉显然技高一筹。蛇妖个儿老大,树林里磕磕绊绊、施展不开,绕得晕头转向,不由暴怒发狂,猛一转头,看见方飞——那小子骑着单车,冲着这边指指点点。
肥遗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嘶的一声冲向男孩。方飞吓呆了眼,忘了蹬车逃命,握笔的手也僵在半空。
蛇妖大嘴张开,足以塞下一辆卡车,喉咙里黑咕隆咚,惨绿的光芒微微跳动。
一道白影从两排蛇牙间钻过,燕眉挡在方飞面前。
嘶,绿焰冲出蛇口,铺天盖地地涌向两人。
“星涌万泉!”燕眉咬牙挥笔,清澈的流水无中生有,哗啦啦越滚越大,瞬间筑起一道白花花的水墙。
绿火撞上白水,流水蒸发,空气中雾气弥漫。肥遗的身影逐渐模糊,忽听嘶的一声,修长的蛇身大幅扭转,长长的尾巴横扫过来,切开高耸的水墙,闪电一般击中燕眉。
女孩翻滚着飞了出去,咔啦啦,撞断了两棵合抱粗的大树。
肥遗嘶鸣一声,展翅冲向燕眉。
“大笨蛇!”方飞手舞足蹈,大吼大叫。
肥遗刹住去势,回头瞪视方飞。它最恨别人叫它“笨蛇”,更何况还加了一个“大”字。
方飞一拧车把,掉头就跑,边骑边叫:“你叫肥蚁对吧?肥胖的肥,蚂蚁的蚁,嗐,胖蚂蚁,来呀,我一只手就能捏死你……”
肥遗一贯自高自大,除了主人谁也不怕,听了这话怒火中烧,丢下燕眉直扑方飞。
“胖蚂蚁,你飞得真慢,长得也太胖了吧?脑子都变成肥肠了吗?看你那个蠢样儿,脑子一定小得可怜,像颗豌豆,不,绿豆,哈,那也太大了,照我看,就是一颗老鼠屎……”方飞一边卯足了劲蹬车,一边不知死活地激怒敌人。
肥遗是灵通的妖兽,方飞每一个字它都听得明白,每一句话都能领会含义。它的怒火越积越厚,黄澄澄的瞳仁收缩成针尖一点,粗壮的腰身吹气似的鼓胀起来。
嘶,蛇口怒张,绿焰翻腾,快过飞驰的马匹,霎时追上方飞,眼看将他吞没,方飞无巧不巧地拐了一个弯儿,顺着斜坡向左俯冲,绿焰跟他擦肩而过,将一大片树林夷为平地。
“大笨蛇,没烧着……”方飞话才出口,车身陡然下沉,他扭头一瞧,半个轮胎不知去向,一团绿火顺着车架延烧过来,火焰所过,单车化为乌有。
“什么鬼火?”方飞仓皇下车,把燃烧的单车丢在一旁。
突然头顶一暗,肥遗猛扑下来,掀起的狂风让男孩睁不开眼睛。蛇妖的嘴张得老大,长长的毒牙就像是林立的刺刀——
肥遗恨透了方飞,打算把他生吞活剥。
“你嘴巴好臭!”死到临头,方飞不忘嘲讽对手。
嘶,肥遗忽然昂起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啸,它丢下方飞,猛地向上蹿升,身子左摇右摆,似在拼命甩开什么。
方飞死里逃生,满心困惑,他眨眼望去,肥遗像是发了疯,来回乱撞,绿焰狂吐,如同一支特大号的火焰喷枪。
方飞更加奇怪,忽见肥遗转过身子,背部赫然蜷伏着一道白影。
燕眉!她双手紧握剑柄,流火的剑刃钉入妖蛇的脊梁。
如芒在背!肥遗彻底领教到这个词儿的滋味,它上蹿下跳,左冲右突,使出毕生的难耐,想要甩掉背上的敌人。
“大笨蛇,”燕眉口角流血,“你惹火我了!”她腾出右手,高举符笔,一字一句地念动真言:“太——古——火——万——引——精——神——”
飞剑红光暴涨,仿佛一团大火,将她裹在其中,随着女孩书写念咒,天穹豁然开裂,数十道粗长的电光从天而降,到了燕眉头顶,纷纷拧成一股,曲曲折折地导入剑柄,顺着剑身灌入蛇妖的身体。
嘶,肥遗的叫声撕心裂肝,方飞忍不住捂上耳朵。
更多的电光虚空生成,来自四面八方,一道紧接一道,每一道电光都跟飞剑相连。
肥遗像是发了羊痫风、乱抖乱颤,团团乱转。它忽然掉转蛇头,轰隆,吐出一大团绿焰。这是“肥遗阴火”,能够焚烧一切——蛇妖发了狠心,要跟女孩同归于尽。
“星涌万泉!”燕眉毛笔一扫,“凝璧符”筑起水墙,阻挡阴火,绿火嗤嗤锐啸,化为千丝万缕,反反复复地寻找水墙的破绽。
闪电不断涌入,仿佛百川归流,照亮了整座山林。肥遗发出一声悲鸣,收起火焰,一头栽向地面。
燕眉纵身一跳,落到地上连连翻滚,身上沾满泥土,看上去不胜狼狈。
方飞冲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但觉女子身子滚热,软绵绵失去支撑。他有些儿担忧,想要询问,可见女孩盯着肥遗不放,又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蛇妖试图挣扎起来,可是燕眉人虽不在,红剑仍在导引雷电,无匹的大能将它摁在地上,电光仿佛潮水,里里外外来回涌动。肥遗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光,每一片鳞甲都在燃烧,烧破蛇皮、焚尽血肉,不多一会儿,只留下一副黑乎乎的蛇骨,倏忽一阵风来,骨架摧枯拉朽,变成了一大团浓黑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