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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两面人和双头龙
云烟起伏,北极宫变成了皓庐的客厅。天皓白坐在餐桌边,托着烟杆,对着几个道者谈笑风生。
他突然停了下来,严厉地望着门廊。门廊前站着一个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稍显瘦弱,俊美的小脸犹豫不决。
“天宗我。”方飞心子一跳,他在幻象中见过童年的天宗我,小男孩跟他一模一样。
“放学了?”天皓白审视男孩。
“对!”小男孩的声音小得可怜。
“如果我没记错,期中考试应该结束了吧?”
“对!”小男孩低下头。
“结果呢?”
小男孩努力地抬起头,鼓足勇气说:“七个满分……符法我、我写错了一道符,就一个字,扣、扣了两分,但我还是第一……”说到“第一”,男孩眼里燃起一丝光亮。
“滚出去!”天皓白扬眉疾喝。
“爷爷……”小男孩的眼泪流淌下来。
“把那道符咒和它所有的变咒各抄一万遍,抄完以前,不许进屋,抄错一个字,再加一万遍……”
“我……”
“听见了吗?”
“听见了……”小男孩垂头丧气,转过身怏怏出门。
“天道师!”一个瘦巴巴的年轻客人低声咳嗽,“有点儿过头了,才一个字……”
“闭嘴吧!山烂石,”天皓白的眼神能把对方活活冻死,“要么你也滚出去!”
方飞不胜诧异,一是惊讶于天皓白的态度,二是惊讶于山烂石年轻时的清瘦修长,加上俊秀白皙的脸庞,活脱脱就是一个了不得的美男子,他不由纳闷起来:后来这些年,胖道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更让方飞吃惊的是——年轻的山烂石站了起来,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天道师,您是我最敬重的人,可我不同意您对待天宗的方式。”他绕过餐桌,挺身走向门廊。
“很好,”天皓白幽幽地吐出一口烟,“你以后也别来了!”
山烂石停顿一下,闷声回答:“遵命……”他走向门外,背影模糊起来。
方飞的双眼迷了一下,有亮晶晶的东西从他面前飞过,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面,吓得一边打盹的九阳君扑簌簌飞到天上,它拍打翅膀,惊恐地望着飞过的物件。
那是一面通灵镜,宽阔、清晰、价值不菲。镜面上的《飞行万象》激斗正酣,尖锐如针的飞行器横冲直闯,所过之处,建筑物纷纷倒塌崩溃。
通灵镜翻了个身,轻飘飘向下坠落,哧溜,一道火光飞来,镜身砰然爆炸,镜子变成了细微的碎片,亮晶晶地散落在半间客厅。
“可恶!”虫老虎咕哝着缩进角落。
皓庐里景物如旧,天宗我却已长成了翩翩少年。他垂手站在餐桌前,望着漫天碎片,冷漠的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怒气。
“世界第五?”天皓白收回符笔,顺手点燃烟杆,“你还真闲啊!天宗。”
“那又怎样?”天宗我扬起面孔,没了童年的畏怯,叛逆的眼神让人心寒。
“我说过不许玩游戏,”天皓白冷酷地盯着孙子,“你聋了还是疯了?”
“伏太因也在玩,”天宗我大声说,“他是世界第三。”
“他可没有连降十二名,从第一变成十三!”
“他本来就排名倒数,再差……”
天皓白冷冷打断他:“他的事我管不着,他又不是我孙子。”
“我也不想做你的孙子!”天宗我发出一声暴喝,脖子青筋暴突,俊美的脸庞扭曲的不成模样。
“哦?”天皓白靠在椅背上,眼里流露出一丝嘲弄,“接着说!”天宗我努力扬起下巴,做出傲慢姿态:“我要做我自己。”
“好吧,我来告诉你是个什么东西,”天皓白从容起身,不紧不慢地来回踱步,“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藏在海菊花的下面,你的父母用了一个‘坤乙灵守之术’,借助海菊花和大地的灵气隐蔽你的踪迹。接下来,西门星魂带着魔徒闯进了院子,他们捉住你的父母,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们。噢,我为什么知道?我烧掉他们的时候,他们伤痕累累,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你烧掉了他们?”天宗我失声叫道。
“对,”天皓白冷冷说道,“他们变成了两只蜕!”
天宗我抿起嘴巴,脸上失去血色,漂亮的眼睛水汽蒙蒙。
“他们对自己写下了“真金百炼符”,无论魔徒如何折磨,都不肯吐露你的下落。‘坤乙灵守之术’可以维持三个时辰,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你早就变成一堆粪土,做了海菊花的肥料,没人知道你的存在,没错,天宗,那就是你,一钱不值的小东西。”
泪水从眼眶流淌出来,天宗我使劲咬着嘴唇,用哽咽的声音说:“那是最初的我,现在的我……已经变了。”
“你变了,世道可没变,”天皓白的声音更加冷酷,“魔徒袭击了来凤城,十三万道者因此丧身。西方的猫城遭到围攻,增援的大军落入圈套,死难的道者超过二十万。幽都挡住了魔徒的进攻,城主苏绛雪却壮烈战死。玉京人心惶惶,每一天都有人失踪,斗廷九星也承认,西门星魂早晚会来。哦,忘了告诉你,这位大魔师亲自吃掉你的父母,我想他也不介意让你们全家团聚,嗯哼,当然是在他的肚子里!”
天宗我浑身发抖,眼神微微恍惚。方飞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已经崩溃。明知道他是谁,方飞的心里仍是不胜同情。
“给你两个选择!”天皓白穷追猛打,不给孙子喘息的机会,“一,从这儿走出去,从此你我断绝关系;二,抹掉‘飞行万象’,从此以后不许通灵。”
“我……”天宗我咽一口唾沫,沮丧地小声说道,“我选二!”天皓白点点头,目光阴沉:“还有一件事!”
“什么?”天宗我茫然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皓白漫不经意地说,“五十鞭!”
天宗我应声哆嗦,颤抖着扯掉羽衣,慢腾腾跪了下来,他抽出符笔挥舞一下,虚空中红光爆闪,出现了一条火焰燃烧的符鞭,悬在半空,刷刷挥舞。
“九阳君!”天皓白拿起一本书,逍遥坐在一旁,“你来计数!”
“干吗是我?”金乌鸦大声抱怨,“我讨厌干这种事儿……呃,好吧,你说了算!”天皓白的逼视下,鸟妖开始报数:“一……”
啪!天宗我挥舞毛笔,符鞭狠狠抽中背脊,留下乌黑的鞭痕,空气里弥漫一股焦臭。
“二!”金乌鸦继续报数,啪,符鞭再次落下,天宗我的面孔扭曲起来,鼻孔里发出凄楚的**。
“自作自受!”天皓白的目光凝注书本,“你得记住,任何错误都要付出代价。”
“是!”天宗我的声音嘶嘶嘶地从牙缝里飘出。
“三、四、五……”乌鸦继续报数,鞭挞声同时响起,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寂寥地在客厅里回响,间或传出天宗我细微的**,压抑、苦闷,充满无法宣泄的愤怒……
景象模糊一下,再次清晰起来。仍是皓庐的客厅,天宗我站在餐桌前,背负双手,神气冷淡,比起之前他又高大了不少,嘴唇边多了一层细软的绒毛。
餐桌上摊开一张银白色的信笺,上面写着优美流畅的山青色文字。天皓白伸出食指轻轻敲打纸面,两只眼睛冷淡地望着孙子。
“龙姬亲手交给我的,”天皓白徐徐说道,“她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她了。”天宗我嘴角抽动,眼里闪过一丝怒火:“为什么?”
“她说你的情书很无聊!”
“我可以再写,”天宗我固执地说,“我会变得有趣一些。”
“有趣可不是变出来的,”天皓白直视他片刻,“龙姬喜欢的是伏太因。”
“伏太因?”天宗我提高声量,“我什么都比他强,三次魁星奖,我赢了他三次!”
“这也没错,”天皓白字斟句酌,“你是我前所未见的天才,可我认为你的眼光应该长远一点。面对魔徒,感情无法帮你取胜,还会成为你的累赘。西门星魂喜欢攻击对手的家人,你的妻子儿女、亲朋好友都是他的目标,失去至亲至爱,会让你痛苦不堪、意志消沉,从而暴露弱点,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您是说……”天宗我面露迟疑,“西门星魂会杀害龙姬?”
“如果你们成为恋人?”天皓白用力点头,“我认为是的。”
“我懂了,”天宗我转过身,怔怔地望着墙上的图画:“想要战胜魔徒,先得忍受孤独。”
“孤独是你的武器,可以保护你心爱的人。”
天宗我抽出毛笔,利落地一挥,嗤,信笺化为灰烬,餐桌丝毫无损。
“多少鞭?”天宗我盯着祖父。
“什么?”天皓白不解地望着他。
“老规矩!”天宗我冷冷说道,“给女孩写情书,应该自我鞭挞多少次?”
“用不着,”天皓白摇摇头,“你今非昔比,那样的惩罚伤不了你一根汗毛。”
“双龙铰魂也行!”天宗我提高声量,“碾磨元神更加痛苦。”
“你什么意思?”天皓白直起腰身,困惑地盯着孙子。
“我心里很难受,”天宗我木然说道,“也许更大的痛苦能让我忘了这些。”
天皓白同情地看着他:“痛苦不能消除痛苦,但时间可以抹掉一切。”
“包括生命?”
“还有青春,美人迟暮,繁花凋零,唯一不变的只有一往无前的时间!”
天宗我沉默地站在原地,四周的光亮渐渐暗淡下去……
客厅再一次变亮,天宗我已经坐在椅子上,他蜷成一团,两眼失神,仿佛抽掉了元神的空壳。
“为什么?”天宗我喃喃低语,“可恶。”
“这是命运,也是巧合,”天皓白站在门廊前,眼里也有几分失落,“隐书拥有自由意志,你必须尊重它的选择!”
“它有眼无珠,”天宗我抬起头,干涸的眼眶布满血丝,“我要毁了它!”
“愚蠢!”天皓白声色俱厉,“收起这个念头,要不然……”
“双龙铰魂?”天宗我乖戾冷笑,“来呀,我早想尝一尝它的滋味。”
“听着,”天皓白胸口起伏,“隐书只是道祖的遗物,继承它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我知道!”天宗我嘶吼,“用不着你一说再说。”
“你根本一无所知!”天皓白锐声反驳,“最伟大的道者,除了继承更要创造,创造更强的符咒、更强的道术,支离邪创造了隐书,你也可以创造更伟大的道器。”
天宗我脸上的戾气慢慢消散,露出一种奇特的表情:“我能超越支离邪?”
“支离邪并非无所不能!”
“比如……”天宗我直勾勾地望着祖父:“他也会死?”天皓白微微一怔,点头说道:“对,万物皆有终。”
“死亡吗?”天宗我双手抱膝,陷入沉思,他反复摇晃座椅,四周的一切也随之晃荡、旋转、模糊、消失……
剧烈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伴随震耳欲聋的爆响,一道炫目的火光从方飞身前飞过,发出可怕的响声,强烈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方飞下意识低头,发现自己呆在天上,掠身而过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球。这样的火球不止一个,仿佛烈日崩坏,穿过云层向下倾落,砸出深深的凹坑,升起蘑菇状的云团。爆炸重重叠叠、反复迸射涌溅,像是千百朵绚烂的玫瑰,在苍茫无尽的大地上尽情地绽放。
不止火光妖艳,地面的红色也触目惊心,仿佛浸透了巨灵的鲜血。漆黑的河流在红色的沙漠上肆意流淌,黑水的源头是一座锯齿状的山脉,紫红发黑,如同凝结已久的血块。
血山是漩涡的中心,一切争斗都围绕它展开。不管是呼啸而下的火球,还是漫天厮杀的羽士,甲士变身巨兽,密密麻麻地在血山脚下以命相搏,无数的鲜血浸透了沙子,无数的伤者在痛苦**——惨烈的图景超乎想象,方飞头晕目眩,感觉恶心想吐。
地上的尸体大多身穿黑衣。魔徒落了下风,围绕血山顽抗,仿佛守卫巢穴的工蜂,面对潮水一样的道者,他们越来越少,退到山腰挤成一团。
轰隆隆,血山深处传来雷声,山脉郁动起来,如同垂死的大蛇起伏摇摆。巨大的力量撕裂了山体,裂缝既深又长,刺眼的光芒汹涌而出,照亮了魔徒们绝望的面孔。
山底正在进行一场殊死较量,远比地面的战争更加凶险。
忽然雷声停了下来,山脉恢复了平静,天上地下的人们暂停了厮杀,所有的目光投向血山,紧张、希冀、焦急、担忧……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有所不同。
咻,裂缝里忽闪了一下,冲出一个光球,青色的光芒浸透森森寒意,仿佛一颗彗星,长长的彗尾扫过山腰,每一个魔徒都卷了进去。他们委顿在地,肌肤爆裂,如同成熟的虫卵,惨绿的光芒从裂隙涌出,一个紧接一个,蹿向四面八方,扭动、摇摆,仿佛挣扎的虫豸,光芒越来越淡,很快泯灭消失。
奄奄一息的魔徒抬头望天,眼看“彗星”光芒淡去,露出一个瘦削挺拔的人影——
年轻的天宗我踩着澄如碧空的飞剑,高挑的身材酷似祖父,比起少年时代,他更英俊,更傲慢,冷峻的目光扫过四方,如同九天的神祗俯临凡间。
他的左手提着一颗人头,那是一个老者,须发苍苍,血迹斑斑,双眼半睁半闭,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西门星魂死了,”天宗我举起人头,叫声像是长风吹过旷野,“大魔师死了!”
稍一沉寂,天上地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战士们狂喜地拥抱,欢庆战争的胜利。
天宗我没有笑容,放下手里的人头,望着血山的裂缝,皱眉抿嘴,陷入沉思。他静静地飘浮在那儿,形单影只,仿佛怒海里的孤岛,与欢腾的世界格格不入……
天宗我还在沉思,四周的景象悄然变幻。沸腾的人声消失了,变成时断时续的风声,血山和死水也消失了,字画和家具环绕周围——皓庐的客厅宁静祥和,虫老虎趴在地上呼噜大睡,九阳君站在金色的鸟架上,张嘴接住一条蠕虫,咀嚼两下,咕地吞下肚子。
人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青瓷盒子,天宗我伸手入内,拎出一只多刺的虫妖,心不在焉地丢向乌鸦。
“伏太因和龙姬明天结婚。”天皓白的声音传来。老道师坐在古旧的摇椅上,穿过墙壁的阴影,进入符灯的边界,脸庞温润明朗,显得自在平和。
“听说了!”天宗我淡淡回答。
“收到请柬了吗?”
“收到了!”
“要去吗?”
“不去!”
“你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我只是不感兴趣。”天宗我丢下空空的瓷盒,弯腰抱起虫老虎,平静地坐在椅子上面,伸出右手挠了挠蛤蟆的背脊,虫老虎翻一个身,撒娇似的发出**。
“你快三十了,十年征战,也该考虑一下成家的问题。”老道师慢悠悠地说。
“恋爱?婚姻?家庭?”天宗我点燃烟杆,呼出一口气,“无聊透顶的把戏。”
“哦?”天皓白有些失望,“对你来说,什么才不算无聊?”
“比如一些问题。”
“说来听听!”
“生命的终极是死亡!”天宗我声音变轻,“死亡的终极又是什么?”
“死亡无始无终,死亡意味着永恒。”
“我不这么认为,物极必反,如果生的终极是死,那么死的终极就是生。”
“噢,”天宗我笑了起来,“你相信轮回?”
“轮回太无聊了,人变成妖怪……”天宗我看一眼蛤蟆,“真蠢。”
“妖怪也能变成人!”
“那就更蠢了,”天宗我直视祖父,“您说过,死亡意味着永恒。”
“那又如何?”
“所以死的终极不是普通的生,而是……”天宗我微微一笑,“永恒的生!”
“永生?”天皓白想了想,摇头说,“这无从证明!”
“好吧!”天宗我漫不经心地说,“还有一个问题。”
“哦?”
“道术的终极是什么?”
“够了,”天皓白挺身站起,颀长的身形让人生畏,“收起这些无聊的念头,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天宗我笑笑回应:“什么事?”
“我推荐你成为苍龙人的天道者。”天皓白的眼中闪烁骄傲,“我相信,你会成为支离邪之后最伟大的道者!”
“支离邪之后?”天宗我笑了笑,“反过来说,支离邪也不过是天宗之前最伟大的道者。”
“天宗,”天皓白担忧地望着他:“人不光有才能,还要尊重传统。”
“知道了,”天宗我把蛤蟆放回椅子,望着门外微微沉吟,“风还挺大!”
“鹏风来了,”天皓白眼里流露少有的关切,“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不,我还有事。”
“后天是你父母的忌日。”
“我会去流波岛。”
“我认为,”天皓白稍微迟疑,“你应该参加伏太因的婚礼。”
“哦?”天宗我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
“你太孤独了!”天皓白有些伤感,“多交朋友对你有好处。”
“可您说过,孤独是我的武器。”天宗我嘲讽地看着祖父,天皓白没有出声,只是怅然摇头。
“祖父,”天宗我听着门外的风声,“隐藏一件东西,什么地方最好?”
“红尘!”天皓白随口回答。
“那太远了,”天宗我说道,“紫微呢?”
“道魂武库,渊部魂室,还有……”天皓白瞅了瞅孙子,“你想藏什么?”
“随便问问!”天宗我目光飘忽。
“重要的东西最好随身带着,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把它从你手里夺走。”
“您这么说我很荣幸。”天宗我欠身微笑。
“天宗,我对你一直很严厉,我的初衷是不想浪费你的天赋。”
“我会把它发扬光大,”天宗我收起笑容,变得异常严肃,“我保证!”
“你真的要走吗?”老道师有些恋恋不舍。
“是的!”天宗我走到门廊尽头,忽又转过身来,定定望着祖父,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再见了,爷爷!”
“再见!天宗……”天皓白手举一半,又慢慢放下……
“方飞!”耳边传来一声锐喝,男孩浑身一抖,眼前幻象消失,四周全是密层层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故纸气息。
“敢看魑魅幻书?”燕眉劈手夺过他的书本,“你不要命了吗?”
“啊?”方飞心神恍惚,还没从幻境中完全抽离出来,“怎、怎么说?”
“魑魅幻书能让人心生幻觉,进入书里记载的景象无法自拔,没有外界惊扰,将会永远困在书里,”燕眉把书还给男孩,“如果我没叫醒你,你会在这儿站到死。”
“是吗?”方飞额头见汗。
“这就是必须两个人来魂室的原因。”燕眉环视四周,“这儿蕴藏无数凶险。”
“谢谢!”方飞直觉后怕。
“把它还回去!”燕眉转身走开。
“是!”方飞把书送回原位,心中恋恋不舍,很想知道天宗我离开皓庐以后发生了什么,他见燕眉走远,抽回书本,想要塞进乾坤袋。
“别干傻事,”燕眉的声音远远飘来,“带着这本书,我们别想走出这里。”
方飞无可奈何,把书还了回去,跟上女孩问道:“你的事办完了?”燕眉点点头:“我想到一个道器,可以找到命灯的主人。”
两人边走边聊,出了天渊馆,燕眉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得走了,碧无心在学宫门前等我。”方飞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时候去找冯少宇?”
“不知道,”燕眉沉吟,“我先要准备一样东西,还要说服冯少宇的遗孀。”
“遗孀?”方飞一愣,“他妻子?”
“对!命灯在她手里。”
“我跟你下山。”方飞鼓足勇气,“我可以帮你……”
“不行,”燕眉厉声说道,“你哪儿也不能去。”
“为什么?”方飞被她的激动吓了一跳。
“我有我的理由,”女孩的脸色稍稍缓和,“方飞,答应我,一步都不能离开学宫。”
“我……”方飞望着女孩,一股闷气在胸中乱蹿,半晌低头说,“好吧!”
燕眉舒一口气,踏上右边岔路,回头招了招手:“我会联系你的。”
“我等你……”方飞刚把手举起,女孩已经消失在道路尽头。
“蛤蟆呱呱叫,乌鸦嘎嘎叫,树精沙沙沙,宝宝在睡觉!
蛤蟆打呼噜,乌鸦嘴闭好,树精眨眼睛,宝宝在睡觉!
画里马儿跑,字儿纸上跳,你追又我赶,它们真吵闹!
马儿在喘气,字儿软了脚,墨水黑乎乎,大家都睡觉……”
歌谣断断续续地从老道师的嘴里溜了出来。天皓白闭着双眼,手指敲打桌面,脸上的表情安详自得。
“可恶!”门廊传来抱怨,山烂石费力地挤过门框,抖一抖满身肥肉,噔噔噔走了过来,踢开座椅,就地坐下,瞪着老道师气呼呼地问,“你在哼什么?”
“摇篮曲,”天皓白睁开双眼,笑着说道,“当年我可带过孩子。”
“孩子?”山烂石眯起双眼,“你说天宗我?”
“他晚上特别爱闹,我就这么抱着他,一遍一遍地哼唱这首歌,直到他完全睡着。”
山烂石哼了一声,说道:“多少年前的事了?”
“仿佛就在昨天!”天皓白垂下目光,山烂石掏出烟杆,说道:“得了吧,他早就不是孩子了。”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站在门廊向我道别,”老道师沉浸在回忆里,对老友的劝告充耳不闻,“他说,‘再见了,爷爷’,从十岁起,他一直叫我‘祖父’,那一天他却叫我‘爷爷’,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事实上,他不是对我,而是在向这个世界道别!”
“听起来有点儿伤感!”
“我一直在想,血山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没问过他?”山烂石自问自答,“噢,他入魔以后,你就被送进了天狱。”
“我在那儿呆了八年,”天皓白的声音充满苦涩,“错过了一整场战争。”
“斗廷的失误,”山烂石用烟杆敲了敲桌子,“如果你没有入狱,战争也许没那么艰难,伏太因也不会死。”天皓白沉默一下,苦笑说:“如果那天我没有把你赶出皓庐,也许我不会失去孙子,世上也不会出现天宗我。”
“世事难料,”山烂石闷声说,“这都是命。”
“鱼不知有水,鸟不知有风,我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是啊,”胖道师叹了口气,“我们都在命运之中。”
“山烂石!”天皓白身子前倾,“如果我死了,皓庐留给你。”
“哦?”山烂石回头瞟了一眼,“那我得把门廊拆掉!”
“随你高兴!”天皓白闭上眼睛,长吐了一口气。
“又输了,”方飞把笔摔在棋盘上,望着黑压压的龙文恼羞成怒。
“你杂念太多,”道祖棋盘飞快地写道,“你不够专注。”
“再专注一百倍,还是赢不了你。”方飞不胜悲观。
“输赢不是问题,”棋盘倚老卖老地写道,“态度更重要。”
“我有点儿烦。”方飞趴在棋盘上,双手抱着脑袋,老夔龙的阴影从他身上缓缓掠过——自从发现道祖棋盘,夔牛之王就一直监视着他。
“说来听听。”棋盘写出的字儿出人意料。
“我想帮助某人,可她拒绝接受,”方飞郁闷地说,“她还不让我离开学宫。”
棋盘沉寂一下,徐徐写道:“拒绝是她的事,帮助是你的事。”
“你是说……”方飞望着字迹沉吟,“我不需要得到她的许可?”
“自由的人拥有自由的意志。”写到“自由的意志”,棋盘刻意加粗笔画,方飞看了深受触动:“可我不知道怎么帮助她。”
“通往终点的道路不止一条,”棋盘笔迹潇洒,“跳出别人的想法,用你的方式去思考。”
“我的方式?”方飞灵机一动,打开通灵镜,点入“双头龙的小窝”,里面热闹非凡,“双头龙”跟一伙白虎人吵得不可开交。方飞进入留言区,向“喷火小神龙”发送私信:“在吗?请你帮个忙……”犹豫一下,落款:“苍龙方飞”。
信息发送出去,但如石沉大海,方飞看着镜面发呆,他以为救了贝雷,“双头龙”便会对他施以援手,结果还是一厢情愿。但他也能理解“双头龙”的难处,两人树敌太多,稍微露出马脚,立刻万劫不复。
“出了什么问题?”棋盘冷不丁问道。
“请人帮忙,她们没有理我。”方飞怏怏地收起通灵镜。
“今晚还下棋吗?”棋盘又问。
“下吧!”方飞打起精神,“反正没事干。”
“好哇,”棋盘字迹飞扬,“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怕输的对手。”
“以前没遇上过吗?”方飞反问。
“遇上过,死光了。”
“你这是炫耀吗?”方飞忍不住挖苦,“活得太久所以没有对手。”
“长寿的代价就是孤独,”棋盘沉寂一时,“有得必有失,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
“可还有人追求永生。”方飞想到幻书里的天宗我。
“还有这种蠢货?”棋盘字迹跳跃,“这一局谁先走?”
“我先,”方飞落笔书写定式,“你不想知道那是谁?”
“我对蠢货不感兴趣,”棋盘回答,“我只关心怎么下棋。”
双方一口气又下了十局,方飞屡战屡败,东方将晓,才在夔龙鼓的催促下离开。他筋疲力尽,累得像是《灰姑娘》里拉过马车的老鼠,打开通灵镜,没有一条信息,燕眉也好,双头龙也好,大伙儿不谋而合,全都把他给忘掉了。
白天方飞浑浑噩噩,“妖怪常识课”趴着睡觉,挨了帝江一顿好骂。有了吕品的前车之鉴,看见贝家姐妹,他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心痒难煞,忽远忽近地绕着两人打转,试图引起对方注意。双胞胎一无所觉,自顾自谈笑风生,从容自若的样子让方飞怀疑她们跟“双头龙”毫无关系。
下午上完变化课,双胞胎还是没有动静。方飞把通灵镜看了几百次,里面的留言区空荡荡刺眼无比。他心生绝望,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教室,吕品和简真在一边斗嘴,他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走到墨屋大门,忽觉肩头震动,叫人撞了一下,方飞脚步踉跄,回头一看却是贝雨。
“抱歉,”女孩拍了拍他的乾坤袋,“刚才走得太快。”
“没事。”方飞发觉女孩悄悄地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乾坤袋,抬眼一瞧,贝雨挽起贝露的胳膊走远了。
方飞把手伸进乾坤袋,摸到一张叠好的字条,心子怦怦狂跳,故作镇定地返回寝室,钻进盥洗室,摸出字条,贪婪地阅读上面的字句——
“亥时来凤喙区六十五号。另:一个人来,不要告诉别人(吕品也不行)。”
刚刚看完,字条嗤的烧了个精光,方飞望着灰烬微微出神,心中的疑问胜过兴奋。过了半晌,他回到床上,一头栽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朦胧中但觉有人叫喊,方飞悚然惊醒,迷迷瞪瞪地环视四周,忽见吕品站在床边,两手叉腰一脸气恼:“你怎么没上龙语课?害我最后一名,留下来打扫水殿……”
“龙语课?”方飞只一愣,猛可想起字条上的话,劈头就问,“现在什么时间?”
“快过亥时了,”吕品怒冲冲亮出一根指头,“我打扫了足足一个时辰,那些不要脸的小混球。”
“小混球?”方飞仍在五里雾里,“谁啊?”
“还能是谁?那些龙文……唉,你上哪儿去?”吕品惊讶地望着方飞冲出寝室。
“吹吹风……”方飞远远回答,“清醒一下!”
栖凤楼跟卧龙居相反,龙头最威风,所以龙首区最舒服,龙尾区最差劲。凤凰尾巴最漂亮,所以凤尾区最好,凤喙区跟龙尾区相当,众多女孩合住一栋大楼,一间寝室两到四人,舒适度跟学生的成绩成正比。
贝家姐妹在氐字部,一男三女,男生屈晏出类拔萃,三个女生成绩平平,氐字组的成绩不好不坏,徘徊中游以下,贝露、贝雨和百里秀雅全都住在凤喙区,同处一室,矛盾不断。乐当时曾想把三人调开,遭到百里秀雅的坚决反对,她受了巫袅袅的支使,紧盯姐妹俩,一心找出“双龙头”的破绽。
百里秀雅从不上网,因为无网可上,刚入学她就被“双头龙”封了镜。丑女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时间都用在监视两个室友上面,除了上课时间,整天赖在寝室,她当众放下狠话:“双头龙算什么?她们就是两个头的蚯蚓,鬼鬼祟祟的见不得光,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她们挖出来一脚踩死。”
这一番豪言壮语换来了著名的“丑猴子表情包”,百里秀雅的日常丑态被精心地挑选拍摄,做成各式各样的搞怪表情,配上简短精妙的文字,很快风靡了紫微世界。让百里秀雅抓狂的是许多表情绝对隐私——睡觉流着口水,放屁极力掩饰,便秘金刚怒目,打喷嚏五官同时皱起,简直就像翻过来的石榴皮——这些表情只有同寝室的人才能拍到,“双头龙”的表现堪称猖狂。
百里秀雅气得哭哭啼啼,巫袅袅带着她向父亲投诉。巫史如获至宝,大张旗鼓地把双胞胎搜了好几次,通灵镜也没收了两回,结果一无所获,只能灰溜溜地离开学宫。
“双头龙”就是双胞胎,早已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可她们为何能在百里秀雅的眼皮子下面呼风唤雨?这无疑是紫微最大的谜团之一。
方飞赶到凤喙区,仙罗盘的时针已经越过了小小的“亥”字。此刻夜色已深,女生大多返回宿舍,楼前空荡荡不胜冷清。他走到门前探头探脑,发现楼下大厅空无一人,正琢磨上楼,砰,火球腾空,帝江跳出来一顿怒吼:“活腻烦了吗?没有我的允许,男生不许进入女生寝室。”
“我,”方飞又羞又怕,“我找人。”
“找谁?”舍监大人凶巴巴地问。
“那个,”方飞敷衍其词,“住六十五号那个。”
“六十五号?”帝江凑到他面前,澎湃的热浪让人窒息,“你确定?”老妖怪口气不善,方飞直觉不妙:“我……确定!”
“撒谎!”帝江一声暴喝,“你这个骗子!”
“谁骗子?”方飞面红耳赤,“谁撒谎?”
“还嘴硬?告诉你吧,栖凤楼根本没有六十五号。”
“什么?”方飞傻了眼,“那不可能!”
“栖凤楼只有六十四个寝室!这是常识,白痴!”帝江冲着他大吼大叫,“想溜进女生宿舍偷窥,下一次编个好点儿的理由。”
方飞脑门见汗,心中一片混乱:“也许‘双头龙’写错了?应该是五十五号。也许我来晚了,超过了亥时……”还没想明白,帝江卷住他摔出大门,跟着砰的一声把楼门关上。
方飞鼻青脸肿地挣扎起来,想要打道回府,刚一回头,忽然撞上了一堆青闪闪的文字。
字儿东倒西歪,活是受了惊的鸟儿,可一眨眼又聚在一起,从上到下,分明写道:“我是六十五号。”
“谁的恶作剧?”方飞左右张望,一个人影儿也没见着,忽见那些字儿拆开笔画,七拼八凑,变出更多的文字——跟着我,别让天眼符发现。
方飞还在发愣,笔画忽又拆开,弯弯曲曲地凑成一只“人手”,冲他勾了勾食指,大摇大摆地飘在前面。
仿佛受了催眠,方飞跟在“人手”后面,绕过凤喙区的大门,沿着墙根走了一段,“人手”停下来冲他招了招手,随后在男孩惊诧的目光下,顺着墙壁向上爬行。
学生宿舍的外墙跟内墙不同,内墙是“任意颠倒墙”,大可随意走动,外墙为了防止攀爬,写满了“滑不留手符”,比起烧热的油脂还要滑溜十倍。
方飞有些迷糊,抬脚踩上墙壁,果然光溜溜无法立足,连试三次都是一样,纳闷间有人拍打肩膀,转眼一看,“人手”折了回来,不满地冲他比划,方飞无奈说道:“墙太滑,我……”
人手星散开来,组成一行字句:“墙上有一条小路。”随后字迹扭转,变成一个“脚印”,向上一蹿,飘然落在墙上。
方飞半信半疑,左脚踩上“脚印”,不溜不滑,稳稳当当。“脚印”向前一跳,又落在右边上方,男孩跨出右脚跟上。“脚印”一路向上,他也亦步亦趋,心中恍惚明白——外墙上藏了一条“任意颠倒”的小路,不过路线特殊,必须有人指引——为了印证这一点,他踩了踩别的地方,果然滑溜无比,让人胆颤心惊,可一回到“脚印”踩过的地方,立刻天旋地转,陡峭的墙壁变成了通天的大道。
灯光透过窗户,寝室一片亮堂。方飞头一次站在外墙上观望宿舍,惊奇地发现相邻寝室开窗方向不同,左边开了侧窗,右边必是天窗,前者看见侧影,后者只有头顶可看。回到自家寝室,女生肆无忌惮,披头散发、脱衣换裤……吓得男孩心子怦怦狂跳,脸皮有如火烧,险些踩错了地方,一头从墙上栽下去。
“脚印”一蹦一跳地爬上凤喙区的顶层,尽力一跳,落到一扇窗户左边,停下来螺旋转动,很快钻出一个幽深的洞口,里面微光泄露,仅仅容纳一人出入。
方飞按捺心跳,翻身钻进洞穴,向着光亮爬了数米,进入一间宽敞大厅,四面八方摆满了通灵镜,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显示的画面各不相同。
方飞不胜惊讶,还没起身,忽听一声锐喝:“嗐,九星之子。”声音耳熟,他抬头一瞧,“啊”的叫出声来。造化笔的“圆脸”就在前面,冲他一个劲儿地挤眉弄眼,吓得方飞浑身瘫软,直觉一头钻进了陷阱。
“别怕!”另一个声音让他元神回窍,“它是自己人。”
说话的是贝雨,她穿着睡袍、光着双脚,头发扎成马尾,右手端着一个青花瓷杯,里面热气腾腾,飘出蜂蜜茶的香味。
“你?”方飞挠着头爬起来,瞪眼望着女孩,贝雨胸前的蝴蝶活灵活现,还在不停地闪动翅膀,“它……”他扭头看向造化笔,老笔妖飘浮半空,长长的笔杆古旧斑斓,笔头乱糟糟的像是马桶刷子。
“我们是同伙。”贝雨简短回答。
方飞一下子全明白了。无怪那些文字、人手、脚印个个眼熟,原来都是老笔妖的手笔,再看大厅里的陈设,更是冲口而出:“这儿都是画出来的?”
“聪明!”贝雨一面冲着通灵镜下笔如飞,一面玩弄搁在椅子上的小脚丫子,“这儿就是六十五号。”
“不存在的房间。”造化笔洋洋得意。
“房间可大可小,”贝雨接口说,“不用的时候还能收起来。”
“白虎厅搜了十几次,”老笔妖呵呵直笑,“一根毛都没有发现。”
“可是、可是……”方飞还是转不过脑子,“你们什么时候成了同伙?”
“拜斗的时候,”贝雨扫一眼老笔妖,“对不对?”
“对!”造化笔频频点头,“我最喜欢捣蛋鬼,何况还是一对!”
“进了学宫,我们找到老破笔,直截了当地要它帮忙。”
“我一口就答应下来,”老笔妖啧啧连声,“我顶多捉弄几个学生,啊哈,她俩捉弄了全世界。”
“我们在六十四号的隔壁画了一个房间,跟六十四号的盥洗室连在一起。”
“再画一道门,”造化笔说道,“就能随便进出两个房间!”
“可是……”方飞使劲挠头,“盥洗室里也呆不了多久。”
“错!”贝雨说道,“我想呆多久呆多久!”她毛笔一扫,上方特大号的通灵镜闪现一个场景:百里秀雅歪在床上像一条咸鱼,两眼越过书本,偷看对面的双胞胎;贝露坐在下铺床头,边吃零食边玩《飞行万象》;“贝雨”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贝雨?方飞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又瞅了瞅通灵镜的画面,两个女生一般无二,就连胸前的蝴蝶印记也没什么两样。
“怎么回事?”方飞一头雾水。
“笨蛋,”造化笔挖苦,“那是分身。”方飞大吃一惊:“你们也会分身术?”
“早会了。”贝雨一晃身,变成两个贝雨,一站一坐,站着的俯身搂住坐着的脖子。
“我懂了,”方飞连连点头,“分身不能远离本体,所以你们必须留一个真人在寝室,你在这儿通灵,贝露呆在寝室,放出分身假扮你迷惑百里秀雅。”
“说对了一半,”贝雨看了看仙罗盘,“该换岗了。”
“换岗?”方飞还没回过神来,造化笔跳到墙边,刷刷画出一道窄门。贝雨起身走进宅门,镜里的贝露也从床上跳起,拎着通灵镜走进盥洗室,反手把门关上。
“看见了吧?”老笔妖说道,“她们在交换分身。”
“是吗?”方飞盯着上铺的“贝雨”左看右看,却没看出一丝破绽。
“嗐,九星之子!”贝露钻出窄门,窄门随之消失。
“嗐!”方飞嘴里答应,两眼始终盯着镜子,但见盥洗室开了门,贝雨漫步走出,方飞正琢磨她如何跟上铺的分身交换位置,谁知仔细一瞧,贝雨的胸口干干净净,蝴蝶印记不知去向。女孩拎着通灵镜坐回床头,百里秀雅白她一眼,起身冲进盥洗室,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你傻了吗?”贝露伸出小手在方飞眼前摇晃。
方飞看了看她,又瞅了瞅贝雨:“贝雨的蝴蝶印记去哪儿了?”
“当天我们就求天道师取消了,”贝露满不在乎地坐下,“他的条件是不许用身份捉弄道师。”
“那个蝴蝶印记……”
“假的,”贝露挥笔扫过胸口,小小的蝴蝶一跃而出,再一挥笔,印记忽又消失,她冲方飞眨了眨眼,“其实我才是贝雨。”
“我才不信。”方飞脱口而出。
“聪明,”贝露笑呵呵说道,“我是贝露……或者贝雨。”方飞反复观看姐妹俩:“既然没有印记,干吗自己弄一个?”
“笨蛋,”造化笔挥舞笔杆猛敲他的脑袋,“这样更好糊弄人。”
“是吗?”方飞摸着头更加糊涂。
“贝雨打上印记是贝雨,贝露打上印记还是贝雨,到底是贝露变成了贝雨?还是贝雨变成了贝露再变成贝雨……”老笔妖说起了绕口令,牵着方飞的思绪七缠八绕,最后还打了一个死结。
“够了!”方飞苦着脸说,“不管你是贝露还是贝雨,咳,你得帮我一个忙。”
“说吧!”贝露翘起二郎腿,左手端着茶杯,右手娴熟地玩弄笔杆。
“知道韩妙吗?”
“箕字组那个乖乖女?”贝露不屑地撇嘴。
“她哥哥韩决是个虎探,负责侦破玉京的少儿失踪案……”
“这我知道,”贝露扬了扬眉毛,“今年少儿失踪人数创了记录。”
“韩决查案的时候失踪了!失踪前他跟韩妙通过灵,可是抹掉了通灵地点……”
“你要我找出通灵地点?”贝露挥笔忙碌起来,通灵镜上很快涌现出韩决的资料,从出生到失踪,包括进入白虎厅的绝密资料也如洪流一样倾泻到镜子上。
方飞摸了摸身前的通灵镜,忍不住赞许:“这镜子画得真像。”
“笨蛋!”造化笔的笔杆又落到他头上,“这是真的。”
“这么多?”方飞惊讶地望着满屋的镜子,“怎么弄进学宫的?”
“装在箱子里拎进来的。”贝露一心二用,手里的毛笔一刻也没闲着。
“箱子?”方飞想起入学时双胞胎带了一口箱子,重得离谱,让迎接的老生吃足了苦头。
“这就是贝神竺的天道器?”方飞轻轻抚摸镜面。
“天道器?”贝露白他一眼,“没那种东西。”方飞一愣:“没有天道器你们怎么成为‘双头龙’?”
“因为一道符。”
“符?”
“贝神竺创造的一道拥有生命的‘活符’,也叫‘灵根’,全名是‘通灵网之根’。它是最古老的通灵符之一,‘灵根’进入通灵网以后,不断记录思考,生长演化,经过十万年的演进,几乎跟通灵网融为一体。可以说,如今通灵网就是‘灵根’,‘灵根’就是通灵网。”
方飞想了想,又问:“‘灵根’有什么用?”
“它的作用很难一句话说清楚,”贝露歪了歪脑袋,“不过贝神竺创造它的初衷是为了捕猎通灵鬼。”
“通灵鬼?”方飞愣了一下,“干要捕猎它们?”
“为了平衡,”贝露说道,“通灵网盛行以后,通灵鬼的数量急遽增长。贝神竺害怕通灵鬼太多太强,会造成网络的崩溃,所以创造‘灵根’捕猎多余的通灵鬼,维系通灵网的相对平衡。”
“‘灵根’在贝家代代相传吗?”方飞问道。
“‘灵根’拥有自由意志,它会主动挑选伙伴,”贝露耸了耸肩,“七年前它选择了我们。”
方飞心想:“跟隐书一样。”又问:“为什么选你们?”
“你得去问‘灵根’,”贝露停下笔势,回头说道,“四月到五月,整整一个月,韩决不断抹掉通灵地点,他这么小心翼翼,应该是防范魔徒里的通灵判官!”
“影魔燕郢?”方飞想到那个黑色的影子就心情压抑,贝露同情地点头,说道:“真是追查影魔,他的失踪也就说得通了。”
“你们遇上过影魔吗?”方飞说出疑问。
“我们交手过三次。”贝露信口说道。
“结果怎样?”方飞忙问。
“我们没赢,他也没输。”
“你们不是有‘灵根’吗?”
“‘灵根’没有插手,它的任务是维持平衡,不喜欢我们一家独大,乐见影魔和我们相互制衡。”
方飞定一定神,言归正传:“通灵地点能恢复吗?”
“能,但要时间,”贝露耐心地解释,“通灵网上任何活动都会留下印记,我们称之为‘灵迹’。灵迹会被通灵鬼吃掉,还会随着时间不断衰减。韩决用的是‘五鬼消灵术’,控制五只通灵鬼吃掉通灵地点,再把它们丢进通灵网。好比把五条鱼儿放入大海,要想找回灵迹,先得把鱼全抓回来。我采集了韩决的元气样本,用来侦测他的灵迹,可是过了那么久,灵迹相当微弱,即便‘灵根’帮忙,也要五天的时间!”
“五天!”方飞小声嘀咕,贝雨看出他的失望:“带通灵镜了吗?”方飞召出“波耶水镜”,贝雨接过镜子边写边说:“我让‘灵根’给你开辟一条加密通道,你用它跟我联系,有了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多谢!”方飞接过镜子,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
“再见!”贝雨招了招手,“老笔妖,送客。”
“啊哈!”造化笔大力一挥,墙角出现青闪闪的出口,方飞低头钻了进去,爬到墙外一看,“脚印”已经等在那儿。他踩着“脚印”溜到楼下,四顾无人,如释重负,撒开双腿的向龙尾区跑去。
方飞的身影越去越远,飒,宿舍旁的花丛里钻出一个人影,黑色斗篷,面目模糊,双眼闪亮如星,望着方飞消失,又如青烟似的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