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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爷爷和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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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爷爷和孙子

    天皓白揉了揉脑门,吃力地站了起来,脑子又闷又痛,像是经历了一场宿醉。他环顾四周,不胜迷惑,目光转向天籁树,极力思索发生了什么。

    “蛤蟆呱呱叫,乌鸦嘎嘎叫,树精沙沙沙,宝宝在睡觉!

    蛤蟆打呼噜,乌鸦嘴闭好,树精眨眼睛,宝宝在睡觉……”

    每一个字都像千钧重锤砸在老道师的心头,他哆嗦着循声望去,但见天籁树下一个人影逍遥站起,转过脸孔,似笑非笑。

    “方飞?”天皓白愣了一下,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不,天宗……我。”

    那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方飞的样貌,唯一不同是眼神——桀骜、阴沉、愤世嫉俗、不可一世。

    “好久不见了,”那人吃吃发笑,“爷爷!”

    “你怎么做到的?”天皓白扫视沉睡的人群。

    “三千八百一十四年前,‘乐圣’浪飞羽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失恋,挚爱的女子抛弃了他,决定嫁入金神蓐收的后裔、权势显赫的蓐氏家族。为了挽回爱情,绝望的‘乐圣’萌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闭门谢客,谱写了一支伟大的乐章,他把它称之为《神寂之曲》,并且致信旧情人,要把这支曲子当做新婚礼物送给她。出于虚荣,女子答应了,浪飞羽只身赴宴,亲自演奏乐章,美妙的乐曲让人们如痴如醉,可在乐曲结束的一刻,几乎所有人都睡着了,这不是普通的睡眠……”天宗我古怪一笑,“而是‘永寂’。”

    “据我所知,《神寂之曲》已经销毁了。”天皓白说道。

    天宗我笑了笑,自顾自说道:“浪飞羽没有睡着,演奏之前,他用‘失聪符’封闭了听觉,在失聪的状态下完成了演奏。他本想催眠之后杀光了蓐氏家族的老老少少,可是未能如愿,因为参加婚礼的还有一位天道者,出乎浪飞羽的意料,他没有遭到催眠。浪飞羽惨遭活捉,斗廷从他身上搜出了《神寂之曲》。后来,‘乐圣’被判了死刑,乐章符的存废却成了难题。天道者和星官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该曲太过危险,应该马上销毁;另一派认为,乐曲威力强大,可是作为对付魔徒的武器。经过激烈的争论,斗廷对外宣称销毁《神寂之曲》,暗地里却把乐章符收入了‘道魂武库’。”

    “你怎么知道的?”天皓白问。

    “我了解人心,人们喜欢力量。”天宗我嘲讽一笑,“《神寂之曲》就是一种力量,斗廷永远不会削弱自己的力量。”

    “燕郢摧毁武库,是为得到《神寂之曲》?”

    “对!”

    “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天皓白掏出烟斗,漫不经意地点燃,“燕眉从南溟岛带来了黄鵷,凤凰之歌能唤醒永寂。”

    “没用的,”天宗我舔了舔嘴唇,“你猜方飞为什么听我支使?”

    “你捉住了燕眉?”天皓白眉毛上挑,目光凝重起来。

    “对,”天宗我眨了眨眼,“还有黄鵷。”

    天皓白沉默一下,摇头说道:“这可麻烦了。”

    “这是龙姬的杰作,我得好好感谢她,”天宗我得意地打量自身,“肉体稍微软弱,元神威力无比,如今方飞陷入永寂,隐书也被困在了元神里,我占据他的身体,也就得到了隐书。用不了多久,我便能离开镇魔坑,那时两个‘九星之子’合二为一,‘隐书’与‘黑坛’集于一身,道与魔的界限会被打破,世人将会领略到真正终极的力量。他们会离开臭烘烘的躯壳,摆脱无法满足的欲望,进入无忧无虑的极乐之境,一切无序之物将会统一起来,在我的意志下完美的运行。”他诡谲一笑,直勾勾盯着老道师,“这才是‘十八相逢,万象归一’真正含义呢,爷爷!”

    天皓白叹了口气,问道:“你一直附在他身上?”

    “对,”天宗我笑了笑,“我耍了一个小花招,让他以为我还在忘墟。”

    “你帮他赢了‘降妖猎怪’?”天皓白又问。

    “我教他走了一条捷径。”

    “我早该想到的,”天皓白微微摇头,“没有外力相助,他不可能夺冠。”

    “说什么都迟了,”天宗我竖起食指,“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只有一个小小的变数。”

    “我吗?”天皓白问道。

    “《神寂之曲》的原理在于降低神速,可是神速超过四倍,元神的活力足以抵消乐曲的魔力。所以《神寂之曲》催眠不了天道者。”天宗我笑了笑,“好在我先见之明,减少了天道者的人数。”

    “用鲲鹏和鲛人?”

    “我让鲲鹏在幻月出现之前起飞,作为首席天道者,皇师利不得不看守‘鹏路’;鲛人那边我也出了一把力,虽说没有战争燕玄机也未必会来,可我不想冒这个险。”

    “你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老道师眯眼望着孙子,“真正的目的却一字不提。”

    “不愧是爷爷。”天宗我打个响指,“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瞒过我很多,”天皓白的眼里流露苦涩,“比如说,血山下面发生了什么?”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天宗我回过头,忽然脸色变冷,“秘魔,你还等什么?”

    天皓白眼神微变,顺势看去,忽听一声轻笑,地上人堆分开,一个男子悠然站起,笑着说道:“抱歉,我忘了取消‘失聪符’。”

    “周见龙?”天皓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说的?”男子摇身一变,“其实我是狐青衣!”天皓白摇了摇头,徐徐说道:“别闹了,狐白衣!”

    “狐青衣”笑容凝固了,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宽肩细腰,瘦削颀长,一头银白长发,面容俊秀中透着柔弱,让人心生怜惜,忍不住想要细心呵护,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风衣,灰白色的长裤下面套了一双银闪闪的皮靴。

    “没想到吧?天皓白!”狐白衣笑嘻嘻地望着老道师。。

    “你什么时候变成周见龙的?”天皓白问道。

    “蚣明车坠毁的时候!”狐白衣舔了舔嘴唇,“我吃了他的元神。”

    “你吃了他,故意砸断了腿,再操纵雪兽攻击自己,让人误以为谷里还有一个狐白衣。”天皓白点了点头,“很好,你还真有一套。”

    “多谢夸奖!”狐白衣微微欠身。

    “我还有个疑问,”天皓白沉吟,“狐妖变身顶多七天,你为何这么久也没有迷失自我?”

    “因为周见龙的元神,”狐白衣愉快的神气就像回味一块美味的牛排,“魔道的噬元术很奇妙,他的元神到我体内还能产生元气,虽然微弱,积攒起来也勉强够用。在我迷失之前,用他的元气变身,缓过气来再用‘天狐遁甲’,两种变身术轮番使用,想变多久就变多久。”说到这儿,他笑嘻嘻打了个响指,“这就是妖魔合一的好处。”

    “你为什么入魔?”天皓白又问,“因为你姐姐?”

    狐白衣的脸色沉了下来,眼里毒火熊熊,声音却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我看着她走上炼妖台,看着她变成一缕青烟。”

    “狐红衣的死是一个错误。”天皓白沉痛地说,“作为道者我很抱歉。”

    “错了就得受到惩罚,”狐白衣呲了呲牙,“那之后我疯狂报复道者,折磨他们、残杀他们,我干掉的道者不计其数,可是始终无法得到满足。我的心里破了一个洞,只有死亡才能把它填满。直到有一天,我遭到斗廷和狐青衣的围捕,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大魔师出现了,他救了我,还让我洞悉了世界的真相。从此我皈依了魔道,从狐白衣变成了秘魔。”

    “‘迷魂符’是你贴在贝雷身上的吧?”

    “举手之劳,”狐妖挥舞手指,“可惜功亏一篑。”

    “你跟精邪交换了什么?”天皓白不动声色地问。

    “我……”狐白衣话到嘴边,天宗我忽然打断他:“时间不多,秘魔,做你该做的事。”

    “是!”狐白衣目光投向不远,“我跟哥哥打声招呼。”扬笔对准狐青衣,忽然强风扑面,天青色的闪光刺痛双眼,他不觉后退半步,但听一声爆响,仿佛数十个炸雷同时响过,狂暴的力量把他扫了出去,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

    狐白衣落在地上,五脏六腑像被车轮碾过,嘴里满是血腥味儿。它凝目望去,空中多了两团影子,一个天青,一个惨绿,如同两股旋风绞在一起,忽在东边消失,又在西边闪现,数不清的符咒在两个影子之间产生、作废,如同困在铁皮罐头里的两头巨龙,

    这种较量匪夷所思,秘魔见多识广,手心也渗出冷汗,扫一眼狐青衣,不由心中活泛,他对兄长恨之入骨,一抖笔尖,“霹雳符”撕裂虚空。

    狐青衣陷入“永寂”,肉体脆弱无比,电光一到,必死无疑。不止是他,狐白衣的符咒笼罩数十米,附近的师生全都难逃一劫。

    嗤,电光撞上什么,虚无缥缈,又软又韧。狐白衣机警过人,见势迅速跳开,惨白的电光反弹回来,跟他擦身而过,钻入虚空,扭动两下消失不见。

    秘魔凝目细看,兄长身上飘浮一层淡淡的雾气,赫然凝结成若干文字,来回流转,上下起伏。

    “烟灵?”狐白衣失声低呼,再看其他人等,个个都有烟雾萦绕,烟灵化身文字,大大小小,若有若无,字义连贯,都是强大的守护符咒。

    狐白衣恍然大悟,天皓白说话间吞吐烟气,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放出烟灵,烟灵变化符字,结成符咒守护众人。

    这样的道术,秘魔闻所未闻,他又恼怒,又佩服,正想如何破解,忽听天宗我的声音冷冷传来:“这儿没你的事,快去天湖。”

    狐白衣答一声“好”,奔跑两步,纵身跳起,变成一只神骏的白鹰,展开翅膀朝天湖飞去。

    飒,两团人影忽又分开,落在天籁树两侧,隔着树身微微喘气。

    “天草笔,真让人怀念呢,”天宗我眯眼注视老道师手里的毛笔,冷青色的笔尖宛如一片细长的草叶,“我老早就想跟它较量一下。”

    “你退步了呢,天宗,”天皓白吸一口琅嬛草,缓缓吐出烟气,长长的烟柱像是一条灵蛇,沿着地面蜿蜒游动,很快弥漫开来,地上云烟起伏,宛如一张极薄的软缎,烟气凝结的符字不可计数,若隐若现,忽聚忽散,偶尔碰在一起,闪烁星星光芒。老道师抬起头来,脸上挂满倦怠,“看来入魔也没那么好,对吧?”

    “现在我的力量不足一半,”天宗我恼怒地牵扯一下嘴角,“剩下的留在镇魔坑守护我的肉身。”

    “看来我应该表示庆幸。”天皓白自嘲地说,“我跟半个天宗我打得难解难分。”

    “你也没尽全力,”天宗我入迷地盯着烟气凝结的符字,“这个道术叫什么?”

    “云符天守!”天皓白回答。

    “有意思,烟灵书写符咒,我怎么就没想到,不过……”大魔师抬眼微笑,“你真以为能保护所有人?”

    “这是我的责任。”天皓白不动声色。

    “责任?”天宗我嘲讽地说,“你的责任太多了。”

    “我最大的责任是你,”天皓白扬了扬眉毛,“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就有责任把你送回去。”

    “这个身体是方飞的。你要打败我,先得杀死他;你要保护所有人,就不能伤害他一根毫毛;你不伤害他,我就不会输,所以……”天宗我舔了舔嘴唇,“你要怎么办呢?爷爷!”

    “有点儿麻烦。”天皓白吐出一口烟气,烟灵结成的符字变化莫测,围绕他不住地旋转,“可我仍想试试看。”

    “我成全你。”天宗我笔尖上指,“西方精金,天舞神聚。”

    嗡嗡嗡,四周蜂鸣异响,地面传来强烈的振动,每一个睡者的身上都明亮起来,光芒五颜六色,透出凛然杀气。

    “这……”天皓白脸色微变,忽听咻咻咻锐响震耳,光芒脱离人体,露出本来面目。那是众人随身携带的飞剑、飞轮、神形飞甲,主人陷入“永寂”,飞行器失去控制。天宗我符咒一起,纷纷厉声尖啸,四面八方冲向大魔师,随他笔尖起舞,叮叮叮相互撞击,剑穿过轮,轮挂住剑,甲又套住了剑与轮……数以百计的飞行道器在他身前撞击组合,变成了一个斑斓耀眼的庞然巨物,无头无尾,猬集成球,铮铮铮长出八条手臂,浑身尖刺密布,其间飞轮转动,光闪闪俨然百眼巨人,

    “金化身,”天宗我的声音仿佛寒冰碎裂,“太白武鬼。”

    怪物长臂向下一按,轰隆蹿起老高,势如天外陨石,恶狠狠向老道师当头砸落。

    天皓白手托烟杆,吸一口冲天喷出,烟气笔直冲上半空,瞬间暴涨扩散,变成一个巨大的烟球,球面烟雾起伏,凝结斗大符字,青光闪闪,飞快流转。

    噗的一声闷响,“太白武鬼”冲进烟球,仿佛一头撞进了棉花堆。怪物浑身上下飞轮狂转、飞剑颤吟、神形甲当啷碰撞、吱嘎嘎相互摩擦……种种奇声怪响一起爆发,化为人世间最难听、最恐怖的咆哮,它在烟团里挣扎,挥舞八条长臂,宝轮、飞剑狂风暴雨一样掷出,可是烟灵随之铺张、处处设防,俨然无形的绳、无边的网,沾到飞剑宝轮,立刻缠住裹住。烟灵结成符咒,生出守护大能,以柔弱克刚强,化解“武鬼”狂暴的攻势。

    双方当空僵持,“太白武鬼”陷入泥沼,“云符天守”稍占上风。

    天宗我眼珠转动,呵了一声,扬笔点向天素。

    “休想!”天皓白晃身赶到,两道人影再次纠缠。

    大魔师极力进攻,老道师拼命防守,匆匆交换了七八道符咒,天宗我笔势一偏,左胸暴露破绽,天皓白不觉一怔——此刻进攻,即使重创强敌,方飞也难逃一死。

    天宗我用心险恶,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两人的笔速超乎想象,天皓白犹豫之际,天宗我的笔势早已圈转回来,笔尖吐出一道长剑似的绿芒,凌空一闪,无声无息地划过老道师的左肩。

    血花飞溅,一条胳膊打着旋儿飞了出去,五指兀自捏着长长的烟杆。

    天皓白脚步踉跄,一口气退出二十多米,身子剧烈摇晃,肩头血如泉涌,站定的时候,面孔极度扭曲,拼命忍受非人的痛苦。

    “呵!”天宗我自顾自把玩指间的笔杆,“‘神剑符’的滋味儿怎么样?爷爷!”

    天皓白呼出一口气,脸色恢复平静:“还过得去。”

    “得了吧,”天宗我眯起双眼,“手臂断了还能长出来,元神断了就是永别。”

    “那又怎么样?”天皓白扬了扬眉毛,“我还活着。”

    “你知道什么比死更痛苦?”

    “说来听听。”

    “把元神一点点割碎。”天宗我符笔一抖,笔尖吐出绿色剑光。

    “你以为赢定了?”天皓白盯着剑光若有所思。

    “当然!”天宗我笔势一挥,“你要打败我,先得杀了方飞。”

    “用不着。”天皓白流露笑意。见他神气,天宗我忽觉不妙,收起笑容:“你什么意思?”

    “你砍掉我的手臂的时候,”老道师顿了顿,“我也在你身上留了一点儿东西。”

    天宗我怔了一下,低头看去,左边衣襟上闪烁天青光芒,细看曲曲折折,竟是一串龙文,越过衣领、深入羽衣。大魔师猛地扯开衣裳,左边胸膛上满是龙文小字,密密麻麻,殷红如火,仿佛病毒细菌,疯狂自我复制,从上到下四处蔓延,眨眼工夫,整个胸膛已被符咒占满。

    “什么符?”天宗我抬起头,迷惑地望着祖父。

    “大日燃魂符,”天皓白不慌不忙地挥笔止血,“我特意为你创造的。”

    符字继续扩张,很快布满全身。大魔师面皮抽动,两眼充血,鼻孔里咻咻喷着粗气,手里笔如狂风,不断尝试写出反咒。

    “你太狂妄了,”天皓白幽幽地说,“我用‘迷魂符’找你的时候,你居然回应了我,结果暴露了你的秘密。我不了解‘神游’,可我了解‘无相魔’,它会附身作恶,你也多半会来这一手。所以我创造出这道符咒,专门对付附身的恶灵,它能从我这儿汲取力量,提升宿主的神速,只要我愿意,我能让方飞的神速达到四倍,短暂进入天道者的境界。那时方飞将要苏醒,他的身体会成为你的炼狱,他的元神会把你彻底摧毁……”

    “闭嘴,你这个絮絮叨叨的老鬼!”天宗我两眼翻白,脑袋死命摇晃,力量之大,仿佛要把脖子扯断,“我早就听腻了你的废话……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拔掉你的舌头。”

    天皓白望着他目光沉痛:“没想到你这样恨我?”

    “我恨你,恨你、混账东西……”天宗我舌头打结,膝盖以上古怪地扭曲,前仰后合,左右摇晃,从头顶到脚尖,大魔师正在失去肉体的控制。

    天皓白的眼神微微恍惚,轻轻叹一口气,说道:“对不起,天宗,如果重来一次,我会教你如何去爱,而不是一味地仇恨。”

    “虚伪的老鬼!”天宗我嘶鸣。

    “事已至此,我很抱歉。”天皓白符笔一扬,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移动,符字由青变红,仿佛跳动的火星,争先恐后地钻入方飞的身体。

    吧嗒,星拂笔掉在地上,大魔师双手抱头,上半身九十度向后折叠,燃烧的符字还在疯狂地复制,天宗我的身体通红发亮,整个人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炬。

    丁零当啷,“太白武鬼”失去控制,飞行道器掉落一地。

    “九阳凌空,亢龙有悔。”天皓白高举符笔,两眼圆睁,须发无风飘动,肩头伤口迸裂,鲜血刚一涌出,立刻化为凄迷的血雾。,

    噗通,天宗我跪倒在地,青筋暴突,脖子向后反折,浑身上下越来越亮,光亮来自疯狂运动的符字——方飞的身体千疮百孔,似有猛烈的火焰向外焚烧。

    “噢……”天宗我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体内的大能冲破了躯壳,化为千百道强光向外迸射。

    过了半分钟,光芒暗淡下去,如同退去的潮汐,神速从巅峰跌落。方飞激灵一下,慢慢直起身子,他张开双眼,左右观望,汗津津的脸上挂着说不出的迷茫。

    目光停在天皓白身上,老道师半身浴血,仿佛老了数十岁,灰白的脸上皱纹层叠。“大日燃魂符”是史上最复杂的符咒之一,天皓白本就受了重创,他以残缺的元神强行完成符咒,巨大的消耗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

    “天道师!”方飞一跳而起,忽听天皓白叫道:“等等。”

    方飞停下脚步,老道师指了指他的脚前:“你的笔。”方飞低头看去,星拂笔躺在地上。他下意识弯腰捡起,抬头时目光跟天皓白相遇,老道师涩声说道:“记住,作为一个道者,不论什么时候都别丢下你的笔。”

    “天道师,”方飞鼻酸眼热,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天皓白笑了笑,“一点儿意外。”

    “您的手……”方飞盯着老道师肩头断口。

    “现在没空说这个,”天皓白说道,“我得去一趟天湖。”刚要转身,忽听一个声音笑着说:“您太小看我了,爷爷。”

    老道师的身子陡然僵硬,方飞回头望去,一个人晃悠悠站了起来,他愣了一下,冲口而出:“皇秦。”

    不对,太子爷的表情相当怪异,清澈锐利的目光消失了,俊秀的脸庞布满阴狠。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失声叫道:“天宗我。”

    “皇秦”笑了笑,手里符笔一扬,散落地上的飞行器纷纷跳起,极速碰撞,重新组合,刺耳的声音响彻夜空。

    方飞目定口呆,望着“太白武鬼”再次成形,忽听天皓白叹了口气,向他说道:“方飞,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方飞呆柯柯问道。

    “你知道吗?”天皓白说道,“吕品还有一个舅舅。”

    “我听吕品说过,打伤我的隐形者是他……”

    “他叫狐白衣,现在叫秘魔,他变成周见龙潜入学宫,现在去了天湖。”

    “去天湖干吗?”

    “我猜,他想释放百头蛟龙。”

    “百头蛟龙?”方飞吃了一惊,脱口叫道,“它不是死了吗?”

    “百头没有死,前人用‘象蛇元珠’把它困在天湖下面,”天皓白瞅了瞅“皇秦”,“你要做的就是阻止狐白衣。”

    “呵……”天宗我发出冷笑,“你老糊涂了吗?他能阻止狐白衣?”

    “我老了,可没糊涂。”天皓白直视方飞,“你能做到吗?”

    “能!”方飞点点头,掉头就跑,忽听天宗我高叫“留下”,摩擦撞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夹杂无数怪响,方飞回头一瞥,吓得双腿发软——“太白武鬼”撒开八条长腿向他狂奔过来。

    “东方乙戊,”天皓白的声音悠然响起,“长青木神。”

    地面腾起袅袅青气,成百上千,缥缈中凝结成形,变成无数又粗又长的青绿色长藤,刷刷刷缠住“武鬼”。

    “武鬼”向前一挣,飞剑、宝轮脱离身体,呜呜呜飞向方飞,青藤枝枝蔓蔓,藤上生藤,长出许多嫩绿色的细长藤蔓,如同灵巧的触手,赶上飞剑宝轮,凌空缠住绑住,大力拉扯回来;武鬼回头挣扎,盘旋翻滚,身上的藤蔓寸寸断裂,变回一缕缕青气,可是更多的青气从地下涌出,化为藤蔓顽强地缠绕武鬼,拖曳拉扯,始终把它困在原地。

    “金克木,”天宗我高叫,“你挡不住我。”

    “这儿可是浮羽山。”天皓白嗓音发颤,“木巨灵神力在此,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你可不是木巨灵,你的力量会耗尽……”天宗我说话声中,“武鬼”的挣扎更加剧烈,宝轮狂转,飞剑激鸣,听起来就像数百条电锯同时开启。噪声让人发狂,藤蔓不断摧毁又不断重生,青气汹涌起伏,浓雾一样到处弥漫,“武鬼”的身躯裹在里面,忽隐忽现,如同蚕茧里的飞蛾,拼命想要冲破茧壳。

    “我的力量会耗尽,你的力量就不会吗?”天皓白一边说话,一边全力应付大魔师的猛攻,让他惊讶的是,经过“大日燃魂符”的重创,天宗我的速度毫无衰减。

    “当然,”天宗我的影子时有时无,简直就是云团里的闪电,“黑坛存在一天,我的力量就生生不灭。”

    “是吗?”天皓白叹了口气,“这可真不公平。”

    两道人影翻翻滚滚,转进青色的雾气。方飞收回目光,一咬牙,向着天湖跑去。

    咔啦,岩石一分为二,地面豁然开裂,地龙尖锐狰狞的脑袋冒了出来,

    它向前一挣,吃力地爬出裂缝,背上托着燕眉和夏露,长长的尾巴拖着一串男生。经过长久的岩遁,孩子们半死不活,仿佛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燕眉跳下地龙,怀里抱着黄鵷。鸟妖王闭眼张嘴,已经没了呼吸,除了少许体温,感受不到任何生机。

    “阳光?”燕眉焦急地观望四周,这儿还在地底,幽深的洞窟无穷无尽。她掏出“仙罗盘”,差点儿叫了起来,干扰消失了,罗盘的指针恢复了正常,跟着指针飞行,很快就能找到出路。

    “丹离!”燕眉召出飞剑跳上。

    “你去哪儿?”夏露惊叫起来。

    “黄鵷快死了,我得马上赶回地面。”燕眉说道,“你们留在这儿,等我……”她打住话头,侧耳倾听,细微的沙沙声传来,似有什么东西在高速爬行。燕眉点起“燃灯符”,扫眼望去,什么也没发现。

    “流星火雨!”女孩笔势一挥,“炙弹符”化为火球到处倾泻,有的撞上洞壁,有的洒落在地,爆炸声伴随冲天烈焰,洞窟震动,落石如雨,火光深处,无数小小的身影忽隐忽现,尖嘴长尾,正是鼠蜥。

    鼠蜥吱吱惨叫,残缺不全的鼠尸遍地都是,幸存的鼠妖并未因此退缩,踏着同类残骸向前猛冲,更多的鼠蜥从岩石的裂隙间钻了出来,从大地的孔洞间向外喷涌——偌大的洞窟活了过来,俨然恶魔的腔肠,抽搐、蠕动、上下起伏,分泌出来的鼠群令人作呕。

    四个孩子一无毛笔,二无飞行道器,更要命的是他们无法“神读”,黑暗里看不见鼠蜥。这些小妖怪尖牙利嘴,不用十分钟就能把他们活活吃掉。

    四人挤成一团,簌簌发抖,长久的囚禁削弱了他们的胆气,面对看不见的敌人,陷入极度的恐慌。

    “太古火万引精神!”燕眉风驰电掣,绕着四人盘旋,笔尖引来一道闪电,仿佛一支画笔,嗤啦啦绕着四人画了一圈,“朱雀之火,苍穹之雷,呼吸八表,禁制乾坤……”

    呜的一声激响,闪电扫过的地方,电流纵横交织,化为一堵无形的障壁。鼠群迎头撞上,虚空中电光迸闪、万花绽放,但听吱吱尖叫,鼠蜥抽搐毙命,顷刻僵死一地。可是残忍的意志鞭策着它们,鼠群有进无退,尸体迅速堆积,环绕闪电结界,很快高过了四人的膝盖。

    这些孩子都是战后出生,除了简容,谁也没有见过这种景象,望着眼前鼠尸堆积的高墙,一个个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夏露坐在地上,呜呜呜失声痛哭。

    燕眉望着小女孩微微皱眉,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朱明神雷圈”能够抵挡一时,可是威力有限,如果鼠蜥悍不畏死、源源不绝,迟早将会冲破结界。

    焦急间,洞窟尽头传来一串闷响,燕眉扭头看去,黑暗深处亮起星星红光。

    鬼眼蝠的眼睛!女孩暗暗叹气,打起精神,冲了上去,数不清的黑影向她拥来。燕眉发出一道“炙弹符”,火弹凌空乱飞,炸死数十只蝙蝠,剩下的盘旋向后,齐声发出鬼号,密集的声浪铁棍似的甩了过来,燕眉翻身让过,声波扫过洞壁,刮走成片的岩石。

    女孩出了一身冷汗,刚要扬笔反击,前方绿光闪动,巨大的舌头冲出蝠群,向她拦腰卷来。燕眉驭剑向上,巨舌从她身下扫过,女孩翻一个身,凝目望去,鬼八方黑衣飘荡,悬在蝠群中央,鬼眼蝠聚集成团,化为巨大的双翼,一左一右地在他身后挥舞。鬼八方收回舌头,舔了舔薄唇,冲着女孩发出狞笑。

    “可恶!”燕眉看一看怀里的黄鵷,忧心如焚又无计可施,她猛一咬牙,挺身纵起,脚下火光流淌,飞剑超越声速,发出响亮的音爆。

    “来呀。”鬼八方一声怪叫,吐出“八方毒舌”,呼呼呼舔向女孩,毒气曳过虚空,留下一道道惨绿的痕迹。

    “燕眉姐姐……”夏露忘记了哭泣,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激斗。

    女道者旋风翻滚,巧妙躲避“毒舌”,身影一分为四。

    “三分身!”顾襄冲口而出。

    “鬼号之翼。”鬼八方“腹语”发声,挥舞左边“巨翅”,千百只蝠妖齐声发出“鬼号”,嗡嗡嗡铺天盖地,扫向四个“燕眉”。

    “雷缰电索。”四个“燕眉”同时挥笔,笔尖白光刺眼,吐出闪电符绳,符绳的两端各自连接一个“燕眉”,四个“燕眉”忽来忽去,上下翻飞,快比织女飞梭,笔尖的符绳交错纵横,当空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闪电光网,四个“燕眉”各占一角,同时挥舞电网,迎上“鬼号之翼”。

    嗤啦,黑色巨翅卷入白光电网,蝠妖闪电萦绕,胡乱扑腾,“燕眉”们趁势向前,挽着电网罩向鬼八方。

    燕眉巧用“雷霆缚妖符”和分身,织成一张“雷霆缚妖网”。鬼八方始料未及,闪身急退,空袖抖动,右翅向前挥出,蝠群撞入电网,又是一阵混乱。燕眉忙着兜截蝠妖,冷不防鬼八方绕过电网,凶猛扑向四个孩子,薄唇间绿光闪动,吐出“八方毒舌”,嗖嗖卷向四人。

    “休想。”燕眉留下分身控制电网,真身掉头冲回,笔尖刷刷抖动,“惊爆符”直奔鬼八方的舌尖,魔徒匆忙收回毒舌,舌尖伸缩如电,瞬息写出“死水符”,浓黑的毒水冲天喷溅。女孩闪身躲开,还了一道“寒彻符”,毒水凝结成冰,冰雹似的落向地面。鬼八方怪叫一声,凑上前来,张开薄唇,吐出数十道白亮亮的闪电。

    两人电光石火,纠缠了三五个回合。忽听一声尖叫,分明来自夏露,燕眉心头一紧,扫眼看去,夏露连蹦带跳,拼命甩掉上身的鼠蜥,其他的男孩也是一样——鼠蜥突破了结界,肆意攻击四人。

    燕眉转身俯冲,鬼八方缠住不放,舌头忽大忽小,忽伸忽缩,一会儿化身“毒舌”,一会儿写符攻击,女孩使尽解数也摆脱不掉,但听孩子们的惨叫越来越小,最后归于沉寂,一颗心不由沉入谷底,她鼻酸眼热,欲哭无泪,好容易让过扫来的“毒舌”,低头一瞧,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四个孩子好端端站在那儿,张口结舌地望着地面。

    地上陷入了一场恶战,一方是鼠蜥,另一方却是拳头大小的蜘蛛,五颜六色,数不胜数,六条长腿抱住鼠蜥,尖锐的口器注入毒素。鼠蜥奋起反击,疯狂撕咬,咬断蜘蛛的长腿,咬破蜘蛛的躯干,流出绿色汁液,闪烁微弱荧光。

    “哪儿来的蜘蛛?”燕眉念头闪过,轰隆一声巨响,左面洞壁塌陷,钻出一个庞然大物,蜘蛛样的身子拖着一条蝎子尾巴。

    “老龙蛛。”燕眉禁不住高叫一声。

    龙蛛看她一眼,十二只眼珠骨碌乱转,它一声长叫,仿佛喇叭齐鸣,蝎子尾巴大力一甩,身下喷出千丝万缕。蛛丝光白闪亮,落在地上犹如藤蔓生长,分支开叉,爬向四面八方,转眼间,整座洞窟都被蛛丝铺满,宛如大地血脉,流动柔和光芒。鼠蜥在白光下原形毕露,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都被蛛丝黏在地上。

    蜘蛛鱼如得水,顺着蛛丝滑行,势均力敌的恶斗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鼠蜥的尸体僵死一地,幸存的不顾一切逃回地底。

    鬼八方见势不妙,转身冲出,绿惨惨的巨舌扫向龙蛛,不料老妖王的身后闪出四道人影,纷纷举起毛笔,“霹雳符”、“炙弹符”、“惊爆符”……数十道符咒一股脑儿倾泻过来。

    鬼八方忙不迭收回毒舌,化为盾牌挡在身前,符咒落在上面,爆炸伴随闪光,几乎震垮了地窟。冲击波结成一股浩大的乱流,把魔徒缠住裹住、狂推猛搡。鬼八方连翻了五六个跟斗,轰地撞上岩壁,还没缓过劲来,眼前火光一闪,极度的炙热扑上身来。

    “羲和惊爆符”蓄势已久,冲出燕眉的笔尖,正中魔徒的胸膛,爆炸把鬼八方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浑身是血,皮开肉绽,嘴里发出嘶哑的尖叫。

    “糟糕。”燕眉想起一事,俯身冲向魔徒,忽见鬼八方就地一滚,身下岩石开裂,地龙钻了出来,咬住衣角把他扯了下去。

    不待地缝合拢,燕眉抢身赶到,毛笔一甩,又一道“羲和惊爆符”钻进缝隙,爆炸声里夹杂鬼八方的惨叫和地龙的悲号,大地震动不已,裂缝飞快消失,惨叫和悲号渐去渐远,终于消失在地底深处。

    “可恶!”燕眉忍不住挥舞毛笔,笔尖在黑暗中留下愤怒的火焰。

    “爸!妈!”简容惊喜地冲向那几道人影,一头扑进申田田怀里。女狼神横眉竖眼,本想痛揍他一顿,可见儿子狼狈模样,忽又心头一软,放下高举的巴掌,叹了一口气,低声骂道:“混小子,你吓死我了。”

    天上扑翅声急响,众人抬眼望去,“雷霆缚妖网”失效,鬼眼蝠到处乱蹿,可是没逃多远,忽又撞上什么,一个个悬在半空,挣扎扑腾,进退不得。

    燕眉暗生诧异,忽见六只巨蛛从黑暗里冒出头来,簌簌簌爬到半空,慢条斯理地吐出毒刺,挨个儿刺蛰蝠妖,毒液进入身体,鬼眼蝠麻痹僵硬,木呆呆地悬挂在巨大的蛛网上。

    燕眉看得头皮发麻,飞到简怀鲁身前,急声问道:“这儿离地面还有多远?”

    简怀鲁一愣,蛛仙子从禹封城身后闪了出来:“你问这个干吗?”

    “鸟妖王快要死啦!”老龙蛛的声音充满悲怆,一打眼珠盯着女孩怀里的黄鵷。

    “太阳光可以救它。”燕眉说道。

    “明白了!”蛛仙子高叫,“老家伙,你带她上去。”

    “好!”老龙蛛掉头钻进破洞,燕眉驭剑跟上,到了洞口又回头说道:“这些孩子……”

    “放心,”申田田热切地说,“交给我们。”

    燕眉点了点头,转身跟上龙蛛。老蛛妖六条长腿轮转如飞,仿佛一团苍青色的岚雾,乘着狂风在洞窟里穿行,毛茸茸的腿脚俨然长了钩子,正着爬,倒着爬,左也爬,右也爬,无论爬到哪里,都是如履平地。

    洞窟转折无穷,岔路数不胜数。燕眉看得心惊,忍不住问:“老龙蛛,你们怎么找来的?”

    “我有许多子孙。”龙蛛动作飞快,说话却是不紧不慢,“我用‘心之丝’跟它们心灵相连……”

    “心之丝?那是什么?”

    “一种无形的丝线。”龙蛛顿了顿,“跟通灵镜差不多。”

    “噢?”燕眉似懂非懂,“所以它们一举一动你都知道?”

    “鬼八方擅长操纵鼠蜥,跟着鼠蜥就能找到他。我让孩儿们追踪全玉京的鼠蜥,发现鼠蜥反常地向忘墟聚集,于是我们赶到忘墟,时刻监视鼠蜥的动向,今晚鼠蜥大规模异动,分从四面八方拥向这儿。我得到消息,一面让孩儿们追踪鼠蜥,一面召集蛛仙子他们,顺着这个洞窟深入地底,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你们。”

    “谢谢,”燕眉由衷说道,“老龙蛛,可你干吗追踪鬼八方?”

    “他招惹了逆鳞。”

    “逆鳞?”燕眉愣了一下,“苍龙人的秘密组织?”

    “‘逆鳞’是少数苍龙人建立的,专门对付魔徒和皇师利,”龙蛛咂了咂嘴,“蛛仙子和禹封城都是‘逆鳞’的成员……噢,我说漏嘴了,你可不能说出去。”

    燕眉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冲口而出:“杜风烈也是‘逆鳞’?”

    “唔,”老龙蛛不情不愿地说,“她是‘逆鳞’里的‘冰神女’,也是我们在白虎厅的内应。”

    “鬼八方打伤了杜风烈,所以‘逆鳞’要为她报仇?”

    “没错,禹封城跟简怀鲁夫妇是好朋友,顺道帮他们找回儿子,同时也介绍他们加入逆鳞。”

    燕眉不胜庆幸,呼出一口气,说道:“老龙蛛,没有你可就糟了。”

    “小意思。”老龙蛛闷闷回答,燕眉想了想又问:“天皓白也是‘逆鳞’吗?”

    老龙蛛支吾说道:“你问这个干吗?”

    “他有危险,”燕眉不胜担忧,“魔徒要释放百头蛟龙。”

    “什么?”龙蛛刹住脚步,“百头还活着?”

    “它困在天湖的下面。”

    “太糟糕了,”老龙蛛咕哝,“它会挑起战争。”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为了释放百头,魔徒要在‘幻月舞会’上演奏浪飞羽的《神寂之曲》,这支曲子能让万物永寂。”

    “永寂?”龙蛛嘶声高叫,“这么说……”它的目光落在黄鵷身上,“我的天啦。”

    “对!”燕眉咬牙点头,“黄鵷决不能死。”

    “好吧,我实话实说。”老龙蛛语调低沉,“天皓白是‘逆鳞’的头儿,如果失去他,对于‘逆鳞’将是灭顶之灾。”

    “尽是坏消息!”燕眉头痛欲裂。

    “也有好消息。”龙蛛说道。

    “什么?”

    “我们到了。”龙蛛绕过一块巨石,迎面凉风吹来,出现一个幽蓝色的洞口。燕眉喜不自胜,越过龙蛛,一口气冲出地表,霎时间她愣住了,星穹低垂,明月向西,夜晚尚未过去,太阳还没升起。

    “完了。”燕眉像被抽掉了元神,望着夜空两眼发直。

    “还没完。”老龙蛛刮锅似的嗓音格外刺耳。

    “怎么没完?”女孩愤然回头,“我要阳光,我要太阳。”

    老龙蛛十二只眼睛平静地望着她:“太阳没有来,你就不会去找它?”

    燕眉一愣,喜上眉梢,高声大叫:“谢谢你,老龙蛛!”边叫边飞,脚下的飞剑画出一道明亮的火光,把苍茫的夜空剖成了两半。

    寒风拍面吹来,云气闯入双眼,燕眉迎着东方越升越高。空气越发稀薄,困倦阵阵涌来,她咬牙苦撑,浑身气力注入飞剑,逐渐接近大气的边缘,因为远离地面,引力微乎其微,飞剑速度加倍,顺着气流向前滑翔。

    云河在下面奔涌,举头星河烂漫,透明的“气灵”在她身边欢欣鼓舞,吸足了星月光华,不断地变幻形态,像蝶,像鸟,像是奔跑的小兽,像是游动的鱼虾,若隐若现,时有时无。自古以来,关于“气灵”研究足以塞满整座天渊阁,有人认为它们是死者的元神,环绕世界运行,等待下一次轮回。

    怀里的黄鵷越来越冷,燕眉的心也随之低沉,她尽力叫喊鸟妖王的名字,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鸟妖王的身躯呈现出异样的灰白,燕眉感觉它正在变成一块石头。

    “太晚了吗?”女孩头晕目眩,周身发冷,整个儿沉甸甸地向下坠落,她已筋疲力尽,再也无法支撑飞剑。“丹离”感受到主人的绝望,摇晃着发出凄怆的哀鸣。

    前方微微一闪,像是一点星光。不,星光没那么暖、没那么亮,那更像是离开锻炉的刀尖,热烈中透着锋芒。

    光芒映入眼里,女孩一下子清醒过来,她瞪大双眼,朝着光芒飞去。霎时间,神明在天地的尽头张开了翅膀,太阳崭露头角,金红色的曙光尽情地洒在燕眉身上。

    女孩如释重负,低头看向黄鵷。鸟妖王闭眼张嘴,石膏色的羽毛也被染上一抹金红,这一刻,她直觉大鸟活了过来,可那只是错觉,黄鵷一动不动,仍是冰冷死寂。

    阳光也没用,黄鵷真的死了。燕眉的心再一次跌进了深渊,她抱住大鸟,失声痛哭,眼泪滴在羽毛上面,映照初生的旭日,发出奇异的光芒……

    湖面平静得可怕,没有涟漪,没有气泡,一条水道从岸边直通湖底。

    老橘妖也睡着了,方飞冲进水道,两边的水墙里,湖妖水怪静静地漂浮,鱼虾、蛟龙闭合双眼、酣然沉睡,琴水妖变回水母,悬在那儿纹丝不动。

    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方飞拼命思索之前的事情,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古旧发黄的符纸,显然这一切跟他选择的乐章有关系。

    不觉到了水殿门外,方飞屏住呼吸,举着毛笔,走了进去。殿中一如既往的空旷,没有狐白衣,没有百头蛟龙,老夔龙的影子从穹顶投下。它的大脑袋破水而出,湖水顺着苍青色的独角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殿中央的棋盘上。

    方飞走到棋盘前,所有的疑问豁然开朗——水殿就是一把天机锁,座椅是它的“九重天”,道祖棋盘是它的锁眼。天湖的底部则是一座监牢,巨大的符字不是无用的摆设,而是为了困住百头蛟龙——忘墟的制造者,旷古绝今的十品妖王。

    召唤棋盘的一定是狐白衣,看样子,他下赢了棋局,打开了天机锁,作为狐神后裔,秘魔的才智令人惊叹。

    方飞彻骨生寒,敌人的强大超乎想象,如果他输给狐白衣,如果百头蛟龙被释放,如果天皓白败给了天宗我,天籁树下所有的人都会死,简真、吕品、禹笑笑、天素、山烂石、狐青衣……空前的压力向他涌来,方飞反胃恶心,扶着棋盘大声干呕。

    胃里空无一物,什么也吐不出来。方飞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低头直视棋盘,上面映照出一张懊恼愁苦的面孔。

    方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张人脸属于自己。这时光亮忽闪,一行字迹出现在棋盘上:“要下棋吗?”

    “刚才有人来过?”方飞问道。

    “对。”棋盘简短回答。

    “他赢了?”方飞又问。

    “对,”棋盘写道,“厉害的家伙。”

    “他在哪儿?”方飞明知故问,心存一丝侥幸。

    “下面。”棋盘又写,“要下棋吗?”

    “你能让我赢吗?”方飞望着棋盘快要哭了,“一局也行。”

    “我不会让,你可以赢。”棋盘答得干脆。

    “好吧,”方飞明白祈求无用,把心一横,沉声说道,“开始!”

    棋盘闪过一个“好”字,随即文字消失,盘面一片光洁。

    方飞落笔写字,可惜心有杂念,笔势软弱,甫一交锋,字儿就被吃掉了两个,对方连成一道定式,俨然一道长城横在棋盘中央,以前的局面又在重演,输棋的念头牢牢占据了他的脑海——但从见到“道祖棋盘”,他就从没赢过一次。

    “可恶,”方飞鼻酸眼热、握笔的手微微发抖,“不行,我不能输。”

    输棋的后果如同万钧巨石压在头顶。他低吼一声,挥拳捶打脑门,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方飞右手握笔,左手握住右手,停止颤抖,继续书写,很快扳回一城,吃掉棋盘三个龙文,尽管没能凑成定式,可也大受鼓舞。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不觉开启“神读”,脑子高速转动,思路清晰了得,强大的意念注入笔尖,字迹变得坚定有力,顽强地抵抗对方的攻势。

    落笔越来越快,棋盘应对如飞,龙文满盘厮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乱糟糟分不出敌我彼此。这样混乱的棋局,方飞从没见过,可他的心思也是前所未有的敏锐,所有精魂气魄都倾注到棋盘上,每一个写出的龙文都融入血肉,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他能感受到文字的喜怒哀乐,听得到它们无声的呐喊,他精准地掌控每一个龙文。随着战局的深入,方飞逮到一个机会,吃掉对面五个龙文,幸运地凑成一道定式,依托这一座“龙城”,他大举反击,经过一番缠斗,凑齐了第二道定式,两座“龙城”构成九十度的夹角,把对面的龙文分剖宰割、各个击破。

    “柔为下激水漂石。”方飞写下一个“激”字,完成了一道“弱水浮石符”,这一道符咒能让石头在水中漂起,也让他凑齐了第三道定式。

    盘面上的文字停了下来,俨然某人按下了“暂停”键,方飞的笔尖停在棋盘上方,忽见光亮闪过,龙文融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三个大字:“你赢了。”

    胜利来得突兀,方飞呆柯柯望着棋盘,还没回过味儿,盘面闪过“少阳”两字,左边接近讲坛的座椅明亮起来,同样出现“少阳”两个大字,跟着棋盘又显示一个“金”字,西边第二排座椅也出现“金”字。接下来,棋盘上依次涌现“乾”、“九”、“乙”、“辰”、“亢”、“南吕”、“大过”……每出现一个字词,四周九排座椅就有相应的字词亮起,闪闪烁烁,光芒夺目。

    “大过”出现以后,棋盘沉寂一下,嘁哩喀喳,从内向外,盘上的方格纷纷向下陷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锁孔,外大内小,凹凸不平,布满了深刻光滑的凹槽。

    “糟糕,”方飞突然想到一件事,“我没有钥匙!”

    锁孔大得异乎寻常,容得下几个成年男子。方飞掏出“鼻涕虫”比了一下,小妖怪瘫在手心松弛无力,就连它也陷入了永寂。

    “狐白衣能开锁,钥匙也许就在附近。”方飞灵机一动,举头望去,立刻看见了老夔龙的独角,角上的纹路异常清晰。

    “钥匙是夔龙的角。”对于这个发现,方飞惊喜若狂,喜的是开锁有望,惊的是要用这把“钥匙”,必须控制夔龙,使其凌空转动。夔龙的身躯超过十吨,普通“搬运符”根本无法办到。

    “移山填海符。”方飞的脑海里闪过密密麻麻的符字,“定式”考试里,“移山填海符”是他写出的最后一道符,也是“搬运符”的最强变咒,定式超过两百字,复杂的程度让无数道者望而却步。方飞也曾尝试过一次,写到一半就被迫放弃。

    事到如今,有进无退。他咬牙挥笔,凌空写出符咒,这一次他使用龙文,一路书写流畅,以往遇上的阻碍也轻易度过,很快定式写完,方飞大喝一声:“起!”

    数百字的符咒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龙文,发出煜煜青光,穿透水墙,笼罩海怪,把夔龙拉出湖水,悬在半空缓慢下降。

    “星拂笔”瑟瑟发抖,汗珠顺着额角流淌,方飞清晰地感受到夔龙的重量,只不过承受方是他的元神。神速提升到极限,无法形容的疲惫涌遍全身,方飞感觉元气正被抽空,强烈的虚无感几乎把他击溃。

    一尺一寸,夔龙不断地接近锁眼,咔嚓,独角插进了锁眼,开始吃力地旋转,随之转动的还有整个水殿,座椅一排排随着锁眼旋转,四周的水墙化为漩涡,带起穹顶的湖水,向下旋转伸出,如同巨灵的舌头,吸住夔龙的尾巴,用力把它向上拉扯。

    老妖怪返回湖里的一刻,水殿旋转也停了下来,座椅上九个字词连成一行,强烈的白光顺着字词冲进锁眼。

    方飞脚底抖动,讲坛向左旋转,棋盘无声挪开,就在他的脚前从无到有地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石阶,阶梯斑斑驳驳,一路盘旋向下,冷飕飕的腥风冲出地窟,闻起来就像冷藏多年的鱼虾。

    “百头蛟龙就在下面?”方飞一想到这个就浑身哆嗦,用力挥了一下毛笔,壮着胆子向下走去。

    下了不到十级,头顶一暗,咔嚓,棋盘挪回原处。

    “噢!”方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入口,而是一个陷阱,天机锁只能从外面打开,一旦锁眼封闭,闯入者也会关在里面。这一座囚牢坚不可摧,百头蛟龙尚且无法脱身,其他的闯入者只能活活困死。

    绝望再一次袭来,方飞呆了几秒,加速向下奔跑——到了这个地步,只有一条路走下去。

    阶梯螺旋向下,俨然永无穷尽,冷风迎面传来,风中的腥气更加浓郁。

    “昂。”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吼。不,不是一声,而是许多声吼叫,因为太过整齐,听起来就像是从一个嗓子里爆发出来。

    方飞双腿发软,满头冷汗,望着黑暗深处恐惧发抖。

    “不能停下,”一个声音在心里催促,“时间不多了。”

    “我得下去!”他使劲握了握笔杆,无论什么时候,凉沁沁的“星沉木”总能让他心中安宁。

    方飞踮着脚尖奔跑,不出百步,踏上平地,正前方青蒙蒙的微光勾勒出一个不规则的洞口。他举起毛笔,蹑足走到洞前,还没站稳,又听一声怪叫,仿佛数十个巨人在他耳边齐声暴喝。方飞头脑欲裂,几乎当场昏迷,透过青光,恍惚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飞了过来,砰地砸中刻满符咒的墙壁,骨碌碌滚落在地,仔细一瞧,那是一个白衣白发的年轻男子,面孔白里透红,嘴角挂着血迹,漆亮的眼珠闪烁嘲弄一切的光芒。

    “狐白衣?”看见这身装束,方飞立刻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秘魔没有看见他,两道目光凝注前方,方飞随他看去,心子猛地一跳,险些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