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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谋杀案
望气士死了,胸口的孔洞贯穿了心脏,鲜血向外狂涌,很快染红了琼田,玉白血红,说不出的诡异。
脚步声急促响过,几个囚犯从不同方向冲了出来,简真、吕品也在其中,望着尸体无不骇异。两个看守也从玉禾林里钻出来,为首的阴练华扫一眼尸体,抿起嘴巴,扬起毛笔,冲天发出一道“流星符”,银白色的光团尖啸着冲向高空,砰的炸开,绽放出一个巨大的“死”字。
奔跑很快传来,这儿是“血河帮”的地盘,闻人寒率先赶到,“血河四神”的其他三位跟他形影不离。老头儿把目光从尸体上移开,无不阴沉地扫视众人。
轩辕光雄随后赶来,见了尸体怔愣一下,回头瞪视闻人寒:“你干的?”
“屁!”闻人寒皱眉说道,“我杀他干吗?”
“让开!”巫唐推开人群,盯着尸体两眼出火,“谁干的?”
“不知道。”闻人寒回答,巫唐瞪他片刻,回头锐喝:“盘震,你磨蹭什么?”
“来了!”老夸父的声音在琼田里回荡,咚咚咚的脚步声有如擂鼓。
当先出现的却是天狗,戌亢幽灵一样穿过玉禾,吓得囚犯纷纷躲闪。盘震的影子出现天狗身后,它手持法杖,谨慎地避开地上的瑶草,冷冰冰地盯着尸体。
“死了吗?真可惜。”夸父干巴巴的口气没有丝毫惋惜的意思。
“少废话,”巫唐厉声说道,“把凶手找出来!”
“戌亢!”盘震低头看向大狗,戌亢走到蝎尾狼身边,嗅了嗅,扬起鼻子,冲着天上微微抽动,忽然转过身来、缓步走向人群。
囚犯们一下子屏住呼吸,望着天狗脸色发白,巨犬像是一团黑烟,从众人身前挨个儿飘过,最后停在方飞面前,瞳子白惨惨地地盯着他。
方飞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天狗微微前倾,鼻子凑近男孩,呼出的热气让他寒毛直竖,如同见了猫的老鼠,恐惧夺走了行动的能力。
“嗤!”天狗呲起白牙,瞳仁由白变红,仿佛凝结的血块。方飞吓得双腿一软,噗地坐在地上,忽见戌亢作势扑来,禁不住双手着地,拼命向后挪动。
“破案了!”盘震的声音像是千钧重锤,“死者的身上有方飞的元气。”
“什么?”方飞失声惊叫,“你胡说!”
“天狗不会撒谎,”盘震严厉地看着他,“它的鼻子能够分辨所有的元气。”
“我没杀他……”方飞急得两眼通红,“我没杀蝎尾狼。”
“谁最先到达现场?”巫唐扫视人群。
“他!”一个囚犯虚怯怯指向男孩,“我听见惨叫,赶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尸体旁边。”
方飞张开嘴巴,无数申辩的词儿堵在喉咙里,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凶手用蝎尾狼的惨叫把他第一个引到这里,还在尸体上留下了他的元气。可是……凶手为何会有他的元气?难道真是他杀死了蝎尾狼?
方飞糊涂起来,回头看去,每一张面孔都充满敌意,就连吕品和简真也流露出困惑的神气。
“我,”方飞使劲吞咽口水,“我为什么杀他?”
“他老是咒你死,”囚犯里有人说,“蝎尾狼是望气士,他逢人就说,九星之子命中注定会死在天狱。”
“我也听他说过……我也听说了……那家伙满嘴跑马,成天都在我耳边念叨……他死了更好,世界清静了不少……”囚犯七嘴八舌地议论。
“看来他的话太多了,”巫唐冷冷瞅着方飞,“他诅咒你,你生气了。”
“没有!”方飞高叫,“我没杀他。”
“把他抓起来,”巫唐回头下令,“带他去见天狱长。”
两个守卫走上前来,粗暴地揪住方飞,尖锐的指甲扎进胳膊,痛得他倒吸冷气。男孩试图挣扎,忽见戌亢凑了上来,天狗的眼珠变回白色,冰冷的目光像要钻进他的脑子。方飞吓得浑身发软,任由看守拖着拽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不久出了琼田,盘震也跟了上来,法杖一顿,使出“缩地法”把众人送回盘古神殿。
方飞的脑子始终一片空白,模糊感觉有人给他戴上了符锁,有人在他身边急速奔跑……
“嗐!”有人暴喝一声,紧跟着,方飞挨了一记耳光,疼痛让他苏醒过来,瞪眼望去,裴千牛站在身前怒容满面:“叫你呢,没听见吗?”
“天狱长!”方飞回过神来,捂着脸颊说道,“我没有杀人。”裴千牛瞪他一会儿,回头问巫唐:“人怎么死的?”
“利器刺穿心脏!”
“凶器呢?”
“伤口有水分残留,凶手使用的是‘水化身’里的‘冰刃’。从伤口的深浅和形状来看,应该是近距离一击毙命。”
“伤口有方飞的元气?”
“对,天狗闻出来了。”
“天狗不可信,”裴千牛阴沉地注视下属,“不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要对夸父保持警惕。”
“没关系,”巫唐耸了耸肩,“我们可以从伤口提取元气跟方飞的元气进行比对。”
“元气符合也不能说明问题,”裴千牛执拗地说,“有不少方法可以搞到他人的元气。”
“可他第一个出现在杀人现场。”
“我不认为他会那么蠢,换了是你,杀人以后会呆在现场吗?”
“我会有多远逃多远,”巫唐停顿一下,“可是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
“十八年来我见过无数犯人,窃贼、骗子、杀人犯,我一眼就能看穿他们,”裴千牛转眼盯着男孩,“他一点儿都不像杀人犯,他就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可是证据……”巫唐还没说完,就被天关星打断:“用不着,我有更好的办法。”
裴千牛把手伸进乾坤袋,取出一张浅黄色的符纸,上面天青色的符字煜煜发光。
“天道师……”方飞认出了符纸上的字迹,心中传来强烈的绞痛。
“这一张‘测谎符’是天皓白留给我的。”裴千牛抽出毛笔,点一下符纸,纸上的符字灼灼发亮,向上一跳,变成一团耀眼的白火,浮浮沉沉,飘到方飞面前。
“你杀了人吗?”裴千牛语调低沉。
“没有!”方飞直视白火,火焰幽幽燃烧,纯白如雪,颜色没有改变。
“你杀了蝎尾狼吗?”巫唐又问。
“没有!”方飞回答完毕,白火仍未变色,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是清白的。”裴千牛挥一挥手,符火熄灭了,天关星意味深长地盯着副手,“你认为呢?白虎巫唐。”
“我没意见。”副狱长木无表情。
“死者是哪个帮派?”裴千牛又问。
“玄黄党!”
“我会跟轩辕光雄谈谈,”裴千牛口气冷淡,“我猜他不敢乱来,毕竟还有大半年他就能出狱了。”
“不是方飞,”巫唐沉吟,“那又是谁呢?”
“出事之前,你见过什么可疑的人吗?”裴千牛盯着方飞。
“可疑?”方飞冥思苦想,“听见惨叫前,似乎有人跟踪我。”
“你看见他了?”
“没有……”方飞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抬头望着星官,声音微微发抖,“会不会是隐身者?”
“隐身者?”裴千牛拧起眉毛。
“那不可能,”巫唐插嘴说道,“天狱禁止变身、分身和隐身。无论看守还是囚犯,任何人踏上天狱星之前都会接受符咒禁制,唯一例外的只有一个人。”
“谁?”方飞问道。
“我!”裴千牛沉着脸说,“可我不会隐身术。”
“如果真有隐身……”方飞话没说完,裴千牛打断他说,“你可以走了。”
“我的玉禾还没浇完。”方飞还记得任务。
“今天的免了,下一次补上。”裴千牛目送方飞走出神殿,忽然开口说道:“巫唐。”
“属下在!”副狱长躬身行礼。
“这个凶手很危险,”裴千牛沉吟,“你得想办法查出来。”
“我尽力而为。”巫唐作势退下,天关星扬手说:“慢着!”
“怎么?”
“最近……”裴千牛盯着属下目光幽沉,“巫史找过你吗?”
“他哪儿有这个闲心,”巫唐酸溜溜地说,“他可是个大忙人。”
“是吗?”裴千牛意似不信,巫唐和和气气地说:“您不相信,可以审查我。”
“不必了,”裴千牛摆摆手,“我要提醒你一句,离巫史远一点儿。”?巫唐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上司:“这话怎么说?”
“燕玄机是皇师利的眼中钉,因为他的存在,皇师利的势力很难扩张到羽山以南。如果他想要完全控制紫微,除掉燕玄机是早晚的事。”
“星官大人,”巫唐神色别扭,“您这话什么意思?”
“巫史是你的堂兄,也是皇师利的心腹,可你是天狱的看守,你有你自己的立场。”
“我还是不太明白。”巫唐打量上司。
“我认为,”天狱长盯着他目不转睛,“皇师利想杀了方飞。”巫唐怔了一下,摇头说:“杀死方飞会引发战争。”
“皇师利要的就是战争,”裴千牛脸色阴沉,“你想,如果方飞死了,燕眉也会死,燕玄机一怒之下挑起战争,那么战争的责任由谁来负?”
巫唐迟疑一下,轻声说道:“我们!”
“方飞死在天狱,我们就是替罪羊,皇师利会拿我们来平息燕玄机的怒火。燕玄机如果不肯接受,那么就会发生战争。”
“我懂了,”巫唐笑笑,“您认为我受了白王的支使,想要帮他陷害方飞?”
“我只希望你看清形势,”天关星徐徐说道,“方飞肯定会出事,我们必须保证他的安全。”
“知道了,我会找出凶手。”巫唐冲上司欠了欠身,反身走出神殿。
大殿一下子空了,剩下裴千牛独自一人,他回头望着盘古神像,紫微星已经沉没,浓重的阴影古蛇一样游弋进来,爬上神像的面庞,留下诡异的痕迹,神殿的轮廓开始模糊,化作浑然一块,向他倾身压来。
杜风烈落到地上,把飞剑收进乾坤袋,抽出烟杆点燃,冲着身旁的神照渠吐出一缕轻烟,烟气变成水鸟,轻盈掠过水面。
一只只“水鸟”从她口中吐出,飞向四面八方,水面上、草丛里、树荫下……烟灵包含女虎探的神识,每一只“水鸟”都是一只眼睛,上天入地,把周围一切传入她的脑海。
杜风烈吞云吐雾,过了足有两分钟,确信无人跟踪,这才放下烟杆,顺着水渠向东行走,步子悠然自得,随手攀扯垂柳。老柳树很不乐意,飒飒飒抖动枝干,试图把柳条从她手里拉扯回去。
“小气!”杜风烈放开柳条,锐利的目光扫过附近。
两个老汉正在钓鱼,一对情侣在树丛里嬉笑,岸边的长椅上有个老妇人,鸡皮鹤发,衣裙陈旧,她低头坐在那儿,从白瓷罐子里掏出鱼食,轻轻撒向水渠。水里的鱼妖挤在一起争抢,鳞甲摩擦碰撞,迸闪绚烂异彩,看上去就像一副油彩大画,顺着流水缓慢地展开。
杜风烈走上前,坐到老妇身边,吸一口琅嬛草轻轻吐出,烟气变成一只水鸭。老妇抬起头,看了看烟灵,呼出一口气,水鸭翻腾两下,变成一只燕子。
“丑死了,”杜风烈瞟一眼老妇,“你干吗这副打扮?”
“你老了还不是一样。”老妇继续喂鱼,眼睛闪烁一下,变得清亮有神。
“我可不想变成这样,”杜风烈斜靠椅背,“老死之前我会做个了断。”
“这衣服我花了一千点金,”老妇嘟嘟囔囔,“向一个行乞的老太太买的。”
“一千点金?”杜风烈苦笑,“那可是我一年的薪水。”
“你还真穷。”老妇人拈起鱼食撒向水渠。
“说吧,”杜风烈直视水面,“你找我干吗?”
“我需要帮助,”老妇人直起身,“请你召集逆鳞。”杜风烈愣了一下:“为什么?”
“方飞夺回的象蛇元珠藏在斗廷,”老妇人犹豫一下,“我要近距离接触它。”
“你做梦!”杜风烈轻哼一声,“谁知道那东西藏哪儿?”
“我知道,”老妇人的手指停在陶罐,口中轻声说道,“藏在北极宫。”
“你怎么知道?”杜风烈不胜疑惑,“这可是绝密。”
“打听这个不难,”老妇人顿了顿,“难的是进入那儿。”
“那还用说,”杜风烈白她一眼,“你当斗廷都是白痴?”
“你得帮我。”老妇人说道。
“干吗不求你爹?”
“我不能见他,”老妇人苦笑,“他会把我赶回南溟岛。”
“换了我也会这么干,”杜风烈冷冷说道,“你现在可是白虎厅的甲等通缉犯,苗得意悬赏一千万抓捕你归案。”
“我就在这儿,”老妇人微微冷笑,“这可是你发财的好机会。”
“说得对,”杜风烈连连点头,“如果逮捕你,我就可以退休了。”
“你真想抓我?”老妇人有点儿生气。
“想想而已,我可舍不得把你交给猫鬼,”杜风烈笑了笑,“老实说,‘流水赌坊’的事很对我的脾胃。呵,你上去那儿去干吗?”
“我进了贪婪宝库。”
“什么,”杜风烈几乎跳了起来,“你找到了‘象蛇元珠’的信息?”
“对!”
“这就是你想接触元珠的原因?”
“对!”
“这是找回元珠的关键?”女虎探问道。
“根据猫鬼记载,三颗元珠可以相互沟通,也即是说,找到一颗元珠,就能发现其他两颗。”
“要是这样……”杜风烈沉吟,“我们可以向斗廷要求接触元珠。”
“斗廷知道这件事,皇师利也会知道,如果他抢在我们之前夺回元珠,他和爸爸的契约就会作废。”
“噢!”杜风烈揉了揉脑门,“真叫人头痛。”
“还有一点,”老妇人幽幽地说,“魔徒无孔不入,除了爸爸和逆鳞,我现在谁也不相信。”
“好吧!”杜风烈掏出通灵镜,嘴里叼着烟杆,毛笔刷刷挥舞。
“你在干吗?”老妇人问。
“联系双头龙,”杜风烈含混地说,“她们负责召集逆鳞。”
“是吗?”老妇人眼中含笑,“毫无疑问,这是世上最安全的联络方式。”
“行了!”女虎探收起通灵镜,“集会地点在老地方,最近的出入口在添翼大街四百二十六号的‘悠悠古玩店’。”
“添翼大街?”老妇人迟疑一下,“那儿人太多。”
“人多才好藏身,”杜风烈起身,“我们分头行动。”
她说走就走,纵起飞剑,一声激响消失不见。老妇人木呆呆坐了半晌,慢慢起身,把陶罐里的鱼食撒进水渠,拎起一根拐杖,佝偻着穿过树丛。那对小情侣还在调情,看见脏兮兮的老丐婆,都是皱起眉头,嫌恶地缩到一边。
老妇人视如不见,踩着碎石小径来到大路边,颤巍巍钻进一辆蚣明车,一阵颠三倒四,大蜈蚣翻过两栋大楼,滑落到一条热闹非凡的大街上。
走出蚣明车,老妇人眯起眼睛,瞅着远处的倏忽塔,若有所思,微微叹气,她拄着拐杖挤过人群,眼睛不时观看门牌,过了片刻,她停下脚步,踅进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里人流稀少,老妇人一路走到尽头,忽见一扇窄门,左边的铭牌上写着“四百二十六”,门首的牌匾又小又旧,“悠悠古玩店”五个字斑驳不清。
推门进去,店里乱糟糟堆放一些不值钱的古董,大多来自红尘,积满灰尘无人问津。店长是一个老树精,光秃秃的枝条上挑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因为生意清淡,它托着一面镜子通灵,有人进店也不理睬。
“这儿!”杜风烈挑开起居室的竹帘,老妇人应声上前,忍不住回头看向树精。
“它是自己人。”杜风烈说道。
老妇人跨入里屋,女虎探把门关上,回头一瞧,老妇人脱去破旧衣裳,如同蜕皮的妖魅,变成一个娇美动人的白衣少女,双手挽起蓬松的黑发,漂亮的双眼扫遍房间,最后停在了一幅长长的山水画上面。
“富春山居图。”燕眉念出画名,画上风吹树摇,云逝鸟飞,江水静静流淌,两只小船悠闲地漂泊。
“漂亮,”女孩感叹过后,忍不住又问,“每个入口都是一幅古画?”
“对!”
“每个入口都通向密室?”
“那还用说?”
“天皓白怎么做到的?”燕眉不胜困惑。
“我也想知道。”
“共有几个入口。”
“好几个,”杜风烈走向画卷,燕眉却皱眉头:“这儿可是古玩店,有人买走了这幅画怎么办?”
“开什么玩笑?”杜风烈白她一眼,“谁会买红尘的东西?”
“可是……”燕眉话没说完,画卷白光暴涨,一下子涌到身上,霎时天旋地转,女孩身子一沉,发现坐在了画里的小船上,船只迅疾如箭,顺着江水笔直向前。杜风烈悠闲地坐在船头,伸手撩拨江水,指尖所及,荡起一片水墨色的涟漪。
很快驶入群山,进入一个山坳,前方山脚下出现一个幽黑的洞口,小船一溜烟冲了进去,燕眉眼前一黑,忽又亮光刺眼,举目望去,正前方白火燃烧,逆鳞的成员围坐一圈。
“燕眉,”狐青衣开门见山,“你想接近象蛇元珠?”燕眉看一眼杜风烈,女虎探说道:“召集逆鳞总得有个理由。”
“我反对这件事,”云炼霞扬声说道,“象蛇元珠太危险,我们对它了解太少。”
“我也反对,”山烂石说道,“真如燕眉所说,元珠之间相互感应,用斗廷的元珠可以寻找天宗我的元珠;那么反过来,天宗我也能用他的元珠找到斗廷的元珠。这么一来,他就能凑齐三颗象蛇元珠,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复活象蛇!”禹笑笑声音发颤。
“那样也不错,”贝露笑眯眯地说,“我倒想看看金巨灵长什么样。”
“没准儿还挺好玩儿。”贝雨接道。
“别闹了,”申田田恼怒地瞪视双胞胎,“如果象蛇复活,那就是世界末日,。”
“那就再杀祂一次。”贝露说。
“说得容易,”简怀鲁连连摇头,“支离邪和四神已经不在了,即使打败象蛇,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牺牲。”
“反对的人挺多。”狐王向燕眉说道,“看来我们帮不了你。”
“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们,”燕眉不动声色,“翻阅猫鬼金书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的笔迹。”
“谁?”贝雨问道。
“天宗我!”燕眉的目光扫过密室,“他用龙文写的,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密室陷入长久的沉寂,沉重的气氛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山烂石忽然问道:“字迹什么颜色?”
“青色!”燕眉回答。
密室里响起轻微的吸气声,禹笑笑忍不住说:“那是他入魔前写的?”燕眉点头说道:“我认为天宗我蓄谋已久,他肯定还有更大的阴谋,如果接触斗廷的元珠,或许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我赞成,”蛛仙子举手说道,“山胖子你太胆小了,如果找到线索,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在天宗我凑齐三颗元珠之前把他那两颗抢回来。”
“得了吧,”山烂石哼了一声,“那可是天宗我。”
“蜘蛛女说不无道理,”狐青衣说,“天宗我的肉身还在镇魔坑,为了保护肉身,他不能把所有的力量投入‘神游’,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山烂石疑惑地看着他,狐青衣点点头,沉声说道:“想要消灭他,就得趁现在。”
“那也先得找到他。”简怀鲁说道。
“这个简单,”蛛仙子接道,“用燕眉的办法就行。”
“对呀!”陆苍空的大嗓门儿在密室里回响,“我们应该搏一把。”
“进攻比防守更有利。”禹封城赞同。
“山道师……”云炼霞求助地望着同僚。
“我还是反对,”山烂石沉默一下,“可我不会阻拦你们。”狐王点点头,对燕眉说:“元珠在哪儿?”
“北极宫,星官议事厅附近,”燕眉停顿一下,“要想进入那儿,务必通过三道难关。”
“说来听听!”贝雨一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学长。
“第一关是‘北斗印门’,需要九大星官同时使用‘神印’才能开启。”
“逆鳞”面面相对,神情颇为纠结,禹笑笑问道:“什么是‘神印’?”
“一种精心加密过的元神印记,只有元神所有者才能使用,”云炼霞解释,“斗廷星官的‘神印’又是所有‘神印’里最复杂的一种,无法伪造、无法替代,用来签署最重要的文件。”
“他们还用‘神印’作为通灵密码,”贝雨插嘴,“我们一直无法侵入九大星官的内部网络。”
“让一个星官使用‘神印’或许可以办到,”狐青衣托腮沉吟,“但要让九大星官同时使用‘神印’非常困难,任何一个人出现问题,都会让我们前功尽弃。”
“没错,”燕眉点点头,“第二关是云涯幻境。”
“这也很麻烦,”狐青衣看着女孩意味深长,“如果黄鵷肯帮忙……”
“我会去求它,至于第三关,”燕眉沉默一下,一字字说道,“九阴雷阵。”
“够了,”山烂石用烟杆大力敲打地面,“这件事不可能成功。”
“是啊,”云炼霞喃喃说道,“‘九阴雷阵’?那也太离谱了。”
“别打哑谜呀,”贝露急得搓手,“‘九阴雷阵’很厉害吗?”
“那是九十九颗阴雷,”燕眉冲她笑笑,“阴雷从三劫门运来,经过符咒处理,威力更强,更加灵敏,最轻微的触碰也会爆炸。这种爆炸不但摧毁肉身,还能毁灭元神,任何进入雷阵的人,都有‘形神俱灭’的危险。”
“形神俱灭”是道者最忌惮的事情,意味自身存在的印记被永远抹去。贝露看向贝雨,姐妹俩夸张地吐了吐舌头,就像两只惊恐的小猫。
“我想,”简怀鲁慢慢说道,“‘九阴雷阵’不只是防范入侵者。”
“是啊,”杜风烈叹了口气,“更大的作用是防止元珠逃逸。”
“阴雷能摧毁元珠吗?”禹笑笑问道。
“如果可以摧毁,象蛇元珠早就没了,”山烂石表情严肃,“我们也不用花费那么多心血把它隐藏起来。”
“有办法破解雷阵吗?”禹笑笑又问,胖道师想了想,摇头否定;“我想不出来。”
“我有一个办法,”燕眉微微抿嘴,“可是不太妥当。”
“你什么时候妥当过?”杜风烈轻声咒骂,“你是紫微最大的闯祸精。”
“蛛仙子,”燕眉看向黑衣女子,“这法子还得请你帮忙。”
“我?”蛛仙子转动眼珠,“噢,你说龙蛛?”
“对!”
“可是‘北斗印门’怎么办?”蛛仙子问道。
“我有一个计划,需要大家的帮忙,当然……”燕眉的目光扫过所有的逆鳞成员,“可能还要一些时间!”
方飞困在了“冰龙窟”。每一次睡觉他都会进入“丙离国”,每一次总会站在“冰龙窟”的洞口,经过一番厮杀,最后总会倒在寒冰巨龙面前。
方飞花了七个梦的时间才学会如何躲开冰雹,可是转眼又被龙爪捏碎。他用了十个梦来躲开龙爪,结果又被龙尾拍死在墙上,好容易躲开了龙爪、龙尾,结果又掉进了冰龙的大嘴。当他从龙口里死里逃生,又被冰龙吐出的白气冻成了冰块。
入梦、战斗、死亡、苏醒……反反复复,成了一个永无休止的循环。方飞困惑、愤怒、沮丧,更有一种恶鬼缠身、生无可恋的感觉。可是无论他的心情如何,每一次做梦都会毫无例外地回到“丙离国”,竭尽全力之后,经受痛苦不堪的失败。有时候,他甚至不想进入冰窟,可一想到“天皓白”,忽又涌起强烈的执念,身不由主地冲了进去。
为了打败冰龙,方飞反复琢磨“化身术”,每次做梦醒来,他都在囚室练习驾驭流水。他惊讶地发现,每经历一次梦境,他对“水化身”的控制都有长足的进步,对元胎的感觉更加敏锐,对元胎的控制也更加自如,冰、雪、水的转换更加迅捷高效……他沉浸于梦境和修行,对于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心不在焉地挨饿,麻木不仁地劳作,任由囚犯谩骂欺辱也一声不吭,他在人世间最残酷的牢狱里苟活,心里却隐藏着最神圣的宏愿——复活天皓白!
他不是为自己战斗。每当醒来的时候,天皓白血肉模糊的身影都会闯入他的脑海,老道师躺在他的怀里,没有责备,没有埋怨,毛茸茸的脸上挂满笑容,他冲着方飞微笑,鼓励他勇敢的活下去。也许老道师已经预料到方飞的命运,他的眼里充满了哀伤和怜悯,他化为漫天星尘,融入苍茫宇宙,如果他天上有知,或许还在默默地看着他。
每当天皓白的眼神浮现出来,方飞就感觉无法忍受的痛苦,强烈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他的心,就如一卷重复播放的录影带,一遍一遍,让他永不安宁。有时他也想到过死亡,可是燕眉的笑脸总会适时出现,女孩的声音就像燕子,在他耳边温柔地呢喃,安慰他,提醒他——严冬终将过去,春天必会到来——他的生命不止属于他,他的生命之中,还有一半属于一个女孩。
活得痛苦难熬,可又无法死掉,方飞走投无路,只能逃进“丙离国”。当他面对水鬼、雪兽和冰龙,总能丢掉悔恨和愧疚,无所顾忌地投入战斗。
“复活天皓白”成了一个顽固的念头,激励他在梦中奋战不息,迫使他在天狱忍辱负重……日复一日,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开始模糊,方飞在二者之间游荡,就像一个孤零零的鬼魂。
“或许天狱也是一场梦,真正的我已经死了,”他有时忍不住胡思乱想,“无论天狱星还是丙离国,统统都是亡灵的世界,就像地狱和天堂,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
“蠢货!”耳边一声断喝,后脑传来剧痛,方飞差点儿昏了过去,跟着膝窝又挨了一踹,他扑倒在地,整条腿又痛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
“让你发呆,狗东西,让你发呆!”蜘蛛猴咬着一口白牙,左脚猛地飞起,正中方飞的腰眼。男孩痛得蜷缩起来,就像掉进沸水的青虾,一张面孔殷红如血。
“嗐,别……”简真叫了半声,就被蜘蛛猴凶毒的目光吓了回去,男犯还不过瘾,冲过去揪住他衣领:“死肥猪,你想说什么?”
“没,”大个儿高举双手,“我啥也不想说。”
蜘蛛猴瞅向吕品,懒鬼两眼朝天,自顾自挥手浇水。蜘蛛猴心里暗骂,吕品比泥鳅还要滑溜,始终抓不住揍他的把柄。
“废物!”他骂骂咧咧,给了大个儿肚子上一拳,揍得他弯腰缩腿,蹲在地上哼哼。
“再废话我踢死你,”蜘蛛猴恐吓一通,转身走向禾林林,“我去拉个屎,回来之前,浇不完六十株,你们谁也别想好过。”把手揣在兜里,绕过玉禾消失了。
“你没事吧?”吕品收起化身,上前扶起方飞。
“没事!”疼痛让方飞清醒了少许,意识到自己正在琼田浇水,刚才出现短暂的迷失,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他站起身来,忽见吕品手臂靠近肩膀的地方焦黑一团,像被火焰烧过。
“怎么回事?”方飞忍不住抓住他的胳膊,扯开他的衣裳,惊得倒抽冷气——焦痕不止一块,斑斑驳驳地布满全身。
“没什么大不了,”吕品拨开他的手掌,扯上囚衣盖住焦痕,“我尝试变身,结果触发了‘天狱禁锢符’。”
方飞见过触发“天狱禁锢符”的样子,无怪吕品的伤痕这么可怕,他的心缩成一团,瞪着懒鬼说不出话来。
“笨蛋,你想死吗?”大个儿凑过来冷言冷语,“那一道符可是皇师利写的!”
“不是他写的我才懒得试!”
“你就吹吧!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大个儿幸灾乐祸,方飞定了定神,小声问道:“你成功了吗?”。
“没有!”吕品摇头
“你会被活活烧死,烧不死也会变成个丑八怪。”简真恶狠狠诅咒。
“你不变也是个丑八怪。”吕品冷冷还了一嘴,
“什么,”大个儿又惊又气,“我比你好看一百倍。”
“对啊!猪也是这么认为。”
“你……”大个儿手指对方两眼翻白。
“你真的没事?”方飞看着焦痕忧心忡忡。
“狐神后裔有再生能力,虽然比不上百头蛟龙,这点儿小伤疤也不算什么。”吕品打个响指,口气十分轻松。
“你干吗这样干?”方飞忍不住问。
“我讨厌皇师利的符咒,把它当做对手,不断向它挑战,如果突破‘天狱禁锢符’,我的‘天狐遁甲’就能更进一步,”懒鬼盯着方飞,“你也不想永远呆在天狱吧?”
方飞吓了一跳,简真冲口而出:“好哇,你想越……”忽又捂住嘴巴,惊恐地到处张望。
“我就是想越狱,”懒鬼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这个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呆了。”
“裴千牛会拿你喂天狗。”大个儿浑身发抖。
“那我变成石头,崩掉它的狗牙。”
“使劲儿吹吧!”简真扭头就走,“不要脸的死狐狸。”
“你去哪儿?”方飞问道。
“嘘嘘!我要憋死了。”
“你不怕遇上蜘蛛猴?”吕品吓唬他。
“人有三急,”简真心虚地回应,“他不能不让我嘘嘘吧?”
“难说!”懒鬼拖长声气,“没准儿他使出‘水化身’,让你把撒出去的尿收回去……”
“滚开!”大个儿捂住耳朵,一溜烟冲进玉禾丛,找了个无人的所在,扯开裤子,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正要收工,忽觉左颊一凉,有水滴在脸上。
“可恶!”他伸手一揩,黏黏糊糊,不像露水,仔细一瞧,手上殷红刺眼,分明就是鲜血。
简真满心恐惧,抖索索抬头望去,玉禾的叶子上面挂了一具尸体,飘飘荡荡,长手长脚,不是蜘蛛猴是谁?
他愣了一下,又喜又怕,想来想去,决定溜之大吉。一来不想自找麻烦,血河帮找不到凶手,没准儿迁怒于他;二来他在心里把蜘蛛猴痛宰了几万次,有人帮他实现夙愿,千恩万谢也唯恐不及。
“活该!”他啐了一口,系上裤带转身就走,想到蜘蛛猴的惨样,心花怒放,不由哼起了小曲儿。
穿过玉禾,回到浇水的地方,简真定眼一瞧,忽然目定口呆。除了方飞、吕品,“血河四神”也赫然在列,闻人寒笑眯眯地瞅着他,就像大灰狼见到了肥滚滚的小兔子。
简真刹住脚步,心里打鼓,蜘蛛猴的死状一闪而过,血淋淋的尸体仿佛在冲他诡笑。
“你上哪儿去啦?”闻人寒慢悠悠地问。
“撒……尿……”简真艰难地回答。
“你脸上是什么?”闻人寒走上来,摸了摸大个儿的胖脸,指尖多了一抹红色。简真险些昏了过去,他刚才只顾高兴,忘了清理血迹。
老头儿嗅了嗅,困惑地道:“血?”
“我……”大个儿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流了点鼻血。”闻人寒哼了一声,把血在裤子上揩掉,左右看看,嘎声问道:“蜘蛛猴呢?”
“拉屎去了。”吕品回答。
“噢?”血河帮主瞅着简真,“你没遇上他?”
“没、没有!”
闻人寒狐疑地看他一眼,又问其他二人:“水都浇完了?”
“浇完了!”方飞一边回答,一边盯着简真,但觉大个儿言行蹊跷。
“可以走了吗?”吕品抱着后脑,“我们的玉禾还没浇水呢!”
闻人寒瞅了瞅百里玄空,后者数过玉禾,简短回答:“完了。”
“好!你们去吧。”闻人寒回头对“百爪蜈蚣”纪权说,“去看看蜘蛛猴,那家伙玩忽职守,你找到他,给我狠狠地踢他屁股。”
简真听得头大如斗,小心脏噗通狂跳,他两三步走到方飞面前,挽住他的胳膊转身就跑,但听后面传来纪权的抱怨:“干吗让我去?他在拉屎呢?臭烘烘的……”
“让你去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血河帮主的声音透着不耐,简真猛可意识到他对自己起了疑心,哆嗦一下,脚步更疾。
“走错道了,”方飞叫了起来,“我们的玉禾在那边。”
“噢!”简真慌慌张张,拖着他又向左跑,吕品早已守在前面,盯着大个儿目光如炬:“死肥猪,你捣什么鬼?”
“惨了!”简真快要哭了,“蜘蛛猴死了。”
“什么?”两个同伴齐齐一跳,见了鬼似的盯着他。
“你杀的?”吕品劈头就问。
“我哪儿敢啊,”大个儿两眼泛红,“我看见的时候,他就挂在玉禾上面。”方飞喃喃说道:“那些血……”
“蜘蛛猴的,”简真蹲在地上发抖,“他们发现尸体,一定饶不了我。”
“噢!”身后传来愤怒的喊叫,尖利高昂,直透苍茫,“抓住那三个小崽子。”
“他们发现了!”大个儿瘫在地上,“我死定了。”
“不会,”方飞使劲儿把他拽了起来,“快走。”
三人慌不择路,冲进一片玉禾林,沿途踩坏了好几丛瑶草,草叶愤怒的扭动,折断的地方吐出细细的白雾。三人无暇理会,一阵风冲出林子,忽见几个男犯挡住去路,眼里凶光闪烁,握着拳头向他们走来。
“该死!”方飞掉头转向,忽见闻人寒就在前方,小老儿把手揣进兜里,双脚不丁不八,嘴角挂着冷笑。
方飞转身再瞧,潘常、纪权各自从远处走来,“冰煞”指尖挑着一个光亮的水球,滴溜溜越转越大,从“网球”变成了“篮球”。跟着沙沙声响,百里玄空也从来路走了过来,堵死了所有的方向。
“我在‘天狱星’呆了二十年,”闻人寒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片琼田就像我家的厕所,没有人能从这儿逃走,从来没有。”
“我们没想逃。”方飞故作镇定,脑子飞快转动。
“哦?”闻人寒眯起双眼,“那你们跑什么?”
“锻炼身体!”吕品回答。
“对,”简真鸡啄米一样点头,“锻炼身体。”
“当我傻子?”闻人寒眉毛一拧,“谁杀了蜘蛛猴?”
“不知道!”方飞回答。
“你干的?”闻人寒手指简真。
“我没有!”大个儿哀叫,“我嘘嘘前他就死了。”
“呵?”闻人寒冷笑,“谁看见了?”简真愣了一下,低头说:“那地方没人。”
“见到死人为什么不报警?”
“我……”大个儿张口结舌。
“如果你没杀人,干吗对我撒谎?”闻人寒咄咄逼人。
“我……”简真垂头丧气,本想置身事外,结果越陷越深。
“方飞,”闻人寒沉声说道,“把他交给我。”大个儿吓软了腿,死死拉住方飞的胳膊:“别把我交出去,求你了……”
“怂货!”吕品一脸鄙夷,“敢做不敢当。”
“可我什么都没做。”简真标出眼泪,恨不得把心掏给人看。
方飞抿着嘴心乱如麻,他深信简真不会杀人,大个儿自私小气不假,胆小如鼠也是真的,非要在自己一方挑出一个凶手,简真绝对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真正的凶手又是谁?短短几十天的工夫,闹出两条人命,两个命案之间又有什么关联?方飞的脑子忽冷忽热,忽然出了一身透汗。
“嗐!”闻人寒深感不耐,“我再说一次,把他交给我。”
“不,”方飞抬起头,一字字说道,“办不到。”
“什么?”闻人寒瘦脸扭曲,青筋根根饱绽,“你说什么?”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方飞看了看简真,后者一脸茫然,“我会把他交给看守,接受正式的审问。”
闻人寒眯眼盯着方飞,脸上怒气消退,忽然笑了起来:“我懂了,你们是同伙。一个死胖子是杀不掉蜘蛛猴的,你们合谋害了他,再让死胖子把尸体挂起来。”
“他的死与我们无关,”方飞顿了顿,“信不信由你。”
“我不信!”闻人寒冷笑,“动手。”
方飞应声后退,三个男孩背靠背挤成一团,“血河帮”众人缓步向前,一下子把他们围在中间,彼此看看对方,谁也不肯先动。
“你们等什么?”闻人寒神色不悦。
“真要一起上吗?”潘常一边转动水球,一边漫不经意地说,“这种小鸡崽子,我一个人能宰十个。”
方飞见他神气,生出一个念头,双手合十,神识向前,霎时侵入水球,出其不意地撞上潘常的神识。两股力量交锋,潘常控制不住,水球砰然爆炸,溅了他一头一脸。
“你还能宰十个吗?”方飞沉声说道,“‘冰煞’潘常。”
潘常愣了一下,怒血冲脸,掉头向帮主低吼:“把他给我,我要亲手剁了他。”闻人寒犹豫不决,他想群起而攻、速战速决,忽听方飞说道:“闻人寒,我们来赌一把。”
“赌什么?”闻人寒反问。
“我跟潘常一对一,输了我交出简真,”方飞不待大个儿抗议,接着说道,“我赢了,把简真交给看守。”
闻人寒还没回答,潘常尖叫起来:“他还想赢?好哇,不赌是孙子!”闻人寒恨恨扫他一眼,寻思这些人都是亡命徒,性子发作谁也不认,若不附和潘常,难保不起内讧。他心里不快,嘴里却说:“一旦动手不死不休,方飞,你要活命,现在还来得及。”他对裴千牛的禁令有所顾忌,如果方飞怕死退缩,那是再好不过。
“不劳你关心!”方飞拍了拍简真和吕品,示意二人后退,大个儿眉眼红肿,感动得一塌糊涂。
闻人寒无奈挥手,“血河帮”众人也退到一边,留出空地,只剩方飞和潘常。
“你知道吗?”潘常竖起指尖,水球忽又涌现,“我有一个冰窟,专门收藏尸体。我敢保证,九星之子,你是我的藏品里最有价值的一个。”
“抱歉,”方飞冷淡说道,“你对我来说一钱不值。”
潘常面孔涨成紫色,眉毛上挑,食指晃动,水球高高跳起,啪,他的手掌拍中水球,迸溅成万千水珠,朝着一个方向狂突猛进,途中颜色变白,化为坚硬的冰珠。
这一招“飞霰流珠”既快又狠,许多对手还没看见冰珠,就已万弹穿心,死得不明不白。
可对方飞来说,这还远远不够。冰龙的雹子更多更密,更快更狠,每一颗雹子都饱含寒冰巨龙的神威。方飞在冰雹下几经生死,从无侥幸,相比之下,潘常的冰弹好比毛毛细雨,根本无法撼动他的心志。
冰弹发出的一刻,方飞进入“神读”,冰弹来势变缓,冰冷的气流有了形体,每一颗冰弹的轨迹都在他心中呈现,每一个水元胎的变化都没有秘密可言。
男孩伸出右手,拇指扣住食指,迎着冰弹轻轻一弹。
冰弹齐齐一震,陡然变了方向,嗖嗖嗖向上蹿起,随着他的意念,长出细微的触角,展开轻薄的翅膀,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变成了一群翩翩飞舞的冰雪蝴蝶,灵动轻盈,绕着小度者盘旋一周,忽又缩起翅膀、长出尖刺,化身一群钦原,嗡嗡嗡地冲向潘常。
冰煞身经百战,从没有人使用这种方法破掉他的冰弹,轻描淡写,形同嘲讽。
屈辱直冲头顶,冰煞一声低吼,双手涌出两团水球,砰然炸裂,冰弹铺天盖地,画出精妙的轨迹,追逐飞蹿的“钦原”。双方凌空撞击,叮叮叮鸣响悦耳,“钦原”翅膀散落,身躯破碎,变成细碎的冰屑簌簌下落。
“嘿!”潘常双手向前,冰屑还没落地,融化成点点水珠,冉冉升起,数不胜数。
“去!”冰煞双手一送,水珠应声冻结,由极静变为极动,仿佛漫天星斗忽然摇落,密密麻麻地砸向男孩。
“停!”方飞右手上扬,冰弹来了个急刹,可他的神识不足以控制全局,前方冰弹静止,后方的冰弹仍向前进,两拨冰弹凌空相撞,冰裂的声音繁密刺耳,冰弹变成白蒙蒙的粉末,弥漫空中,起伏涌动,一如浓白的雾气横在两人之间。
撞击无休无止,冰雾剧烈波动,方飞心子发紧,直觉一股力量向他涌来,仿佛水中潜行的龙蛇,掀起阴沉有力的波涛。他后退半步,左手五指收紧,突然冰雾裂开,一支冷白色的冰枪当胸刺来,枪尖锋锐透明,仿佛昂首的毒蛇。
叮,枪尖刺中一面圆盾,晶莹小巧,也是寒冰冻结。
刚猛的力量顺着枪尖传到盾上,咔嚓,冰盾四分五裂。方飞腕骨剧痛,噔噔噔连退三步,忽见冰雾迸散,潘常冲了出来,两眼出火,抖动冰枪乱刺。
方飞手握冰盾,上下遮拦,叮叮叮一阵急响,冰盾片片破碎。潘常在冰枪上下过苦功,一旦舞开,飘如瑞雪,如果眼力稍逊,根本看不清枪尖的来路。方飞把“神读”用到了极致,也只看见一点寒星,他提心吊胆,全凭本能挥舞盾牌,枪尖反复刺中冰盾,盾牌七零八落,冰块凝结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潘常的枪速。
冰煞狂攻猛刺,冰盾越来越小,他看出便宜,虚晃一枪,吸引冰盾格挡,跟着枪尖下沉,刺向方飞的左腿。
男孩躲闪不及,扔出冰盾,潘常闪身躲避,枪势稍稍偏移,掠过方飞的膝盖,溅起一溜血光。
方飞一个趔趄,险些滑倒,膝盖火辣辣的,左腿一阵乏力。潘常挺身上前,沉喝一声,刺向他的胸口。
方飞侧身躲闪,冰枪擦胸掠过,留下一道血涔涔的口子。潘常收回冰枪,正要再刺,身后狂风暴起,什么东西向他猛扑过来。
冰煞回枪急刺,噗,枪尖刺中的地方不软不硬,他凝目看去,冰雾里突然蹿出一头雪虎,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雪虎来势凶猛,潘常抵挡不住,一面歪斜后退,腾出左手凌空一抓,漫天冰雾消失,冰雪粉末凝结成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蟒,飒飒飒缠住雪虎,蛇口怒张,狠狠咬出。
噗,雪蟒一口咬中,雪虎土崩瓦解,乱纷纷变成雪花,脱出雪蟒缠绕,飒地飞到天上,翻腾两下,变成一只雪鹰,展翅弄爪,俯身扑来。
“变!”冰煞尖声怪叫,雪蟒长出翅膀,化身一条腾蛇,迎头撞向雪鹰,雪鹰利爪横挥,尖喙怒啄,腾蛇摇头摆尾,连缠带咬,双方拧成一团,空中雪片横飞,。
胜负未分,潘常猛可想到方飞,心头一沉,旋身出枪,可是刺了个空,忽见人影闪动,方飞从枪杆下钻了出来,左手一翻,抓住枪杆。潘常刚要回夺,突然凄声尖叫,双手鲜血淋漓,手背上露出透明的尖刺。
方飞控制了冰枪,枪杆长出冰刺,扎穿了原主人的手掌。潘常想要撒手,冰刺忽又长出了倒钩,挣不脱,扯不掉,他被自己的武器活活困住。方飞闪身急进,右拳突出,捣中他的小腹。
潘常身子蜷缩,左颊又挨一拳,冰煞半个脑袋都要裂开,两颗臼齿连根折断,热乎乎的血水在嘴里翻腾。
方飞身随元神,通过梦中修炼,元神变强变快,肉体也随之变化,一拳一脚,一冲一突,奔雷走电,威力十足。。
潘常急怒攻心,奈何双手受制,只好抬腿乱踢。方飞轻松让过,右手一扬,变出冰雪匕首,噗地插入他踢来的左腿。
“噢!”冰煞的惨叫惊天动地,两眼看向天上,操纵雪蛇摆脱雪鹰,奋力扑击方飞,不料雪鹰居高临下,瞬息赶上,攫住它的翅膀狂啄猛拽。雪蛇身子歪斜,凌空瓦解,雪片乱纷纷洒落一地。
潘常本人重伤,化身又被毁掉,穷途末路,慌乱不堪,忽见方飞拔出寒冰匕首,抖手化为长剑,微微躬身,向他冲来
冰煞待要躲闪,方飞一个踉跄,突然失去平衡,摔倒在他的脚前。冰煞惊魂稍定,凝目看去,男孩的脚踝上多了两条青金色的藤蔓。
“纪权!”潘常扭头一瞧,“百爪蜈蚣”伸出右手,正在操纵藤蔓钻。
“卑鄙!”吕品冲向纪权,忽然微风扑面,百里玄空挡在身前。
懒鬼刹住脚步,忙不迭双手合拢,两眼睁圆,迎向“摄神者”的目光。
四道目光凌空相撞,刀来剑往,交锋了几个回合,百里玄空轻轻“咦”了一声,但觉吕品眼神严密、门户重重,几次想要侵入他的元神,都如泥潭深陷,完全不能发力。
一个月之前,百里玄空轻易就击垮吕品,从心所欲,好比操纵傀儡,如今这小子精进神速,居然能够抗拒他的目光。
“真是狐神后裔。”摄神者心中凛然,右手打个响指,指尖跳出一团小小的火焰,他鼓起两腮,对准火团,噗地喷出一口元气。
元气遇火暴涨,化为一道巨大的火龙,呼啦啦旋转燃烧,一路嘶吼狂啸,连绵不绝地冲向懒鬼。
懒鬼全副精神都用在对抗敌人的双眼上面,这一股火焰突如其来,大大出乎的他预料。男孩稍一慌乱,分出神识,张口吐出一股浓白的水汽,水克火,火焰势头受阻,停在一米之外,翻翻滚滚,缓慢向前蠕动。
他心神一分,眼神暴露破绽,百里玄空目光如电,悄然侵切进来。吕品激灵一下,匆忙凝神抗拒,水汽失去支撑,火焰来势加速。
抵挡目光挡不住火焰,抵挡火焰又顶不住目光,懒鬼左右为难,陷入莫大困境。
“噢!”简真两眼通红,低头耸肩,冲向纪权。他心知肚明,方飞如果失败,他也必死无疑,撞翻“百爪蜈蚣”,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呵!”纪权头也不回,数十道青气从他身上蹿出,变成长长的藤蔓,粗如人手,活龙活现。
简真眼前青影乱闪,心中不胜慌乱,他左右腾挪,突然脑门剧痛,挨了一记藤鞭。他晕头转向,面部、腰腹接连剧痛,如同七八个拳手围着他挥拳猛揍。
大个儿团团乱转,脸面连中两下,仰天倒在地上。他犹不死心,挺身想要跳起,不防右肩剧痛,一根尖锐的藤蔓扎入他的肩窝,粗暴地穿过锁骨,活是制作标本,冷酷无情地把他钉在地上。
“噢!”简真痛不可忍,发出一声尖叫,“方飞……”
方飞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动弹不得。问题不在纪权的藤蔓,而在身下那股熟悉的力量,拉扯四肢百骸,直要把他拖入地心。
“土化身?”方飞拧身望去,闻人寒抿着嘴唇,老眼精光慑人,方飞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天真,“血河四神”都是最凶毒卑劣的罪犯,契约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张废纸。潘常赢了还罢,一旦失利,势必群起而攻,这一场赌斗根本没有公平可言,打一开始,“血河帮”就想把他们置于死地。
潘常稳住阵脚,吐出一口血沫,里面两颗牙齿白花花十分刺眼,羞惭、狂怒……各种情绪**一样填满了他的脑袋,冰煞瞪着男孩,两眼喷吐毒火。
方飞拼命挣扎,无济于事。潘常拔出冰枪咬牙发狠:“狗东西,我们慢慢来!”
冰枪闪电落下,刺穿了方飞的左手,男孩哼了一声,浑身的肌肉因为痛苦剧烈收缩,潘常拧动枪杆,方飞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噢!”大个儿叫得撕心裂肝,方飞扫眼看去,简真的左肩、双腿同时被藤蔓贯穿,大身子扭来扭去,就像一条垂死的黄鳝。
火焰已经烧到了吕品眼前,懒鬼眉毛蜷曲、头发焦枯,通身的囚服已被汗水浸透。他的鼻孔呼出灼热的蒸汽,两眼瞪大老大,眼角撑裂流血,火舌吞吞吐吐,距离他的眼珠不过半寸——摄神者居心叵测,想要烧瞎他的眼睛。
“求我,”潘常狞笑出声,“叫我三声爸爸,我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儿。”
“做梦!”方飞的回答招来撕筋扯骨的剧痛。
“畜生!”潘常拔出冰枪,两眼通红,他已经气疯了,只有对方的死亡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藤蔓升到半空,对准简真的心口,端头又尖又细,闪烁锐利冷光;火焰点着了吕品的眉毛,懒鬼浑身颤抖,眼睛眯成一线,他无法退让,不能动弹,身体如同傀儡,已被对手控制。
“看你有多硬!”潘常举起冰枪,对准方飞的后颈。他是折磨人的行家,这一枪会切断脊髓,但不会马上死掉,只会浑身瘫痪,保留部分知觉,接下来,他就能一块块地割下方飞的血肉,让他经历人世间最恐怖的折磨。
不甘和悲愤在方飞心中咆哮,生死关头,梦里的寒冰巨龙从他脑海里悄然浮现,瞪着冰白的眼珠,直勾勾盯着男孩,刹那间,方飞进入巨龙的神识,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孤独和愤怒。
冰龙飞舞起来,如同冰冷的激流,到达脑子的每一个角落,它的影子充满了方飞的神识,冲散了痛苦和恐惧,与这垂死的男孩合而为一。
冰枪无情落下,方飞吐气开声:“冰龙咆哮——”
这是龙语!微弱低沉,撼动人心。潘常愣了一下,前方白光星闪,无数冰雹翻滚闪现,大如拳头,小如人眼,每一颗都带有冰龙的狂怒,力道万钧,雷光电闪,一股脑儿撞在他身上。
冰煞从头到脚传出破碎的声音,手里的冰枪节节寸断,卷入冰风狂雹,消失得无影无踪。
潘常飞了出去,因为胸骨塌陷,惨叫也被堵在嘴里。可还没完,冰龙的怒气充满了方飞的脑子,纵横激荡,不吐不快,元气不可阻挡地向外喷涌,似有无形的巨手在往外拉拽。
冰雹不断生成,旋转,翻滚,跳跃,碰撞,突破空气的阻挡,残忍无情地向着潘常倾泻。冰煞死命挣扎,不断放出神识,想要阻挡冰雹,可是面对冰龙的咆哮,他的神识就像无声的叹息,他的肉体支离破碎,神志渐渐模糊……方飞在梦里经历的痛苦,冰煞照单全收,只不过,他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对于潘常来说,死亡漫长得可怕,但对其他人来说,整个过程不过数秒。眨眼之间,方飞站了起来,潘常倒了下去,铺天盖地的冰雹把天狱最凶残的囚犯砸成了一堆烂泥。
闻人寒躲到玉禾后面,看着方飞两眼发直,男孩没有理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对准百里玄空。
火焰嗤的熄灭,百里玄空倒退数步,瞪眼看向方飞,目光仿佛撞上了一堵冰墙,不由自主地缩了回去。方飞目光一转,忽又看向纪权。
“百爪蜈蚣”面皮抽动,藤蔓停在简真心口,额头上流淌豆大的汗珠。他有十足的把握杀掉简真,可是没有信心抵挡方飞的冰雹,他见过许多厉害的道者,可是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的眼中仿佛出现了幻觉——站在那儿的不是遍体鳞伤的男孩,而是来自归墟深渊的上古妖神。
“放开他!”方飞嗓音嘶哑,可是不容回绝。
纪权心在抖,手也在抖,自尊和性命反复交锋,终于生存占了上风,他撤走藤蔓,不甘不愿地退到一边。
“出了什么事?”盘甲的身影穿过两株玉禾,出现在众人面前,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夸父走到潘常身边,扫开成吨的冰块,找到不成人形的尸体,注视片刻,发出一声悠长洪亮的吼叫。
不多时,四周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巫唐带着看守从玉禾林里冲了出来。副狱长的目光落到尸体上面,脸色微变,锐声高叫:“他是谁?”
“潘常!”闻人寒回答。
“谁干的?”巫唐指着尸体,气得鼻子发白。
“我!”方飞小声回答。
“他滥杀无辜!”闻人寒跳了出来,抽抽搭搭的就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姑娘,“为了几句争执,他就杀了两个人。天啦!我总算知道天皓白为什么会死,他养了一条该死的毒蛇,他是被方飞咬死的,这个忘恩负义的叛道者……”
“你闭嘴!”天皓白的死是方飞心底的伤疤,闻人寒的污蔑让他怒不可遏。
“看呀,”闻人寒缩到巫唐身后,“他还想杀我呢!”
“你说两个人?”副狱长的心思却在别处,“这儿只有一个!”
“在这儿呢!”盘震从玉禾林走了出来,手里拎着蜘蛛猴的尸体,“他挂在玉禾上面。”
“跟蝎尾狼一样的伤!”巫唐盯着蜘蛛猴的胸膛,那里有一个狭窄的伤口,一刺毙命,贯穿心脏。
“戌亢!”盘震叫了一声,天狗凑近蜘蛛猴嗅了嗅,忽向方飞低吼一声,瞳子变得血红。
“方飞杀的,”闻人寒兴奋得脑门发红,回手指点吕品、简真,“他俩都是帮凶,尸体就是这个死胖子挂上去的。”
“我没有……”简真躺在地上虚弱地分辩。
“得了吧!”闻人寒冷笑,“你脸上沾了蜘蛛猴的血……”
“够了!”巫唐怒冲冲转向看守和夸父,“把所有人送回天狱,包括两具尸体。”
方飞伤疲交加,可是始终清醒,冰龙的影子在脑海里盘旋,孤独的愤怒构成坚硬的支柱,支撑他的精神,让他无所畏惧。
他沉默地跟着巫唐,经过息壤回到天狱,刺穿的手掌在流血,可比简真的状况要好上许多。大个儿浑身是血,早已陷入昏迷,懒鬼满身烟火,一条眉毛不翼而飞,看上去怪模怪样,他担心地看着方飞,几次欲言又止,只是默默摇头。
到了盘古神殿,巫史让夸父看住方飞等人,自己急匆匆走了出去。方飞知道他去找裴千牛,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很想知道天关星会有什么反应:大发雷霆还是痛心疾首?但已经无所谓了,方飞清楚地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按照规矩,他将在劫难逃。
不一会儿,裴千牛急匆匆走进神殿,巫唐小碎步跟在后面。天关星在方飞面前站住,阴郁地扫视一周,目光停留在两具尸体上面,过了时许,抬眼看向方飞,闷声问道:“你干的吗?”
方飞沉默不答,天狱长踏上一步,抬手给他一记耳光。身为甲士,裴千牛以力量见称,男孩眼冒金星,半个脑袋痛得失去知觉。
“是不是你?”裴千牛厉声喝问。
“不光是他,”闻人寒在一旁插话,“还有吕品和简真,方飞是主犯,他俩是帮凶,方飞杀人,他们帮着处理尸体。”
“是吗?”裴千牛拧起眉毛,挨个儿审视懒鬼和大个儿,“你们两个,我要把你们……”话没说完,忽听方飞大声说道:“都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裴千牛回眼瞪他。
“人是我杀的,”方飞抬起头,“简真和吕品一无所知。”
吕品吃了一惊,望着他张大嘴巴,方飞冲他微微摇头,声音异常镇定:“潘常是我杀的,蜘蛛猴也是我杀的,他的伤口有我的元气。”
“你用什么杀的蜘蛛猴?”巫唐喝问。
“这个!”方飞左手一扬,多了一把薄薄的冰刀。
“蝎尾狼呢?”巫唐又问,“也是你干的?”
“不,”方飞否认,“他与我无关。”
“可是……”巫唐不死心,还要再问,裴千牛挥手打断他:“已经够了。”
“是!”副狱长缩着头退下去,两道目光在方飞脸上逡巡。
“苍龙方飞!”天狱长徐徐问道,“你承认杀了两个人?”
“对!”方飞并不回避他的目光。
“还记得我在狱长室跟你说的话吗?”
“记得!”方飞低下头去。
裴千牛沉默时许,忽道,“你相信命运吗?”方飞诧异地抬头,发现天关星老了十岁,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今天明白了一件事,命运这种东西,真是不可阻止。”
“天狱长,”方飞盯着脚尖,胸中波澜起伏,无数话涌到嘴边,却只变成三个字:“对不起……”
“你的手伤得不轻,”裴千牛注视他的手掌,“谁干的?”
“潘常!”
“给他一些血虫凝胶。”天狱长回头下令,女看守郑华音走上来,掏出一管凝胶,抓过方飞的手掌挤在伤口上。
“剩下的凝胶都给他。”裴千牛又说。
“是!”女看守把装着凝胶的软管塞给方飞,男孩接过,心口一热,望着老者不胜感激:“谢谢。”
裴千牛望着他,眼神逐渐变冷,猛地抬头,锐声说道:“盘震,带他去地牢!”
神殿里起了一阵躁动,闻人寒眉开眼笑,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巫唐迟疑一下,“如果他死在下面……”
“后果由我承担,”天关星毅然转身,扫一眼吕品和简真,“把他们送去狱医室。”
“天狱长……”吕品很想挽回点什么。
“闭嘴!”裴千牛把手一甩,急匆匆离开了神殿。
“九星之子!”盘震走到方飞身前,“我是奉命行事。”?方飞点点头:“我知道!”
“按规矩我得提醒你,”老巨人顿了顿,“进入地牢,你将失去一切,自由、光明、未来,乃至于生命。”
“我会失去一切,”方飞转过目光,看了看吕品、简真,“可我不会失去朋友。”
大个儿还在昏迷,吕品扁了扁嘴,眼泪忽然流了出来。
“照顾好简真!”方飞冲他笑笑,“也许我还会回来。”懒鬼使劲抹掉眼泪,抽着鼻子说道:“我等你。”
“少做梦了!”闻人寒尖声怪气,“从没有人从地牢回来,他会死在下面,死得默默无闻……哎哟……”他摔倒在地,惊恐地望着盘震。老夸父收回法杖,漫不经意地说:“对于将死之人,我们应保持尊重。”
老头儿张了张嘴巴,可是没敢出声,他的“土化身”固然不差,但与夸父的“镇星术”相比不值一提。
盘震凝望盘古神像,沉默片刻,开口问道,“九星之子,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方飞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要流泪。
“好!”巨人双手握住法杖,念动咒语,大力一顿,笃,方飞脚下息壤开裂,出现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
“啊!”他惊叫一声,笔直坠落下去。
洞口霎时封闭,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方飞的身子缩成一团,感觉越来越冷,息壤流沙一样从他身边滑过,没有声音,没有光亮,坠落无休无止,方飞感觉强烈的窒息。
不知坠落了多久,忽然停了下来,息壤裹住他的身子,如同柔软的大手,轻轻地把他放到地上。
双脚碰到地面,方飞的身子猛地下沉,强大的引力向他涌来,拉扯他的骨骼,狠拽他的五脏。男孩噗地跪倒,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全都流向了双腿。
这里的重力是地面的数倍,因为深入地底,接近盘古的核心。这位创造紫微的巨灵拥有无与伦比的神力,在祂所有的神力之中,最可怕的就是对重力的操纵。
四周漆黑一团,茫然不辨东西,方飞用尽力气无法起身,汗水极速流向地面,大脑缺血缺氧,很快陷入昏沉。他困倦极了,只想躺下来睡觉,可他知道一旦躺下,再也不可能站起来。
暗中响起浑浊的呼吸声,这比绝对的寂静更加恐怖。方飞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怀疑自己生出了幻觉,侧耳细听,呼吸声一清二楚,不是来自人类,而是某种巨大的兽物。
前面藏着东西,跟他距离很近,方飞闻得到它呼吸的臭味,血腥混合了泥土的味道,男孩口唇发干,肠胃剧烈地翻腾。
呼吸声微微一顿,前方亮起三道黄光,强烈刺眼,如同三把利剑把方飞钉在地上——那是三只眼睛,暗黄色的眼白,苍白的瞳仁,眼神略显空洞,充满强烈的孤独
更多的光亮从黑暗里涌现,如同燃烧的画笔,勾画出一头可怕的怪物。即便趴在那儿,它也比天狗高大一倍,黄色的毛发就像蜂蜜一样满身流淌,脑袋的轮廓很像老虎,但有一双柔和的猫眼,如果忽略巨大的体积,甚至有些天真可爱。三只眼睛的位置构成完美的等边三角,额心的眼睛如同倒立的橄榄,上面不远的地方,尖锐的独角冲天朝上,简直就像天神的长枪。
不光虎头长了角,它的身躯也近似牛犊,肌肉丰隆精实,尾巴又长又尖,上面长满鳞甲,锋利的爪子从颌下伸了出来,五根趾头修长灵活,既像猿猴,又像鹰爪——六不像的怪物纹丝不动,转动一双猫眼,好奇地打量男孩,双方的距离不过十米,那东西轻轻一跃,就能把他吞进肚里。
方飞瘫在地上,他很想一睡不醒,睡梦里死掉总好过被怪兽撕碎。
“土伯,”盘震的声音就像天使的纶音,把他从绝望中拯救出来,“你吓着他了。”
“六不象”没有起身,蠕动着后退了十米,活是一座移动的山丘。
方飞吃力地抬头,看着老夸父从黑暗里走了出来,步伐随心所欲,无视强大的重力,手里拎着一个特大号的乾坤袋,里面的活物拱来拱去。
走到方飞面前,盘震扯开袋口,揪出一头幽都伯牛,轻轻向前一丢,扔到土伯面前。伯牛翻身跳起,撒蹄想逃,土伯一动不动,蹲在那儿注视着它,伯牛跑了两步,前蹄一软瘫在地上,活是粘鼠板上的耗子,四蹄乱蹬,发出凄厉的嚎叫。
它被息壤吸住了,无形的引力胜过牢固的枷锁。
土伯抖擞站起,慢腾腾走到伯牛身边,端详一下,张嘴咬掉了牛头,咀嚼的声音就像坦克碾过树桩。直到这个时候,伯牛的惨叫才从远处传来回声。
土伯从头到尾、有条不紊地享用美餐,斯斯文文的样子就像训练有素的绅士,吃掉整头伯牛只用了一分钟,事后还把地上的血迹舔得一干二净。
“这里还有,”盘震揪出第二头伯牛,随手扔到土伯面前,回头对方飞说,“走吧!”
方飞浑身一轻,摆脱千钧重负,他愣了一下,忽见盘震阔步向前,匆忙跟了上去,身后传来土伯的响亮的咀嚼声,他头皮发炸,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你害怕了?”夸父王扭头看着男孩。
“没、没有!”方飞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恐惧。
“别担心,没有我的命令,土伯不会吃人。再说,伯牛比人肉好吃多了。”
“它叫土伯?”方飞竭力平复心情。
“土伯是盘古遗种,也就是道者所说的妖怪,”盘震语调低沉,“它的祖先为我们看守成都载天的门户,上一次战争,土伯几乎死光了,这是最后的一只。它那时还小,支离邪的原则是不灭绝任何种族,所以让它活了下来。”
“干吗把它关在这里?”
“道者害怕它,土伯生来就会‘镇星术’。”
“镇星术?”
“控制重力的法术,你也看到了,它让让重力达到紫微的十倍,困住了力大无穷的幽都伯牛,”盘震看了方飞一眼,“它是唯一能够控制重力的妖怪,只要它守在这里,没有东西能逃出地牢。”
方飞心头发毛:“我落下来的时候重力异常,也是土伯干的吗?”
“那倒不是,”盘震摇了摇头,“地牢的重力本就是紫微的四倍。”方飞暗暗骇异:“可现在……”
“我让重力恢复了正常,”盘震两眼朝天,“好好享受吧!九星之子,这是你最后一次轻松地站立。”
方飞冷汗长流,他极力麻痹自己,不去思考太多,可对未来的恐惧还是让他呼吸艰难。
忽东忽西地走了一会儿,盘震扬起法杖,杖头发出昏黄的亮光,照亮了一座金白色的大门,高三米,宽三米,流动金属光泽,跟附近的息壤格格不入。门上刻有许多符咒,盘曲繁复,都是极其古老的龙文。
盘震用法杖碰了碰大门,低声念诵两句。龙文应声变红,仿佛融化的钢水在门上流淌,相互纠缠变化,热浪扑面而来,伴随一串让人心悸的吱嘎声。
金门裂开了一道狭缝,盘震抠住门缝,轰然拉开,门有两米多厚,后面是深邃冰冷的黑暗。
“进去!”盘震盯着方飞,男孩呆立不动,老夸父微微叹气:“九星之子,别逼我出手。”
“盘震!”方飞看着巨人心情复杂,“你干吗对我这么客气?”
“你是叛道者,”盘震漫不经意地说,“道者的敌人就是夸父的朋友。”
“我不是道者的敌人。”方飞抗议。
“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敌人,如同北斗九星一样不可改变。”
方飞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哭泣的冲动,盘震望着他,忽然问道:“你没杀蜘蛛猴对吧?”
“你怎么知道?”方飞诧异地望着夸父。
“很简单,如果真想杀他,你用不着谋杀,可以像对潘常一样干掉他。”
方飞沉默一下,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可你为什么认罪?”夸父困惑不解,“根据道者的法律,蓄意谋杀比斗殴杀人更严重,如果你不承认杀掉蜘蛛猴,裴千牛也不会把你打入地牢。”
“我不认罪,简真就完了,吕品也有危险。”方飞怅然说道,“裴千牛不想把我打入地牢,一定会让他们给我顶罪。”
“唔!”盘震若有所思,“你认罪是为了友谊?”
方飞默然点头,老巨人冷冷说道:“如果仅靠友谊,你可活不下去。”
“那靠什么?”方飞听出夸父话中有话。
“你猜我多少岁?”夸父答非所问,方飞估算一下:“六十万岁?”
“那是天狱的年纪,来这儿之前,我已经活了十万年。”
“这么老?”方飞望着巨人瞠目结舌。
“按照夸父的传统,我早该浴土重生,那样更年轻、更强壮,”盘震注视方飞,“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选择重生?”
方飞茫然摇头,盘震阴郁地说:“重生会抹掉记忆,可我不想忘掉仇恨。”
“你还在仇恨道者?”方飞对夸父的固执感到震惊。
“在这世上,仇恨最为持久,它能创造不可动摇的信念,”盘震的声音变得悠远,如同群山之间空洞的回响,“有了信念,你才能无视时间的流逝,千方百计地活下去,呆在最黑暗的地方,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看着巨人沧桑肃穆的面庞,方飞感觉一丝说不出的恐惧。夸父的心思远不像外表那么粗蠢,它们拥有山岳般的意志和牢不可破的信念。它们忍辱负重,只为等待时机。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方飞疑惑地问。
“你要活下去,就得依靠仇恨,恨那些敌视你、陷害你、把你送进天狱和地牢的人。你得从仇恨里汲取力量,才能为自己赢得一线生机。”
“你鼓动我反对道者!”方飞疑惑地看着夸父。
“我说说而已,你反不反对都一样,”盘震冷冷说道,“自从我掌管地牢,从来没有人离开过这儿。我的话只会留在你的心里,跟你渺小的身躯一起埋葬。”
方飞只觉手脚冰凉:“你掌管地牢多久了?”
“五十万年,”盘震扬起法杖,轻轻拨一下男孩,“进去!”
方飞不由得冲进牢房,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身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他挣扎起来,回头看去,金门正在关闭,也把光亮和希望也关在外面。
方飞冲了上去,可是为时已晚,狭窄的缝隙已经合上,无边的黑暗向他涌来。他扑倒在门上,冰凉的感觉直透骨髓,他失声痛哭,扶着门扇缓慢滑落。
“没有人离开这儿……一起埋葬……五十万年……”盘震的话在他脑海里轰响,如同死神的大手,攥住方飞的思绪,把他拖进无底深渊——
蝎尾狼是对的,他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