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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叶海棠去超市买了不少食品和日用品,准备明天去郊区看父母。
她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去看父母了。
以前叶父叶母还住在宁城时,她一般一个月总要回去一两次的,顺便帮他们买买东西整理下房间什么的,自从他们搬去了郊区,开车去一趟路上至少一个多小时,她又忙,就只能两三个月才能回去看他们一次了。
她刚进屋,电话就响了,是她的妈妈赵兰打来的。
赵兰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海棠啊,这周回来吗?”
“哦,妈,我回去的。明天去看你们。”
“真的?哎呀太好啦!你爸肯定开心坏了!”
赵兰在电话里高兴地说。
两人聊了几句家常,赵兰突然迟疑了一下:“海棠啊,你还记得我们以前的老邻居吴伯伯吗?就是对门的那个吴伯伯。”
叶海棠想了想:“记得啊,我小时候经常给我糖吃”,她笑了:“他家有个叫吴什么松的小哥哥,整天找我打架,说我抢了他的糖…”
赵兰很惊喜:“哎呀,你都还记得啊,叫吴伟松啊!这真是太好啦!我姑娘就是聪明!”
叶海棠都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妈,你可真是…”
赵兰高兴地说:“海棠啊,你明天回来正好!你吴伯伯这两天给你爸打电话了,明天要来看看我们!他家小松也一起来!”
“这么巧啊!那好吧,正好我也好几年没见过吴伯伯了,他们搬走后我还一次没见过呢!”
赵兰更高兴了:“小松现在可有出息了,现在是一个什么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听你吴伯伯说,小松现在一小时的咨询费都好几千呢!”
“已经买了几套房子了,车子也是自己买的,可有出息了!”
“不错啊!那小子现在这么有出息啊?小时候整天为几颗糖跟我打架!”叶海棠好笑。
赵兰的声音都大了:“可不是嘛!是真有出息!我看了照片了,现在长得也不错,就是眼光太高,到现在也没成个家!”
叶海棠敏感地没有接话。
“海棠啊,那孩子真不错,我跟你爸从小看大的,吴伯伯打小喜欢你,小松也一直记得你…”
“妈,你别说了!”
“海棠啊!妈妈知道你不想说这个,但是周含章毕竟已经不在了,六年了…”
叶海棠猝然挂掉电话,面无表情地坐到椅子上,她捂住脸,心里一角像被什么撕裂开了,疼得厉害。
“海棠啊,妈妈知道你不想说这个,但是周含章毕竟已经不在了,六年了…”,是的,六年了,周含章离开她已经六年了。
他离开的第一年,她每日恍恍惚惚以泪洗面;
他离开的第二年,她卖掉房子换了行业;
他离开的第三年,她升职了,他的父母请求她不要再去了,她沉默着点头,虽然他可能很想她去,但她知道每一次对他父母和她都是折磨和煎熬;
他离开的第四年,她升职了;
第五年,她升职了。
他离开六年,她从昔日那个被捧在手心里,心思清澈敢爱敢恨的姑娘,变成了今天心思深沉,笑若春风内心却波澜不动的职场精英,她是注册资本200个亿的瑞信第一大分公司的营销部高级经理,掌管着每年几千万的广告营销费用和手下十几号人的升迁。
人人夸她有能力有才华,她走到哪里似乎都春风得意,然而,又怎样呢?
再没有了那一双手,在噩梦时把她轻轻摇醒;再没有了那一个人,一看到她便眼睛发亮,对她说话从来都是充满温柔。
职业装高跟鞋,礼貌的笑容温和的眼神,她从头到脚都是完美的职场精英,但是她知道,所有人都被她的外表欺骗了。
在周含章离去的最初一两年,连续的噩梦、疾病和伤痛,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和情感,?她其实已经没有了爱的能力和力气。???????她拼命工作,给父母寄钱寄东西,但她心里其实是害怕回去看他们的,她害怕触及任何周含章存在过的回忆,也拒绝和任何人一起回忆。
她和朋友们像从前那样亲密地说笑打闹,但是周含章却是一个禁忌。
她可以和同事和下属甚至偶然认识的人自然地聊天开玩笑,却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深处。
她倔犟地封印了一切,将所有过往都封印在她重重盔甲包裹下的内心深处。
叶海棠打开手机,家里的影集被赵兰藏起来了,几年前大病一场后手机里所有的照片也被她自己删了,只是后来她实在舍不得,又恢复了一张,剪裁成小小的尺寸,藏在了相机的证件簿里,这是她手机里现在唯一的一张周含章的照片。
青年高大俊朗,白色衬衣浅色领带,正冲她热烈地笑着,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眼中的欢喜仿佛要溢出屏幕。
叶海棠手指慢慢抚上青年的脸庞,手指极其缓慢地移动,满是誉恋和不舍,但她再没有眼泪了,那一年,她的眼泪仿佛流尽了,她的力气也用尽了,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去爱了,不论是爱别人,还是接受别人的爱。她想,就这样吧,孤单一辈子也行吧。
每天都有无数相爱的人再分离,有的人很快能走出伤痛,可是有的人,他们在一起便是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看过了远山,便不会在意脚下的小丘。
尤其是像叶海棠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动心动情之后,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再入她的眼再进她的心?
含章,含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夜深偶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认识周含章的那一年,叶海棠刚刚进入早报,还是一个笑容甜美眼神清澈的可爱女生。
那天她从政务大厦开完新闻发布会出来,报社不远,她一个人背个双肩包慢悠悠地往回逛,逛着逛着,看到路边的网红奶茶店就想去买杯奶茶。
排队的人不少,她在末尾,阳光很好,风清日暖,整个人在阳光下都暖洋洋的,她一边随着队伍往前移动一边在心里想着刚刚结束的会。忽然,她感觉有什么碰到了自己,她下意识地让了让,继续刚刚的思路。
又被碰了。她皱着眉头正要回头,一眼看到侧旁自己的影子后边多了一只手,这只手正伸进自己的背包里。小偷!
叶海棠正要回头拽过背包,一个青年一把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拽,把那只手上的女式钱包拽下来,同时跟她说:“看看有没有丢别的东西”。
叶海棠赶紧检查背包和钱包,一样也不少,那个小偷猛地推了一把那个青年,拔腿就跑。
她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个小伙子就跟着追去了。叶海棠连他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只记住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几个月后一个黄昏,叶海棠正在路边等王莉的车。她们约好今天去平湖楼吃河鲜。
一辆黑色宝马开过来,到她面前慢慢减速,她以为是王莉,上前几步,忽然发现车牌不对,赶紧退回来。这时车窗摇下来了,一个油腻的二十多岁青年的脸探出来,轻佻地冲她吹了口哨:“嗨,妹妹,上车吗?”
叶海棠摇头,赶紧解释:“对不起,我在等人。刚刚认错车了”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
谁知那人开着车又往她这边滑了几步。“妹妹,认错了也不要紧,一回生二回熟嘛。哥哥一见你就喜欢,真心想带你一程,出去玩或者送你回家,随便你说!”
叶海棠在大学里和报社都有追求者,但是都是有教养有素质的人,也就是发乎情止于礼,从未见过这种人,一时有点紧张。
她又往后退了几步,那个男人车技显然很好,他戏弄般地步步紧逼着她,让她退无可退。
汽车又往前滑了几步。眼看再退就要跳到路边的花坛上去了,忽然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青年伸手进去,隔着副驾驶揪住了那个男人的衬衣领口。
“大白天调戏人家姑娘,想耍流氓啊?”
那个男人正要破口大骂,那个青年说:“派出所就在这旁边不到200米,要不要我打报警电话?”
那个男人这才骂骂咧咧,一脚油门开走了。
那个青年转过身,一双明亮的眼睛蕴着笑意:“吓坏了吧?”
叶海棠也认出了来人是谁,她很高兴:“真是太巧了!又是你!上次我还没感谢你呢!”
这个青年正是周含章。
周含章的公司就在旁边,他从这里路过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叶海棠。
她站在黄昏的马路边上,一片金黄的叶子正飘啊飘地落在她的薄毛衣上。米色的薄羊毛衫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白皙里透出淡淡的粉色,眉目如画,秀发堆云,纤细修长,婷婷玉立,像刚从风景画里走下来,让人一见移不开眼晴。
有美人兮,婉约清扬。
周含章一下认出了她就是那个被偷钱包的姑娘。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一定很惊讶。周含章在生活中就是那种传说中的脸盲,不要说只见过一次的人,就连财务部那个天天红着脸接近他的小出纳,他有时都会把她跟另一个同事弄混。
他想都没想,一下子就大步上前,抓住了那个小流氓的衣领。
“大白天调戏人家姑娘,想耍流氓啊?”
叶海棠要请周含章吃饭,周含章答应了。
饭后,周含章请叶海棠喝茶,叶海棠去了。
……
缘份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终日面对也不过是生命过客,而有的人匆匆一瞥,却从此刻骨铭心,再也难以忘却。
一来二往,他们很快热络起来。看着对方的时候,眼里都有星星在闪。
认识第七天的时候,叶海棠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外出,路过一个红绿灯路口,这是宁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着旁边绿灯的路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她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就是他了!
是的,就是你了,茫茫人海,我终于找到了你。
叶海棠和周含章陷入了热恋,很快难舍难分。
周含章是一家国内知名的系统集成公司的部门经理,平时工作很忙,出差也多,但他只要在宁城,两人便恨不得时时腻在一起。
不上班的时候,春天他们会去乡下看金黄的油菜花,去农家乐钓鱼、摘草莓;夏天,叶海棠喜欢呆在宁城最大的图书馆里看书,写作,丝丝缕缕的冷气让她头脑清醒,思维敏捷,周含章就在她身边用笔记本电脑画设计图,看方案,偶尔一个无声的眼神,彼此便会心地微笑。
等到漫山红叶的时候,他们周末会携手去爬山,下山时筋疲力尽的叶海棠经常被周含章背了下山,她趴在他背上给他擦汗,心疼地让他放下自己,他坚决不肯,直到下山才将她放下,却发现自己腿已麻了。
他并不强壮,但却更加舍不得她累着。
冬天是叶海棠最难过的季节,她怕冷,一到冬天就裹成个粽子,周含章一下班就陪着她,给她灌热水袋拿暖宝宝,煲生姜红枣粥给她喝,说她畏寒还特地找朋友从内蒙寄羊肉过来,给她用当归生姜小火慢慢地炖,吃了一个冬天,她怕冷的毛病终于好了很多。
为了增强体质,只要天气允许每晚他都要牵她出去散步,他将她的一只手握得紧紧的揣在口袋里,暖和了再换另一只手,等她的手和脚都走热乎了再送她回家。
那时叶海棠的父母还没有搬到乡下,叶妈妈赵兰每次看见周含章都笑得合不拢嘴。
他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她把她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两颗心毫无保留地都给了彼此。
他们热爱对方并彼此欣赏,真正地灵魂交融,时常感觉对方真的是自己遗落在这个世间的另一半。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对小情侣都是天作之合。
叶海棠圈子里的朋友们很快都认识了周含章,她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把周含章带入了自己的朋友圈。
她的追求者不少,本科和研究生时的同学、报社同事以及同行,甚至还有个别采访对象,但是可能缘分不够吧,她从没有动心。
她把周含章介绍给家人朋友,就是没有想过给自己任何退路,她叶海棠,就是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个人,会是她一生一世的爱人。
两年多的情深意重,两年多的耳鬓厮磨,多少次擦枪走火,他们却始终没有走出最后一步,除了叶海棠的保守,更是周含章的坚持。他坚持要等到新婚之夜,不愿意没名没分地先行占有,在他心里,她是如此珍贵美好的一颗明珠,理应得到最大的爱惜与尊重。
如果没有那辆大货车,这该是多么美好的一对神仙眷侣啊!
如果他们不是在那天去民政局领证,如果那个货车司机那天没有喝酒,如果…如果没有这一切,会不会不同?
然而,这一切还是发生了。
失控的货车冲她而来,她来不及尖叫便被含章推出,摔到路灯杆上昏了过去,等她苏醒,便已是生死两隔…
她的含章啊!
她在民政局门口,在欢天喜地来领证结婚的时候,把她的爱人弄丢了…
周含章的追悼会后,叶海棠整整躺了一个多月。
王莉来陪她,想劝她不知从何说起,自己反倒先流起眼泪。
早报内跟她关系最好的老范、小耿他们都来过,该劝的都劝了,看着她漠然的眼神和青白的脸色,也只留下一声叹息。
病好后她浑浑噩噩了大半年。
从前那个甜美可爱又锐利有力的叶海棠不见了,她变得漠然安静,好像什么都透着无所谓。
直到她离开早报,来了瑞信。
半晌,叶海棠从椅子上站起身,她关上手机,连同那张照片。
周含章是她内心深处的禁区,她不愿意同任何人分享,连父母也不行。
她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把脸埋在毛巾里一会,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叶海棠依然年轻美丽,正向着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