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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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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一直低着头,不发一语。

    沂江地处江南,富庶无比。当年宋兵北上,便是联合了齐、宣等国,而齐、宣甘愿放弃北部领土,只占沂江以南等地,时下又有词称:“【注】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便可看出此地之富饶。

    要说起来,这赵朗坤真得算个异类。赵过贪,赵朗坤身为其子,本当“子承父业”才是,却在参与科举、一举成为状元郎以后,与其父划清界限,从此不再往来。当年见过赵朗坤时,瑶沧惜才得紧,又想磨练磨练他的性子,因此任由其父于官场处处排挤、讽刺他。她眼光不错,赵朗坤沉得下心、办得好事,在翰林院待的几年,行事从未有过差错。既是天子门生,磨砺了这许久,也该是宝刀出鞘的时候了。

    沉默半晌,他道:“启禀皇上,臣亦有罪,不敢相瞒。”

    “哦?说来与朕听听。”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她端坐,暗道一声“聪明”,好整以暇。

    “微臣之罪有二:明知家父贪赃枉法而隐瞒,此为其一;与家父划清界限,未尽孝道,此为其二。”

    好一个赵朗坤,好一招以退为进。知晓自己有重用他之意,便自称有罪,为他不定其父之罪而开脱;偏偏这两点罪名自相矛盾,明面上是有罪,实际上何罪之有?他不愿与其父同流合污,便划清了界限;又是不愿背负不孝之名,他因而隐瞒。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甚至可称得上“忠孝两全”。

    “赵过的罪,可没表面上这么简单。”她道:“三年前沂江一带连月暴雨,大水冲垮了江边房屋,冲垮了堤坝,冲走了堤坝上游堆积着肥沃土壤的田地。朕拨款救灾,却不知大把大把的银票,竟尽数落入赵过手中。后来赵过瞒报百姓聚众闹事之事,朕今日才得知,有多少百姓因得不到救济而流离失所,露宿街头,甚至活活饿死。”

    意味深长地望了赵朗坤一眼,道:“你自然有罪。你错在过于摇摆不定,古来便忠孝两难全,既然要做选择,便应该干净利落。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话罢,她望向赵过,眼神凌厉:“三年前你已与其划清了界限,尽了你们的父子情分,他的罪,须由你定。”

    顿了顿,补充道:“权当是为你自己将功补过吧。”

    赵朗坤明白女帝是在教导自己。他叩首谢恩,起身望了赵过一眼,默默转头,走进队列之中。

    赵过瘫倒在地,无话可说。贪便是贪了,他虽不是个好官,但做小人却坦荡,从贪下第一箱财宝开始,便做好了日后事发伏法的准备。他又是重重一磕头,道:“皇上,臣既知大错已铸,无法回头,只想……再和朗坤说几句知心话。朗坤劝过我多次,我却仍把他当小孩子看,现在看来,老臣真是愚蠢至极。”

    瑶沧点头,表示默许。赵过只有贪这点毛病,聪明头脑是有的,这点看儿子便知道了。

    趁着这当口,她语调严肃,提醒群臣:“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百姓与法律应永远是在座的底线。若再发现有贪赃枉法、为祸百姓的人,处罚可不就这么简单了。”

    刚杀了鸡给猴看,大家都不敢做声。偏偏这时,裴珏出声道:“陛下,臣觉得有一事不妥。”

    瑶沧挑眉:“何事?”

    他上前一步:“贪官自是有他贪的道理。据臣所知,赵过此人从前廉洁奉公,秉性极佳。因着清廉,常将体己补贴给当地贫困百姓,当成经商的资本,如此一来,家中便极为困顿。一日,赵过夫人突患大病,去都城寻名医,因无钱看病被赶了出来,最后凄惨病死在家中。经此变故,赵过才性情大变,嗜钱如命,最终落得现在这般下场。”

    顿了顿,他继续道:“既然有针对贪官的惩罚,自然也该有对清官的嘉奖,如此方能循序渐进,起到减少贪污的作用。”

    她赞赏:“还是裴相想得周全。那此事便交由裴相全权操办了。”

    他微笑:“微臣定不辱命。”

    沂江官员赵过贪污之事,便如此画上了句号。念在赵过于民还算有恩,又年事已高,好歹算是保得一条小命。赵府被抄,赵过革职,下半辈子怕是得在监狱里度过了。

    自此也制定了新的贪污法,还实行匿名举报制度。同时也增加了官员福利,加重了对地方贫困区的救济力度,更好提升了地方群众的幸福指数。这些话从裴珏口中说出来,带着极其强烈的新鲜感,特别是“幸福指数”这个词,让瑶沧见识了一下现代智慧。

    回寝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听闻她上次将许三郎折腾了个半死,“莺莺燕燕”们没敢再往死路上靠,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宫殿,倒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落得个耳根清净。

    唤过李公公,嘱道:“下江南这些日子,对外称朕偶感风寒,不宜会面便是。”

    李公公一惊,道:“历代皇帝考察民情,皆前呼后拥,从游者众。依陛下的意思,是不打算公开消息了?”

    她点点头。

    “带这众多人马劳民伤财,且极耗国库,万不可惊动四方。朕是去体察民间疾苦的,又不是去赏花弄月的。”

    “可陛下,您一人孤身在外,只怕会有危险啊!”李公公面有忧色。

    “朕会带上秦枭,不会有事。况且,你还不知道朕的本事么?”瞥了眼李公公,神色淡淡。

    皇上会武,然而剑法才最为精妙,又有寒沧剑常伴己身,端得是如虎添翼。这剑亦甚是奇妙,相传剑身是为极寒,不仅锋利无比,其刃还寒彻入骨,有凝冰之力。

    联想起陛下当年大杀四方、收复失地的英姿,李公公放下心来,回禀道:“老奴明白。”

    “对了,朕不在的这段时日,多注意户部尚书顾德全的动向。这老狐狸最近都不怎么说话,暗地里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政事上倒不用太过担心,出了赵过这件事,大家都会安生一阵。”她嘱咐。

    李公公表示知晓。

    想了想,还是叮嘱道:“若是朕迟迟未归,你去找常宁,让她代为执政。旁的人,我信不过。还有,”她补充道:“任何时候都要以宸国为重,你记清楚了。”

    李公公认真记下。

    于是,女帝“病倒”的这一天,一顶轿子载着瑶沧秘密出发了。因奉了皇上口谕,一路畅通无阻,直行至东华门。检查时,她随意一挑帘,却见顾卓余在东华门口踱来踱去,行为鬼祟,似是在等待些什么人。她拧眉,心中却早有算计,不声不响地拉好帘子,等待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