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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之后,头疼得厉害。
迷迷糊糊想要喝水,随手一挥,不曾想真碰到了什么,吓得她一骨碌从床上翻坐起来,愣愣看向前方。
对上暮云桓满是委屈的眼。
他手里握着的杯子周围一圈水渍,连同他的袖口也一起浸湿,明显是她刚刚挥手不慎撞到才遗留下来的痕迹。
陆锦画轻嘶一声,下意识地想替他擦拭袖口,刚伸手,猛地想起他骗了自己那么久,顿时心口堵得慌,立马把手上那点小动作藏了起来。
暮云桓哭笑不得。
毕竟认识了三年,她的小脾气他还是知道几分的。
眼下这情况,他必须得好好哄她才行。可如今毕竟已恢复男儿身,再用女儿家那套,只怕会被她当作变态。
思前想后,他决定先把水重新倒给她再说。
看他慌里慌张的模样。陆锦画隐隐有两分想笑。其实那阵子火气过去之后,她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生气了,至于之前那般气急败坏,大抵还是因由另外一人。
暮云桓小心翼翼地双手端着杯子,低着头朝她递过去,一双温柔的眼睛试探着悄悄看她。小模样比丫鬟还丫鬟。
没忍住,陆锦画扑哧笑出了声。
暮云桓心中大喜。
笑了,有戏!
“画鹿妹妹,我叫暮云桓,刚过廿三,是千珑城的人。千珑城擅长易容,就是男的能变成女的,女的能变成男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话说回来画鹿妹妹有没有兴趣易容试试,我连工具都带来了……”暮云桓呶呶不休地说着,活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
陆锦画平日就知道他话不少,但没想到恢复男儿身以后话更多。沉默地盯他,不知说句什么好。
而暮云桓生怕她自此不搭理自己,拿准了她小孩子般的好奇心,从怀中取出一个红漆木方盒。盒子上雕镂许多花样,似龙似凤,却又有所不同,总之十分精巧。
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更是稀奇,有泥巴似的团子,也有寒光闪烁的小刀。不过说是泥巴,颜色却像水一般澄澈,至于那小刀也巧妙得很,至多手指大小,且薄如蝉翼。
还没见过这等玩意儿,陆锦画一时挪不开眼神,巴巴地望着他,想听他解释一二。
暮云桓瞬间会意,嘚瑟地把他这些年所学大概讲了一遍。见陆锦画双手撑床,离自己更近两分,愈发欢喜,再将这些年经历的趣事又同她仔细说了一遍。
“……最后她就用我帮她换的那张脸,逃出生天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顺手拿起陆锦画喝过的杯子仰头喝了两口。她看得分明,眸色微跳,想提醒他又觉得尴尬,索性低头去摆弄盒子里的如玉泥,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暮云桓喝完杯子里的水,正想抓住机会再说上两句,咂咂嘴,忽而觉得唇边有点腻。定睛一看,雪白的瓷上残留些许口脂。他穿着常服过来并没有易容,那……
呃。
诡异的沉默。
“对了——”
“上次——”
同时开口。
而后彼此笑得讪讪,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好一阵,暮云桓偷偷用眼角瞄她,见她低着头不停拧着衣角的一处,知道她没有生气。暗暗松了口气,重新说出刚才想说又没有说完的话:“今日得空,要不要下山走走?”
暮云桓的下山走走却不是随便走走那般简单,稽灵山的规矩严苛,医者用药治伤更需谨慎,崔浩渺说红尘乱事迷眼,很容易杂了人心,故此在心还未完全定下之前,下山都必须经过他首肯。
如今陆锦画虽说已近双十,不再是小姑娘那般天真好骗,但性子却因前几年成长中的缺失而被压抑太久,看到喜欢的新奇小玩意儿,一样忍不住扑过去。前两回下山崔浩渺就轻信了她,好在有同门师兄师姐跟着把她拎回来,否则真有可能“一去不复返”。
想到崔浩渺那张脸,陆锦画缩缩脖子,没有应声。
暮云桓猜到她在想什么,从盒子里摸出那柳叶小刀夹在指间。对她温柔笑道:“这次下山跟以往不同,让你试试‘换脸’的感觉,怎样?”
陆锦画有些欢喜,不禁动摇。
既然换脸,那门中其他人应该都认不出她来的。
就算认出来了她,暮云桓这靠山也会帮她周旋过去。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她可是深有体会,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所以下山的问题……应该不大。
眸中之色跃跃欲试,暮云桓抬手侧身,瞥一眼妆台示意:“来。”
……
灯火初上,街市褪去白日繁华,恢复最纯粹的模样。
光滑的石板路面倒映着悬在两侧的灯笼火光,分明常见的东西,有人却视若珍宝般,一边走,一边小心避开,生怕踩伤了它们。
暮云桓忍俊不禁:“画公子。你这是作甚?”
身穿青衣的纤瘦少年赫然抬头,露出一双清澈含笑的凤眸,对他解释道:“小时候娘亲告诉我,有影子的东西都是有灵气的,我们见着它千万别伤着,踩到了它们,它们也会疼。”
暮云桓心神一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说画公子怎么如此善良,原来背后还有一位如此善良的母亲。”
陆锦画更是开心,顺手拽了他垂在自己眼前的袖子道:“云环姐也很善良呀!”眼神添了一抹促狭。
方才出门前陆锦画见他一身男装,浑身是说不出的别扭。再想自己男装出门,他若还是男人。两人并肩而行十分容易被人误会有特殊癖好,故此便哄着他重新换回了女装。
但眼下暮云桓显然已经不想在她面前再穿长裙,听到“云环姐”三个字,少不得屈指弹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威胁道:“得改口叫‘哥’,不然我不会教你易容术!”
陆锦画赶紧讨好:“云桓大哥,云桓大哥!”声音不大,刚好足够两人听见。
暮云桓心花怒放,抬袖往前指了一指:“过了桥那边,以往这时候都会有个戏班子唱夜戏,若是运气好,还会遇到变戏法儿的,我们过去瞧瞧热闹。”
“好!”
两旁行人稀少,三三两两错肩而过,倒没注意他们这对男女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顺利过桥,拐弯便看到临溪那处搭着戏台子。台下站了十来个看客,男女老少都有,盯着台上表演目不转睛。
而台中央正是一个女子在表演杂技。三个瓷盘被她轮番丢着,突然身侧飞来一个瓷盘。大家屏息凝神之时,女子十分从容地抬起脚尖,稳稳勾住了瓷盘。
手中动作不曾停歇,众人纷纷为她喝彩。周遭鼓点声渐弱,女子接住所有盘子。对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接着又有其他人上场,喷火的,耍戏法的,应接不暇。陆锦画幼时对这些很感兴趣,许久不见,兴趣稍减。回忆倒更多两分,不免有些走神。
正不知自己神游去了哪一处,手肘突然晃了晃,侧目看去,是暮云桓在拄她。见她看过来,便把手里剥好的瓜子仁给她递了过去。
“若是口渴了,前面有卖甜汤的摊子,待会儿咱们喝一碗去。”他轻声道。
陆锦画莞尔一笑:“你是把我当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他微微往后侧身,“是小馋猫。”
话音刚落,果不其然陆锦画要伸手打他。这三年来他虽是以女人的身份在她面前出现,有好处也有弊处,弊处不提,好处便是将她一些喜好和习惯摸得十分透彻。
这下没打到,她定然要跺脚的。
念头一闪而过,陆锦画果然噘了嘴跺脚。
“哈哈哈……”
身侧专心看戏的人顿时回头,不约而同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暮云桓一瞬窘迫,乖乖点头。
一见这样的场景,陆锦画反而乐了,夸张地做着口型:“哈、哈、哈、哈!”
暮云桓斜睨着她,刚想再打趣一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锦画身后,却看到有三个同样装扮的女人正有意识地朝他们靠近。
暮云桓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牵起她的手,转身往另一处快步而去。
陆锦画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行径弄得一头雾水,但看他眉宇间隐隐有两分烦躁,便忍住了没有开口多问。等他松开手,掌心薄薄的汗渐渐转凉,陆锦画才猛地回神,惊觉方才自己竟被这个男人牵了一路。
这、这、这!
来不及瞠目结舌,暮云桓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住,眼神十分严肃地看她。
陆锦画:“……”
稍瞥一眼肩头的手,她咽了口唾沫,颇是尴尬地小声嘀咕:“云桓大哥。男女……有别。”
暮云桓“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不过没有收手。
她心跳杂乱,尽管知道他没有恶意,但也不愿被他这样搭着。正打算推开他,暮云桓洞察先机,先一步开口:“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别乱走动,我去甩几条尾巴。等我回来,我们直接坐马车回稽灵山。”
她蹙了眉,猜到这附近定然有什么门派的狗腿子,脸色严肃了两分:“好。”顿了顿又嘱咐一句:“云桓大哥小心啊!”
暮云桓心里悠悠暖了一片,眯起眼睛笑着点头:“嗯,我会的。”
说完这句话,暮云桓看准一处人多的地方朝那边融入。
陆锦画在原地乖乖站着。
一盏茶时过去,手脚开始发麻,她抿抿唇,决定去对面的那处甜汤摊子小坐。毕竟那边视野好,能看到这里的一切情况。即使暮云桓返回来,也不至于找不到她。
当然最重要是她有点饿。
摸摸腰间的碎银,她咂了咂发干的唇。
刚迈出半步,三个绛紫色衣服的女人却像鬼似的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横在她的面前。
陆锦画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这些人是来找她麻烦的!
还未来得及开口周旋,耳畔疾风一过,她顿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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