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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里慌张回山,叶问水闻讯赶紧配出一剂解药,暂时压制住秦翊体内汹涌的毒素。
药效猛烈,以毒攻毒,扛不住药的效力,他昏睡过去。
烛光三分昏黄,笼在他的脸上,满脸尽是病色和疲态。
陆锦画几分不忍,刚想问叶问水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就听到叶问水对着拾柒一顿指责。
“真是,我怎么说你好?明明知道尊主身体不能强撑,还让他下山?有多重要的事啊,能有命重要?伤口烂得那么厉害,非要动来动去,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摘了我的脑袋,我也没法治啊!”
陆锦画倒抽一口凉气。
叶问水在稽灵山中辈分颇高,脾气又犟,是只认病人不认其他身份的性子。
而拾柒性子又直。
犟对直,那就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担心他们两个人直接打起来,陆锦画捏了一把汗。
拾柒难得沉默,立在旁边只管听着,没有应声。
主子是什么情况。他这寸步不离的下属自然一清二楚,但主子是什么脾气,他摸得更是透彻。
莫说那件事主子非亲自去办不可,单单陆锦画有事,主子就不可能淡定地在山上乖乖卧床休息。
所以他无话可说。
寻常唠叨惯了,叶问水一时收不拢嘴,对陆锦画的委婉劝阻置若罔闻,还在不停责备。
想起废宅子里拾柒拔剑一剑刺穿还英胸膛的场景。陆锦画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伸手去扯叶问水的衣袖。
“你干什么!”叶问水迁怒于她。
陆锦画微微敛眸:“大师兄知道画鹿只擅治疗外伤,毒一类的,只是粗通一二。故此想请教师兄,像他这样的毒,有什么法子解呢?”
“解?若是能解,我早就解了!”
“那……以后都只能这样?”
叶问水轻哼:“这样还算是好的,但凡一个正常人,被毒反反复复折磨都会不成人形,何况他这毒还没解决,又去招惹赤沙蝙蝠?真当自己大罗金仙下凡啊?”
拾柒看了陆锦画一眼,手指蜷起。
陆锦画自知那件事是她给他带去的麻烦,抿抿唇,暂时沉默。
叶问水余怒未消,手一抬,明显还要继续数落。她赶紧伸手拽住自己这位师兄。岔开话题道:“大师兄最近不是急着出一炉子新药?这时候估摸着该回去看看火候了吧?朝朝暮暮那两个小丫头虽然平时办事得力,但毕竟年纪小了些,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功亏一篑?”
叶问水“啊呀”一声,立马点头称是。
那炉子新药已经是第七回炼了,要再出错,他简直没脸见人。慌里慌张地拿了药箱离开,全然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模样。
陆锦画松了口气,想走,察觉到拾柒在看自己,又迈不开步子。
不知拾柒在想什么,情绪几分古怪,一言不发地离开。
陆锦画不知所措,微蜷的手指往前伸了一寸,又缓缓收回。
心里一团乱麻,她也不知要如何处理秦翊的伤。叶问水的话十分明白,原本就有厉害的毒在身,后来为她又再添凶险,如今解药毫无着落,或许他一辈子就这样了。
更糟是用不了多久他的血气会被消耗殆尽。
拽了衣角不断收紧,她深深吸了口气,垂眸走回床边。
轻轻坐下,安静地望着他。
那张脸……
三年不见,这却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
他还是记忆中那般俊朗,只是多添几分憔悴,还有无法隐藏的病态。
倘若他的生命在她眼前走到尽头,她会如何呢?陆锦画不禁自问。
说来多年前她曾想过这样悲伤的问题,只不过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还爱恋这那个少年。她想得简单,无论时过境迁,还是沧海桑田,日子到了,他去,她也不会留太久。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时都将生死看淡,只需要嘱咐儿孙小辈将他二人合葬一处,拟过仙桥,即是此生圆满。
可现在呢?
他不再是那个他,她亦变了许多。
心跳会因他而变得热烈,但这份热烈夹杂的是令她极度不适的厌恶。跳动是在促她逃离,劝她赶紧躲避,而不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女,甘愿从身体里掏出来证明给他看的真心。
她不爱他了。
三年,她看清了这个事实。
这样想想,她其实也是很凉薄的人。
曾经那般的痴迷爱恋,等到真正放手的时候,不过是松了口气。
不知何时那份爱恋变得格外沉重,掺入了许多他们都没有发现的东西,更不知何时她的心性已经寡淡至此。那日的雨好大。将她淋得透彻,她一直以为足够坚强的自己,原来还是会因为那个人脆弱到不堪一击。
而失去所有的人没资格再因为软弱流泪,她便摒弃了眼泪。
学医的这三年并不是很顺利,早年间那些皮毛与崔浩渺的医道相背,而流落市井的那段时光根本无暇,也无钱去买书。后来在王府得空会看书,也不过是随便看看,多用来打发时间罢了。医书晦涩难懂,药量一分一厘就能夺人性命,她不敢怠慢,比起旁人,更加努力地付出。
那样的累和苦才让她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不用想血海深仇。
亦不用想那个人,还有那个……失去的孩子。
孩子……
手不自觉地移去小腹上轻轻抚摸,倘若孩子还活着,眼下都该两岁了呢,已能声音软糯地叫她一声“娘”……
走神间,另一只温凉的手却伸了过来,覆去她的手背上。
头仍旧昏昏沉沉,意识时有时无,但他最想留住的那一抹香息在鼻尖缭绕不断,催促他撑着醒来。
勉强睁开眼睛,他只看到她心事重重地抚着自己的小腹,凤眸中凝了层雾。
“小锦……”他低声喃喃。
陆锦画猛然回神。摔开他的手。
“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秦翊牵了牵唇角,眯起眼睛看她,尝试着重新去牵她的手。
她提前挪了位置,往后退避。
“拾柒不在。”她简单道。
换句话说,正是拾柒不在,出于医者的职责,她才没有离开,并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留坐在这里守着他。
秦翊虽然不算特别清醒,但对于她的每一句话都在全力捕捉,自然也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一时气凝,喉头涌上腥甜。他低咳一声,血丝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陆锦画淡淡看着,无动于衷。
从被子里慢慢抽出另一侧的手,他缓缓拭去血渍,颇是自嘲地低声喃喃:“换做以前,你应该已经扑在我怀里哭了。”
陆锦画看去其他地方:“不要以为你是个病人就能改变一些事实,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是……吗?”
“不是吗?”她挑唇一笑,“当年我缠绵病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失血过多快要死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至少我没有像你那样,左拥右抱,快活无比。”
“那时我——”
“那时你温香软玉盈满怀,忙得抽不开身,我当然知道。”陆锦画笑着摇头:“你怀中的美人更换不断。而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有可无罢了。没人怜惜我的性命,我便自己怜惜自己。所以我现在挺好的,我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再做什么。回想以前那个我,真是愚蠢至极,为什么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你?”
秦翊原本还想说句什么,看到她一脸置之度外,提起他们的曾经却如此平静淡漠,再多的话也索然无味,悉数咽回腹中。
陆锦画还在轻声低语:“你曾经放弃过我那么多次,这次一定也能做得很好。你可是天之骄子,做什么都能受人敬仰,如此,这等小事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穗上,她用指尖随意拨动两下。嗤笑出声:“东西破了碎了,丢了便是。这破烂玩意儿,怎能衬得起您的高贵身份?”
秦翊倏然睁大眼睛。
一刹那,她看到他眼底渐渐聚拢的红。101中文网
说不清为何,轻快的心情瞬间因此败了下来。他的反应令她十分难受,短暂的空白过后,难受又演变为万分的惧怕。
她知道他的反应意味什么,但是她不想看到,不想!
很不舒服……
“小锦,我们的误会太深了。”秦翊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次……我们好好谈谈可好?你恨我、怨我、哪怕永远不想理我都可以,但听我……说完可好?”
应或不应在她一念之间,但她也不知要怎样回答。
秦翊的巧言善辩她早就领略过,之前蒙蔽自己的心信了他一次又一次,才落得这伤痕累累的下场。
可他已经极其勉强,就算是垂死之人,也有说话的权力,她怎么能斩断他最后的念想?
做不到。
清风过屋,卷起烛火不停颤动,拉扯她的影子投在帐帘上,亦开始微微摇晃。
秦翊有些欣喜,自重逢以来,小锦还是头一回认真听他说话。下意识地要去够她的手指,却被她冷声打断:“不说我就走了。”
他勾起手指,小心翼翼藏了回去。
“还记得那日在雨中。你看到的女人吗?”秦翊低声开口。
没想到他一来就把她最不想回忆的场景翻了出来,心脏一阵锥刺般的疼痛,她咬牙克制,尽可能平静地点头。
“那个女人叫奚怜儿,是翎羽堡长老奚庆的女儿。她的出现并非是要从我身边谋得什么,而是……而是因为你杀了捧月。”
“我?”陆锦画微蹙蛾眉。
“嗯,”他沉声一应,“你出手杀捧月是我和另外两位长老都没有预料到的。当时我们的人已经在都城附近集结,只待合适时机便会起事。捧月原本是我们手中最有利的一颗棋子,在正确的时间死,是天时地利人和,在错误的时间死,就什么都不对了。我们的人因为这件事全部重新退回旧地,再多解释也难堵悠悠众口,所以……”
那日在行刑架上所受的五十鞭戒。从头到尾,他唇角始终噙着笑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外面两把老骨头就找不到其他地方去拿捏他的小锦,小锦会十分安全,继续待在他的保护之下。
只是他没有料到,那两人琢磨出了条件。
“我们给您足够的时间,哪怕十年,二十年,只要我们活着,翎羽堡上下一心,任由您差遣。”
“但有个条件。”
“大业未成之前,您不能再和那个女人有任何交集。”
“翎羽堡对得起您,您也得对得起我们不是?老被一个女人左右心思,这……我们实在不放心哪!”
“您要是答应,我们自会派几个会办事的跟着。当然不全是为了监视您,毕竟您家那位也深受皇上觊觎不是?多多少少能保护她两分。”
“这么好的事儿,尊主不会不答应吧?”
那时他处境艰难,腹背受敌。
不仅正面要防秦燮,背后的翎羽堡中,他还要防亲舅舅张明若。
在除去秦燮之前,张明若是他首要且必须拔去的硬刺。二位长老的支持尤为重要,若失去他们,那他功亏一篑,永无翻身之策。
所以为了小锦的安全,也为了他所谋之事能成,他忽略他们话里的冠冕堂皇,默许奚怜儿带着她手下那帮人到王府时刻监视。
那日雨中小锦所看到的的亲昵……
他身上五十鞭戒的外伤未愈,行走的每一步都艰难,害怕被细心的她看出破绽,才将计就计,把戏演得格外逼真。
只是他没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陆锦画红唇紧抿,一言不发。
雨中的场景是她往后那段时间中不断重现的梦魇。她记得他的话,他的动作,以及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从不敢仔细琢磨那天的细节,只是如今听秦翊提起,已经成长的她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闭上眼睛,她再次逼着自己回到那天,想从场景中寻出些蛛丝马迹来证实他没有撒谎。
……奚怜儿……
她还记得那个明媚妖娆的女子。
在雨中几分吃惊地回望自己,然后似乎同秦翊耳语了几句,朱逢春才拿了伞过来。
倘若那真是秦翊身边的女人,看到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应该幸灾乐祸。
或许也会漠不关心,亦或火上浇油。
……但她却让朱逢春过来。
所以那当真只是一出戏么?
再往前想,秦翊临走前还说了等他回来,那时他们笑闹如常,甚至比以往甜蜜。
“为夫错了,为夫错了。”
“本、本夫人大度。姑且原谅你这一回。”
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几乎毫无征兆,毫无缘由,他开始冷落她……
被他左右,她完全无法冷静去分析变化的可能,而今听他缓缓道出那些过往,她忽而意识到他消失的那几天是很明显的提醒。
事情有异。
只可惜她没有察觉到。
看她脸色晦暗不明,秦翊渐渐闭上眼睛,万般虚弱地喃喃:“我怎会舍得不理你,怎会舍得辜负你……你是我最爱的妻子,我恨不得……”
话音未落,头却往旁边一沉。
陆锦画眉心一跳,当即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捧住他的脸轻轻摇晃,发了疯般不住叫他:“上月哥哥!上月哥哥!”
秦翊忍不住笑了笑。
陆锦画:“……”
知道自己被骗,她猛地抽手,顺道给了他一巴掌。只是做出这样的动作之后,她蓦然发现自己还是让他给算计了。
秦翊不愧是秦翊,无论她进或是退,她都是输家。
这一刻,早在多年前她爱上他那刻起就已经决定。
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照她以前的性子十有八九又是在琢磨不好的。秦翊微微一叹,几分无奈:“小锦,我知道做错了,不管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该瞒着你,也不该令你伤心难过……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了。所有的事我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眼下只差最后时机便可攻进皇城,然后……然后……”他吃力地抬起手臂,用指尖掠过她鬓边一缕碎发:“然后如我承诺你的那般,我们一起,手刃……仇敌!”
陆锦画心动了。
他的话语总是带着蛊惑,三言两语便能撩拨她的心弦。
无论是他的道歉,还是他口中的承诺,她都为此动摇不已。
只是……
孩子。
“你杀了我们的孩子,都没有一点愧疚么?”她失神喃喃。
一提到孩子,秦翊登时变了脸色,语气不自觉地加重:“没有孩子!孩子是假的!”想要将顾黎暗地里做的那件事和盘突出。
却不料陆锦画的眼神瞬间沉寂。
赫然起身,之前为他柔软的心眨眼间又恢复无比坚硬。
她气得浑身哆嗦,眼神恨恨,抬起手用颤抖的手指指他:“你、你再说一遍!”
看到她这般大的反应,秦翊忽而意识到自己犯了多愚蠢的一个错误。她对他确实还有情意,而伤害他们彼此的,最大的症结,不是那日雨中他的不屑一顾,是她腹里的“孩子”。
他应该最初就把这件事说清楚的。
“那个孩子其实……”
陆锦画红了眼眶,又气又怒:“你还想说没有孩子是不是?你到底有没有心?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那个孩子?为了撇清你自己犯下的过错,竟然能说孩子是假的!呵,我当真眼瞎,险些又要信了你的满口鬼话!”
秦翊喉头发紧:“小锦……”
“不要叫我!”愤愤拂袖,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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