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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一只奇怪的队伍正行走在北上的小路,为首几个也穿着本朝的军服,后面走着一列神形憔悴目光呆滞的人,统统用长绳捆着双手,像蚂蚱一样的连成一串,队伍的最后也是几个兵士,腰间别着长鞭。其实这样的队伍,从上个月金水城就已送出过几回,都是些监狱里的犯人之类。
马车疾驰,匆匆超过了这队人,然而赶车的人猛地一拉缰绳,车便停在了队伍前面。青面汉子跳下马车,与那领队的一人耳语了一番。不明所以齐一鸣也已经被提下马车,就在此如同货物般的被交给这一行人,连手上的绳索都不用松开,直接就绑在了队列的最后。
青面汉子交接了齐一鸣,面色轻松的驾着马车带着剩余那几人离开,齐一鸣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变故发生在了自己头上,但此刻,只有随着这支队伍一起前进。身后那几个兵勇手中的鞭子并非摆设,身体瘦小又惊魂未定的齐一鸣一旦慢下脚步,那鞭子便会重重落下。纵然隔着厚厚的衣裤,一鞭子下来,也是皮开肉绽,齐一鸣咬牙坚持,努力不让自己掉队。
看着日升月落,齐一鸣知道,这一行人行程的方向一路向北,且白天休息晚上赶路,避开官道只走小路。这个方向并没有什么大的城镇,如此一来,此行的目的就很明确——虎牙关。
齐一鸣想起前些日子在茶摊听见的议论,那些往来边境与金水城之间的小商贩都说最近西面的虎贲国很是蠢蠢欲动。本来虎贲国地处西北偏远之地,土地贫瘠而国民多以放牧为生,每到秋末冬初,虎贲国内草木凋零,粮食便会极为紧缺。此时虎贲便会派出骑兵沿着边境骚扰、劫掠玄境国,玄境西北的百姓俗话把这叫做“秋虎劫”。不过因为虎牙关地处险要,易守难攻,虽然年年虎贲骑兵都有骚扰,却也难以突破虎牙关半步。
身上虽然伤口遍布看上去颇为凄惨,但好在并没有伤及内脏,这几天由于只在夜间赶路,官兵们似乎也不愿太辛苦,倒是让齐一鸣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五天后,队伍终于来到虎牙关脚下。
虎牙关,地处玄境国北境,此处西邻秋水河,北靠大雪山,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秋水河源自大雪山,由雪山雪水融化后汇集而成,河水一路向南奔流而去,河面宽俞七十丈,而虎贲国、玄境国更是以秋水河为界,隔河相望。虎牙关一处,则是虎贲国与玄境国唯一陆地接壤的地方,雄浑虎牙关,仿佛一颗钢钉钉在虎贲国这只野心勃勃老虎的虎嘴之上,让它不敢妄动。
齐一鸣翻看野史时曾有记载,据说距今约八千年多年的上古时代,那时候还没有虎贲、玄境这些国家,居住在这一片土地上的,还是一些游牧部落。其中有两只最大的部落,一个信仰真仙无上,另一个则崇拜真魔狞恶。而无上、狞恶作为仙祖和魔祖,一直是势不两立,他们就带领着两只部落相互攻击,且各有胜负。最终,无上、狞恶相约决战,而战场就选在了现今这虎牙关一带,当年这里曾经是连绵不断的山岭,所以在一些古籍之中,虎牙关也被叫做古战场。
那场传说中的大战历经三年,最终无上、狞恶同归于尽一起湮灭,而虎牙关一带的地形却被永远的改变,关口所在的峡谷据说是被狞恶最后的一斧劈开而成,这就是最早的关于仙修、魔修的记载。虽然这些传说故事并不可考,但当时初读齐一鸣还是被那些故事所深深吸引,想象着那场仙祖、魔祖的终极大战该是如何激烈精彩、且毁天灭地。然而即便强悍如仙祖、魔祖,最终也已归于尘埃,六千年后,玄境立国,在此建立了虎牙关,从此开辟了新的历史篇章。
虽然无数次在脑海里想象过这座被誉为千古第一雄关的模样,但当齐一鸣真正来到关下,仰望着厚重城楼的时候,那种深深的震撼,是书本和人们的传闻无论如何也描绘不了的。虎牙关的每一块砖石,都是在北面崇峻峰脚下的采石场采得的天然花岗石打磨而成,长一丈,宽三尺,砖与砖之间严丝合缝,远远看去仿若浑然一体。齐一鸣听过人们提起,虎牙关用花岗岩砖垒砌之后,用古方熬制糯米浆水,灌注在砖缝之间,浆水干透后将砖石凝固,坚不可摧。
而齐一鸣这队人,被分派到的地方,就是崇峻峰采石场。
从未做过采石这种粗重的活计,齐一鸣拿起镐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原石,“当”的一声,巨大的回力震得齐一鸣虎口开裂,坚硬的原石却只留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白斑。
一早上的辛苦劳作,齐一鸣浑身虚脱,他一下一下的举起镐头,麻木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内心却有个声音在狂躁咆哮,为什么,为什么爹要害我,为什么!娘她还安好么?倘若能离开这里,我一定要亲自站在那人面前问问,为什么八年不曾见面,现在却要这样待我!
午间休息的哨声一响,采石场的囚奴们如潮水般的涌向配发饭菜的广场,而齐一鸣却连继续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挺挺的躺在一块原石上。
“小娃,你怎么不去吃饭呢?”齐一鸣觉得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背光的身影让齐一鸣看不清样貌,但声音听上去倒没什么恶意。
“不饿。”齐一鸣这才知道原来囚奴大潮刚才是赶去领午饭,怪不得散去的那么整齐,齐一鸣不太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来历和意图,不免有些紧张,强打精神坐了起来,这才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好一条大汉,身高没有六尺也相差不多,四肢粗壮看上去孔武有力,特别是一双赤着的巨足此刻就立在齐一鸣脸前不远处,齐一鸣暗自心惊,一是这双大脚的长度,几乎赶上自己的一条小臂,而且现在是已经入秋,早晚寒凉会让这些石板石料冰冷如铁,正午若是像今天一样艳阳高照,石头又会被晒成热碳般的烫人,当真是一双铁脚。
而此刻大汉已经探下身来,蹲坐在齐一鸣身边,粗眉大眼倒也匹配他壮硕的身材,两个黑黄黑黄的不知用什么面做成的窝头攥在他手里更是显得分量不足。
“还是吃点吧,小娃,晚上可只有菜粥,下一顿顶点饱的可就要等到明天这个时候了。”大汉往齐一鸣手里塞了个窝头,自己已经把剩下的那个塞进口中,说起话来口齿不清还偶尔喷出几个馍渣。
“谢谢!”齐一鸣有些犹豫的拿着窝头,不太清楚如此会不会惹上麻烦,可他也确实很饿了,顾不了那么许多,再次抬头看了大汉一眼,齐一鸣很是感激,不善言辞的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诚心唤了一句:“大哥!”
那一刹那,汉子仿若遭受雷击愣愣的坐在那里出神,连口中的窝头都忘了去嚼。过会一会儿,回过神的他咽下的难吃的窝头,垂下头仿似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我有个弟弟倒是跟你一般大,他比我聪明比我有本事,又识字,虽然有时候顽皮,但其实很懂事的……”
齐一鸣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大概知道了这个大汉的来历,他名叫雷刚,是雪山脚下的一个猎户,母亲早故,父亲也在一次出门狩猎后再没有回家,不知被什么野兽当做了果腹的盘中餐……雷刚从此就和自己年幼的弟弟相依为命。作为猎人,雷刚青出于蓝,是雪山脚下青华林那一带猎户中的佼佼者,十三岁时就曾经一个人猎得了雪狼,后来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甚至攒了些钱把弟弟送到附近的村子读了几年的书。然而去年的一天,雷刚在树林中下的陷阱夹住了邱谷城一位富家公子哥儿的坐骑,连带着公子给摔得不轻。
后来这个黄姓公子带人找到了雷刚家里,正好雷刚外出狩猎,弟弟雷明独自在屋内看书,谁知黄公子竟有断袖之癖,看见雷明长的白净可爱,竟做出禽兽之事,而这一切又被带着猎物回家的雷刚看见,一时激愤打的黄公子自此不能人事。黄家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后来黄老爷带着官府士兵闯到雷刚家里,当着雷刚的面将雷明活活踢死泄愤,官府的人又将雷刚捉拿下狱。到了今年初秋,雷刚随着其他监狱中的囚犯,被押解到这里做苦工。
讲到弟弟的惨死,雷刚双目泪光闪闪,双手更是紧紧握拳,连指甲陷入肉里都浑然不觉。齐一鸣也是悲从中来,感同身受,更是想到自己生死未卜的母亲,胸中压抑的快要爆炸。齐一鸣不懂如何安慰别人,只是坚定地说道:“我们要活下去,雷大哥,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报仇,哪怕一丝机会,也要看着这些披着人皮的畜生得到报应!”
雷刚倒是有些讶异这个瘦弱少年的脾性倒是坚硬如铁,看到齐一鸣目光中透露的决心,倒也好奇起这样一个半大的小子又是受到了怎样的生活磨难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齐一鸣不敢透露关于生父齐文俊的一丝信息,只好编了个谎话说因为母亲重病没钱买药,在药铺偷拿了草药后不慎被老板发现,而黑心老板则污蔑他偷了店中金银,硬是告到官府,没收了他们娘俩唯一的安身小屋,自己被捉拿而母亲则被赶出城不知所踪。听得雷刚也是唏嘘不已,痛骂那老板良心被狗吃了。
一炷香时间过完,又到了上工时间,囚奴们都已回到了采石场中间,监工也都站好了自己的位置开始吆喝所有人干活。雷刚看了眼齐一鸣的瘦小身板,叮嘱道:“你就跟着我干,我凿哪块你就凿哪块。这里每日每人必须凿完三块石板,你独自肯定完不了任务,和我一起能交六块就成。”
齐一鸣不敢矫情,咬住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他自小鲜有受人恩惠的时候,眼前这个高大的身影让他倍感温暖,“大哥。”齐一鸣已经在心里默默的把他当做自己的亲人。
“对了,大哥。”齐一鸣当了半天的跟班之后,已经很适应了小弟的角色,“我看你挖石头的时候很轻松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啊?”齐一鸣不愿因为自己的一时好奇勾起雷刚的伤心往事,打岔问道。
“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一个东西,正好送你。”雷刚眼前一亮,一扫刚才的阴霾。“你能认字吧?”这倒是雷刚想当然了,把眼前这个少年自然的看成自己的亲弟弟,就觉得他也读过书识的字一样。好在齐一鸣那么多年的私塾也不是白念,倒也顺势就答认字。
雷刚让齐一鸣在原地等着,自己跑了个没影,囚奴们住在采石场和加工厂之间的一处平地,搭建的几处简易的棚屋里,相对有些分散。不一会儿雷刚回到了他俩人所在的棚屋,在门口招手示意齐一鸣出去。
齐一鸣会意跟着雷刚走到了棚屋后面,雷刚警惕的看了看周围,才慢慢的按着齐一鸣的肩膀一起蹲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书来,递给了齐一鸣。
齐一鸣郑重的双手接过,定睛一看,只见藏蓝色的封面磨损的颇为严重,侧面的定线也磨得断了一半,书皮上赫然是四个大字《邵氏体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