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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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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里的长安城热闹非凡,一直到正月十五天天有庙会。采苓住在东喜楼中天字一号房,渊儿住在隔壁。姑侄两人成日出门溜达,只将往日未看尽之风景统统补回来。

    午膳时分方从东街走回,一大一小各拿着糖葫芦、面人、纸偶等,渊儿边走边舔糖葫芦,采苓则负责叮嘱他走路看着脚下。月圆兴匆匆从楼里出来,接过采苓手中各色玩意儿,“萧掌柜来了,听说是为了明日墨渊阁开张之事。”

    “知道了。”采苓将渊儿托付给月圆,才去往内院。

    雅阁中琴音致远,萧掌柜捧着一副画站在桌案边,见了采苓,连忙笑语相迎,“少主,此乃郁先生新作,在下费了好多功夫才求来,如今市面上价值已过百金。”

    采苓走近了细瞧,群山连绵,孤舟远影,不过几笔淡墨,却已描出仙境。沉吟片刻后,采苓忽道,“他是不是最近缺钱?”

    萧掌柜是画仙郁墨言的忠实崇拜者,当初便是为了凑足千金买画才忍痛出售了霏摹轩,听了这话极是不情愿,连忙争辩道:“郁先生身于隐世,淡泊名利,视钱财为无物,怎会如此?”

    采苓笑道:“他也要吃饭不是?”见掌柜的不服,又补充,“你算算这不过半年,已得来几幅他的画?再想想过去数年,你手中又拢共寻得几幅他的真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要提醒你世间之物皆因稀奇所以珍贵,他当下如此高产于市场价格而言并非好事,往后收购的价钱上可以压低点。”

    掌柜如醍醐灌顶,连连称是。采苓将目光从画作上移开,“暮迟轩更名之事可已向官府报备?”

    “昨日已办好手续。”掌柜回答,却面有难色。

    “是否怕影响生意?”采苓问。

    掌柜点头道,“江湖传言唯长安城中暮迟轩能求得郁先生真迹,这下改名为‘墨渊轩’,像丢了半条命似的,谁会知道墨渊阁便是往日的暮迟轩。”

    “这都是我往日思虑不周。”采苓悔道。

    “少主快别这么说。避太子名讳此乃国之礼法,不能违背。”萧掌柜劝道。

    采苓心想,这老头倒是不糊涂,便安慰道,“将墨渊阁开张的气氛弄的越热闹越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晓此事。墨墨饼铺也一样。需花多少银子去账上支取便是。”

    掌柜得了令,喜滋滋出门去。

    正月十八,暮迟轩更名大典于东市热热闹闹拉开帷幕,出席的除了个别达官贵人外,基本是城中富贾。袁杰遗近日很忙,听说是筹备永州开矿诸事,此等琐事在他看来不过小菜一碟,便借故不参加。采苓却将此事看作重回京城社交圈的盛会,穿了绣百蝶的藕荷色罗裙,精心施了粉黛,发间一支四蝶金镶玉步摇熠熠生辉。赫悦见了,忍不住赞道:“姐姐真好看。”

    采苓昂着头,喜滋滋听着门前的一派锣鼓震天,看着舞狮队伍上跃下跳,直到从其中两头狮子的嘴里蹦出一对词句:墨渊宝地生意盛,财源广进年年旺。

    人群中喝彩声不断,采苓虽然觉得这两句有点俗,但是仍笑着拍手道:“好!”

    这时,萧掌柜亲自爬上梯子,将店门口的牌匾摘下,换上鎏金的三个大字“墨渊阁”。人们皆将目光注视在新招牌上,唯独采苓盯着旧牌匾不放。掌柜拿了块红布将“暮迟轩”三个字遮起来,由两名壮小伙抬入仓库存放。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可采苓却无法控制地流出一行泪来。记忆里那是夏日,她站在人群如织的长安城街道上指挥赫悦挂招牌,“歪了,还是有点歪,往左边一点,再往右一点。”

    彼时,刚将霏摹轩收入囊中,她不由分说要将之改名为“暮迟”,陶陶连忙拦着,说:“姜少,你这样会不会太过直白。”

    她笑得无拘无束,“无妨!本少喜欢一个人不必藏着掖着。”

    曾经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终究该将棱角磨平。有些人曾经近在咫尺也难握住手,如今身份悬殊,又怎能走在一处。她的年少青葱,终于要随着暮迟轩和木木饼铺一同去了。心中无限不舍,又能同谁细说?

    赫悦递过来一张素白手绢,她拿在手上感激地点点头,转眼瞧见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擦干眼角泪水,人影憧憧中,原是看错了。

    中午时分,东喜楼中宴开三十桌感谢前来捧场的贵胄富贾,如今满城皆知采苓于举族获罪中明哲保身乃是与当朝太子素有情谊,流言蜚语渐渐少了,巴结之人渐多。

    采苓不计前嫌一一热情招呼应酬着,不知多少杯酒下肚,面上笑容不减,步履却已略蹒跚。月圆来禀告,三楼雅阁“采菱榭”里有贵客。三楼雅阁““采菱榭”顾名思义是她专属的宴请之地,如今再不同朝廷中人往来密切,便渐渐不用,不知今日是谁?月圆见她有疑,连忙附在耳旁道:“正是云南玉贵人。”

    “云南玉贵人”这便是滇王沈由俭在东喜楼中之美名,因他爱赏玉给众人,又说云南的玉天下无双。墨渊阁他亦有注资,只说方便日后有地方出售他那里的美玉。采苓收了几千金并两箱镯子、水晶、琥珀、绿松石等物,欣然同意。

    “十三爷,什么风把您也吹来了。”月圆才刚推开雅阁的门,采苓便笑嘻嘻道。进阁时,脚步未稳绊在门槛上,幸而被月圆紧紧扶住,她附上月圆的胖手,“谢谢圆儿。”

    站定后,才抬头看,笑容立刻僵在脸上,案后坐着的除了滇王还有太子,甚至是太子身侧的魏苇,她怔忪了片刻,是的,她没有看错,那略含笑意的绿衣女子正是魏苇。

    片刻后已回神,面色一凛,双膝微曲,“参见殿下。”是朝着太子的方向。太子未有言语,只点了点头。她又笑嘻嘻坐于沈由俭身侧,见他酒盏已空,忙替他斟满,“你不知今日生意多好,光是和田玉的镯子就卖了百支。”

    应是未吃饭就喝了酒,渐渐上头,手上不稳,酒水洒出,她亦不拘,拿着桌布一角替他擦干,才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由俭望着她目里含笑,意思很明显,太子未饮,他岂敢僭越。采苓旋即将酒壶递给太子身侧的魏苇,温声道:“劳烦姑娘。”太子神色不变,滇王已笼袖自笑。

    “何时回封地?”她要趁着清醒赶紧记下。

    “三日后。”沈由俭答。

    “我去送您。”她连忙道。

    “嗯。”沈由俭饮下一杯酒。

    太子无话,只冷冷看着他二人。

    酒过三巡,采苓望着一直忙着为太子添菜的魏苇,见她忙前忙后自己却未吃几口,便问:“苇姑娘今日出府所谓何事?”

    魏苇语迟,太子却答,“苇儿久居府中,不如你这般潇洒恣意,本王特意带她出门散心。”

    采苓借着酒劲,笑道:“那千万不可拘束,还请多吃些,稍后去迟隆绸缎庄选些好料子,江南来了批新货,我扣了一些,殿下若要送予姑娘,我便立即与掌柜讲。”

    太子抿唇不语,魏苇昂首道,“不用。正月后入宫,发饰服装皆由尚宫局负责。”

    采苓似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只觉玄乎乎的醉酒之感顿失,脑袋一下子清明,不禁拿起酒杯独饮两杯。喝完后,见沈由俭紧紧盯着她不放,没好气道,“做什么?”

    “你拿了本王的酒杯。”沈由俭眼含笑意。她正要传人来给滇王换杯盏,由俭已自斟了酒,“今日你高兴,本王便陪你一醉方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这时,掌柜的来禀告,说宾客欲散,不知少主是否能借一步前去先送。采苓起身便去,太子忽道,“注意脚下。”

    她忍住揪心一痛,只福了福身,“去去就回。”

    半个时辰后,采苓果真面带春风的回来,身后跟着两名小二,皆怀抱锦盒。

    她叫小二将物品放置一旁,拿起一个细长的锦盒,才笑盈盈道:“民女在王府里叨扰小半年,多亏了殿下诸事照拂,无以为报,这幅郁先生的新作还请殿下笑纳。”

    太子抿唇看了她良久,只将她脸上的笑看僵了,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太子忽道:“本王收了。”

    她又捧出一本诗集,对魏苇道:“此乃孤本,我知道姑娘喜读书,便差人取来送予姑娘,亦感谢姑娘素日照顾。”

    魏苇怯生生看了眼太子才双手去接。采苓此时似乎才进入正题,捧出长白山千年老参,“此物送予太常大人,若不是他,渊儿如今也不知怎样。”

    “宝和林又不会搬,你自己送去便是。”太子冷然道。

    采苓方将那人参放在一边,跪坐着道:“尚有一人,采苓无以为报,深宫禁地,亦怕再不得见,今日斗胆有此一求。”

    “说!”太子不耐。

    “民女想向殿下求一人——虞漫云。”采苓字字铿锵。

    说来说去,她只为了求这一人,午后日头正盛抵不过心中凉意渐起,原来她也知道此去经年他将居于未央,彼此相见不如往日方便,可她心里想的只是当初的丫鬟。果然情薄!他扔了杯盏,沉吟片刻,再说话已掩去怒意,“小四。别太过分。”

    求而不得,她早有预料,可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那本王的礼物呢?”滇王忽问道。

    “三日后自有相送。”采苓知他为了打圆场,心中感激,眼中却难掩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