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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午饭,德澜匆匆忙忙离开工作室。他还要加紧破解Lender的内部数据,既然夸下了海口,他就准备稍微用点功,省得到时候遇到一两个难缠的问题,还要尴尬。
午后的阳光是一天中少有的几种,可以穿过上城区的天顶覆盖而直达下城区的天然光。耀眼的光线直直从偏南方向的高空中照射下来,穿过如层层树叶般重叠着的高空建筑的封锁,洒下几束斑驳的光线。
这个时候,恰好是下城区企业的午饭时间,程序员和机修师们成群走出大楼,来到建筑群间的广场空地上排排坐晒晒太阳,外卖机器人便也在天空中忙忙碌碌地飞舞着。
一些偏僻的街道里,穷苦人家的小孩就要赶紧开始挂衣服,晒被褥了。一叠叠,一件件,挂在已经生锈的钢筋上,或是已经废弃的电缆上,亦或是两栋住宅间吊着的几根尼龙线上,后者往往只有那些极为逼仄的,紧挨着的小楼才会有。
他们的爹妈,往往还在工作强度较大的工厂里通勤夜班。好在是读书再也不必要去学校里读了,让这些孩子能待在家里读网校,顺便还能帮着干点家务,何乐而不为呢?只不过这也是穷人的生活方式了,富人们,上城区的居民孩子们还是会选择去线下学校读书的。
于是巷道里就会回荡起极富有旋律的“啪啪”拍打声,金黄的光线下便也飞舞起茫茫多的浮游灰尘与螨虫尸体。
这个点也正好是上城区夜班的下班时间,一群群眼袋浮肿,面孔疲惫,夹着隔夜汗臭的员工,潮流一样挤向上城区到下城区的垂直电梯口。经由一节节筒状电梯高速送往下城居民区。只等走到家里倒头就睡。负责检票的有机器人警卫和一个管理员老头,老头穿着旧军大衣,带着破皮帽子,往往极为粗鲁地拽过卡刷了,硬要塞满额定人数才挥手放行。
满满当当的人,肉挤肉,脚踩脚,拼命伸长了脖子呼吸电梯顶上换下来的新鲜空气。就好似那塞进罐头里伸长脑袋的鱼。好在是电梯速度很快,往往几秒就到了下城区地面。
德澜没选择去与那些下夜班的做那沙丁鱼罐头,他拐了个弯,从上城区稍偏的一处巷弄里钻进去,来到一处已经废弃的升降梯。这里的升降梯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设备了,那时上城区刚刚竣工没多久,这里还是上下城区居民来往的主要通道。
后来垂直电梯井造好了,像是一根根撑天柱那样分布在城市的各个区域,恰好升降梯也已经到了使用寿命的终点,这里就不再有人来了。
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反正在德澜小的时候,他和哥哥还常走这条路,那时候升降梯已经不用了,他们就想了个办法,开辟了一条隐蔽的小路,沿着以前维修工的扶梯爬上去,踩着几户住宅的空调外机和顶棚,攀住下水管,倒也能爬到上城区。
如今倒是不用麻烦了,德澜沿着升降梯边的台阶往下走了十米远,拐进旁边的一栋居民楼里,如今早已没有人住在这栋废宅里了,唯一的居民大概是几只老鼠和流浪汉。电梯自然也废掉了,他便沿着空空的安全楼道往下走,直到走回下城区。
升降梯的底下过去是几家大型物流公司的运货仓库,如今这里还是作为仓库使用,只是往往是一些被冷落的废弃品才会运到这儿扔着不管,通常一个礼拜才有一次车来运东西,久而久之,搞得像个垃圾场一样,倒是方便了乌托邦拿来做安全屋。
安全屋内虽然很小,但是却功能齐全,无线电,水,食物,机械臂,以及五个监视屏幕和三台备用电脑,散发着幽蓝色呼吸灯的实验电脑lender,正摆在正中间的工作台上,此时的lender已经和刚开始被劫持时有了很大的改观,外壳几乎整个被撬开了,裸露出屏幕周围的一串串导线与电路板。
德澜坐在Lender面前,却没有急着去开机,而是抱着头开始迷迷糊糊地午睡。实在是多天的不眠不休给搞累了,当然,他习惯于在睡眠时也不停歇地想东想西,尽管这个习惯相当的不好,德澜却也拿自己没办法,谁让这几年来自己一直在做高强度的脑力活动不得停歇呢?
来的路上,在上城区碰到了一伙带着学生出游的老师,应该是附近的一所私立精英学校,前去滨大附中交流学习。他走过的时候,几个小家伙正在激动地胡吹自己家的机器人保姆和AI管家如何如何了得,当中立刻有个小孩一脸不屑地吹嘘自己即将获得的三阶机械手臂——当然,以这所学校的门槛来说,也很可能并不是吹牛。
这些孩子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圈子,最大的七八个人抱团,小的就三五个,这其中只有一对看上去像是兄弟的两人游离于小团体之外。弟弟羡慕地听着那个阔气的少爷显摆,又似乎有点怕哥哥,便不敢凑上前去。那个哥哥却是一把把他拽开,一脸不服气地说:“别听他们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后亲手给你做一个五阶的机器人保姆!”
他弟弟立刻一脸崇拜地看着他,讨好地说:“那我不要机器人,我要飞行器好不好!”
“飞行器就飞行器!”那个哥哥顿了顿,咬咬牙,想着债多了不压身,又补充道,“到时候你就学编程,我学机械,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兄弟二人就不再去羡慕那些小团体,眼神中充满了光芒。
德澜便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和哥哥,好似也有这样的约定,只是如今自己已经是颇有名气的程序员了,哥哥又要什么时候才能重拾机械制作呢?想了想不禁又摇头自嘲了一句:德澜啊德澜,你吃着长兄挣来的饭,难道不应该替哥哥的份一起努力了,把机械领域也一并学成吗?于是他又顺便想起了首次被邀请去乌托邦总部时看到的那个脑机接口的技术,目光幽幽。
想来想去,破解的进度也还是个零鸭蛋。德澜骚骚后脑勺,只得安慰自己专注眼前。折腾了一会儿以后,德澜果断又放弃了,这加密居然是最要命的物理锁,这下完球了,机械领域自家有多少斤两德澜还是很清楚的,就不做那拆玩具的熊孩子,来献丑了。
所幸山人自有妙计,德澜准备直接启动AI,与AI交涉的同时摸索对方程序的路数。准备工作非常完全,他先加载了谈判大师级芯片“王牌对王牌3.0”,然后拔断了网线,启动了信号屏蔽装置,确保AI在与他对话的时候不会搞小动作,这才启动了眼前这台破破烂烂的半裸机。
……
德瑞感觉自己睡了一个长觉,做了一场大梦,梦中他正在想办法从实验电脑中脱出……然后有几个人把他抬起来,放进电梯里……他记得自己好像向中央电脑报了个警,可是自己是人,为什么可以向中央电脑报警?再之后,他感觉自己被强烈的电击刺穿了意识,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当他又一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昏暗的房间,像是个机械维修间,到处摆满了维修工具和机械臂,房间狭小而逼仄,一张脸的轮廓渐渐拉进,借由一种屏幕光的照射倒是能看清楚他的脸。德瑞意识到自己仍然在电脑里,所以自己的“眼睛”才会发出光线来照亮对方的脸吧。
那人友善地笑笑,向德瑞亲切地说道:“你好,我是阿基米德,我想与你聊聊,最好能达成一个我们双方互利互惠的协议。”
德瑞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完全傻眼了,以至于等到这小子说完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等得不耐烦的德澜反复询问他,德瑞这才尖叫出声:“老弟!你咋回事!你怎么在这里啊?快想想办法救我出去。”
“哈?”德澜一脸问号,这是弄啥嘞,这AI怎么这么脱线的,还和自己称兄道弟起来了?
德瑞初时的急迫一过,马上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是我啊!我是德瑞啊!你哥!我参加方丹的实验,不知怎么回事被弄到电脑里了。”
德澜如遭雷击,试探地问:“哥?不会吧?”两人立刻核对了一下身份,德瑞对德澜这小子的糗事如数家珍,直说得他怀疑人生:“不是,这么老的事你还记得?这件事不是那么回事儿的吧?别别别,你先等等,我缓缓,我缓缓……”
德澜扶着额头,开始与德瑞检查眼前的情况,德瑞也慢慢理智下来,一些想不通的地方渐渐也有了头绪,德澜给他掰着手指头算道:
“你是我哥?参加了复制人脑的人体实验?你大概现在是个AI?可能是实验出了问题被复制了所有的记忆,所以才误以为自己进了电脑里?”
“说什么呢,我就是你哥好吧!是人,不是你AI,你小子……”但是德瑞却闷闷不乐起来,怎么?对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的小老弟还能说什么狠话?无非是对方敢质疑自己是不是本人的时候,有那么点小心酸罢了。
德澜大致清楚了情况,仍不放松,委实是事情太古怪,放在他身上又是让他心境大乱的大事,一时对人生都有点怀疑起来。他被派来支援的时候,就只知道是与一项商业机密有关,要他与谁谁谁接头,却对这件东西来自何方茫然无知,于是赶紧打了个电话给孟德斯鸠,确认了Lender确实是来自方丹的实验品。
德澜一脸颓然地挂了电话,这叫咋回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自己第一次办事就直接撞到了老哥的东家?这AI到底是不是复制自德瑞的自不用怀疑,可自己又要怎么看待这个复制人哥哥呢?
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德澜只觉得一团乱麻,无从谈起。拔剑四顾心茫然,一身本事又要往何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