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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子里的盐炒花生已经所剩无几,然而砂壶里的茶水几乎没有被动过。郎琰吞下最后一颗花生米,戏台上的舞还没结束,只是身旁的长荆离席而归了一次又一次。
“他还没走么?”郎琰舒出一口气,显出些许慵懒。
“是。他还在楼上等着,坚持要见主子。”
“跟他说我不在燕城。”郎琰舔掉唇上最后一星盐粒,打了个哈欠。
“可是您前些天才跟他说您亲自来燕城了,还找他讨了五十两银子做路费……”长荆嘴角抽了抽。
“是么?”郎琰皱起眉头看向长荆,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见到长荆自信点头,这才满不情愿地说:“那就告诉他我又回东泽了,看看能不能再找他要五十两路费。”
“……”长荆彻底无语,他知道主子现在说的都是胡话,只好独自起身走向楼上。
郎琰也不去管,他相信长荆懂他的意思,又叫小二再上一碗盐炒花生,继续看他的歌舞。
当戴好面具的长荆推开门时,徐尧钦以为是欲门门主来了,满肚子怒火只好稍微敛敛,可他抬头仔细一看这面具,竟是那天跟在门主身边不讲理的随侍,他实在忍不住怒意,对着长荆喊了起来:
“你们门主呢!叫你们门主出来!”
“门主说了,没有要紧事情,不会出面。”
“要紧事?什么是要紧事!太子殿下领命押送的罪臣被人劫走,这还不算要紧事么!”长荆越是把话说得平淡而理所当然,徐尧钦就越是生气。
“此事一非太子亲自押送,二非太子府内人员性命受到威胁,按照约定,今日之事的确不在我欲门职责之内,徐公子又为何要来欲门这撒气呢?”
长荆并不给徐尧钦插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我们门主想告诉公子,如若是欲门失职,无需公子来找我们,门主自会给您一个交代。而若并非欲门之责,公子就算是喊来天兵海将助阵,欲门也断不会理睬。”
“……强盗。”
片刻之后,郎琰看见徐尧钦从二楼走下来,脸上怒气未消,大步流星冲出店门。郎琰这才露出笑意,放下筷子对着台上刚结束的舞曲鼓掌,直到长荆坐回他身边才停。
“干得不错,赏你的。”
郎琰将桌上一口没动的清茶推至长荆面前,长荆明白这不算价钱而赠送的东西,主子都是不愿去碰的,只是希望徐尧钦也能够早日明白。
“所以那太子怎么了?”郎琰又吃完一盘花生米,还是忍不住点了壶梅酒来,清一清干腻感。
“回主子,听说是被禁足了,监视的探卫说三日前看着太子回东宫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禁足好啊,老老实实呆在他的东宫里不乱跑,这钱我们可以躺着赚了,这是那皇帝老儿干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之一啊。”
燕城皇宫——
“如果徐卿此次前来是为太子求情,那么徐卿可以回去了。”
龙座上的男人端起正热的香茗,而茶盏边摞着的,全是弹劾太子玩忽职守、办事不利的奏折。
“陛下英明,微臣此次前来的确是为太子求情,但并非是想求陛下解除太子禁足,还望陛下且听微臣一言。”徐尧钦跪伏在地上,心中忐忑,依旧不敢直起身来。
在极其漫长的几秒钟等待后,入耳的是伴有茶盏碰撞声音的人言:“说。”
徐尧钦依旧埋着头:“陛下,太子殿下虽在禁足之中,依旧勤苦读书,为的是有朝一日再为陛下分忧。微臣身为殿下伴读,深知自身愚钝,不及殿下半分精明,即便如此,微臣也已将之前所学词志精通烂熟。”
见皇帝并没有什么表示,徐尧钦深吸一口气继续:“太子殿下虽天资聪颖,新文初见便能自悟二三,但学海无涯,若无师者引领,再有资质的舟也会迷航啊陛下。”
“朕只说过禁足太子,何时不许太傅入东宫授业解惑了?”皇帝语中含着五分愠怒,还有剩下一半徐尧钦品不出是什么意味,但好在陛下目前没有真正动气。
徐尧钦缓缓抬头望向龙座上的九五至尊,双眼里故意露出震惊与不解,又立刻收敛情绪作出一副心有解答的模样,皇帝眯着眼将这一切全都瞧进了心里。
“是……是微臣唐突了,太子殿下近来多次差人去请太傅入东宫讲学,然而不管是太傅还是其余先生,都不愿进东宫一步,所以微臣这才以为……”
“以为是朕,不让你的太子殿下受到指点是吗!”
皇帝拍案而起,徐尧钦立刻连连叩首谢罪:“陛下赎罪!臣罪该万死!”
“你出去吧。”皇帝冷面目送徐尧钦出殿,心乱如麻。
太子一向稳重,又怎么会玩忽职守?何况此事一出,平日里不见风向的大臣们都一味要求严惩太子,为避群臣舌剑,他只好将太子禁足。这的确是惩戒太子办事不利,以致如此过失,更是在保全太子,避免再生大乱。
他一向多疑,如今朝臣这般一边倒的局势让他怀疑自己的太子是遭人陷害,可是苦于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先惩罚太子,以抚众臣之心。可这徐尧钦一言,让他知道现如今就连太子太傅都胆敢忽视太子之请,若他当真将太子禁足多时,恐怕往后再想让太子立足朝野,便难上加难了。
徐尧钦用袖口拭干额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他了解皇上的性子,皇上那一句斥责并非是真正斥责他居心不正,而是以此代泄对太傅一流的责骂。如果皇上真的对他动了气,那么他现在也无法安然无恙地走在宫中的石道上。
徐尧钦回想刚才在殿内的所作所为,确定自己的震惊顾虑全都被皇帝看在眼里。他不敢保证皇上会不会真的因此而解除太子殿下的禁足,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暮色降临,徐尧钦从酒庄那买了一葫芦精酿,缓步散漫在少有行人的路上,想将近日的疲累与苦仇全数用高粱美酒洗涤干净。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打开喝上一口,就提前感受到醉酒后天旋地转的晕眩失重感。等到神魂再次追上身体,能够看清周围事物时,他只在模糊中看见有一根食指,竖在那鸦青镂金丝的面具之前。
“嘘——别出声,也别乱动。”
欲门门主!
他瞬间回过神来,马上向四周探望自己的处境。他向下一看,只见自己正坐在塔顶瓦面之上,突然就明白刚刚的眩晕失重是怎么回事。这门主行事随性,竟将自己从街上直接掳走带上这塔顶,速度之快实在让自己的身子吃不消。
这塔虽然不高,但徐尧钦循着记忆分辨出这是一座佛塔,平时很少会有人上至顶层,更不会有人注意这顶层之上的塔顶会有人影。郎琰故意挑了背向城内的一面将他放下,他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郊野。
“徐公子不要慌张,咱们是联手共赢,本座怎会害你呢?”
郎琰放开徐尧钦,自在地枕着手臂躺在塔顶上。
“联手共赢?哼,门主可真好意思啊。今日在下等候门主多时,都等不来门主一个影子。”
郎琰直接将刚刚听到的这句话丢出脑外,他压根不想多做解释,只说他要说的话:“徐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你这次的对手是谁吗?”
他看着坐在旁边不敢妄动的徐尧钦,侧过身来拍拍他的大腿表示安慰:“本座答应过你不接伤害太子势力的任务,为此本座失了好几个单子——徐公子不想知道是谁下的单?”
徐尧钦闻言正想追问,却对上郎琰狡黠的眼神,知道他不会这么善良无所求地给自己提供帮助:“单主身份不可透露,这规矩人尽皆知。门主怎么这般清闲,都有时间专门来逗在下玩了。”
“交易成功才算单主,一分没让我捞着,算哪门子单主?”
郎琰微支起身来,贴近徐尧钦的腰腹,用鼻子使劲闻嗅,而后将手伸向他的腰侧,取来他悬挂在后的酒葫芦:“几个单子才换一瓶美酒,唉,真是亏啊。”
还没等徐尧钦反应过来,郎琰已经打开瓶盖,美酒下肚,而后满嘴酒香地冲他吹出一句:
“你的太子殿下还真是不缺好弟弟啊——尤其是那十一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