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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大营内,林丹汗面朝着帐内悬挂的行军地图背手而立,在细细计算着调兵遣将的路线。现在战况虽然有些僵着了,但只要运筹得当,并不是没有取胜的希望。
他此时无比想念起自己的妹婿贵英恰来,尽管贵英恰有这样那样的坏毛病,但无可否认的是,他的确是打仗的一名好手,让他说计谋他或许说不上来,让他带兵实际去打,却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成绩。
如果他还在……林丹汗心中叹气,烦躁地一拳砸落在地图上。
“大汗!大汗!都城有急报!”帐外传来亲卫的高声禀报,声音里透着惶急。
林丹汗微微一怔,招手让进:“送进来!”
那亲卫弯腰低头掀帘而入,手里捧着两样物事,疾步靠近案头,将东西轻轻放在林丹汗眼前,即刻退得远远的,态度说不出地谦恭畏惧。
林丹汗哪里还会注意亲卫不同寻常的神态,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案头那两样物件上,脸色大变,不祥预感潮水般袭上心头。
两件东西,一封急信、一柄金刀,信上的字他认得,那是大福晋苏秦的笔迹,金刀就更熟悉了!就是那柄他佩戴了十几年,最后送给了科尔沁格格哈日珠拉的金刀!如今这金刀赫然出现在自己案头,那金刀郡主呢?她怎会失落了这把金刀?
“是谁?谁送来的金刀?”林丹汗大吼出声,一脚蹬出,踢倒了身旁的刀架。
亲卫身子一颤,赶忙应答:“回禀大汗,金刀,乃汗都齐赛诺颜遣使送达!”
“让他滚进来!”林丹汗吼声更巨。
“是、是!”亲卫擦擦额头的冷汗,匆匆逃出了金帐。
代替亲卫接住了林丹汗雷霆之怒的,是一名身材单薄瘦削的内侍。他刚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叩拜,就被林丹汗一把抓住胸前衣襟小鸡般提了起来。
“说!金刀郡主怎么样了?金刀为何在此!说不出个道道来我生撕了你!”林丹汗赤红着双目狠狠瞪住了那名内侍。
内侍艰难的咽着唾液,断断续续道:“金刀、金刀郡主,离开汗都,回了科尔沁!齐赛诺颜大人派兵追截……失败,只捡回了金刀!”
林丹汗宛若木鸡一般,呆愣了半晌,眼珠子却是越来越红,神情狰狞,气息加粗,牙齿咬得嘎嘣直响,吓得内侍脸色刷白,抖若筛糠。正当他以为自己小命就要枉送此地的时候,林丹汗却一把推开了他,转身走回桌边,拿起了那封密信。
信很短,寥寥数字,苏秦没有说任何一个多余的字,只说哈日珠拉未经许可,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在侍卫统领戈尔泰的护送下离开了汗都,并问林丹汗此事该如何处置。
“戈尔泰!戈尔泰!”林丹汗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他出于信任,才把守护金刀郡主的责任交给了戈尔泰,孰料想,竟然就是这个戈尔泰拐走了他的金刀郡主!
“金刀郡主现在何处?”林丹汗声音发寒。
内侍勉力定了定神,小心回应:“听说,郡主正在科尔沁奥巴大台吉处。”
“齐赛又在何处?”林丹汗再问。
“齐赛大人亲率一千人马,驻扎在巴岳特部!”内侍犹豫了半晌,决定补充上报:“据悉此次金刀郡主离去,有岱青台吉所部策应,并且岱青台吉也已经……投奔了科尔沁!”
“你说什么,岱青?”林丹汗一怔,随即大怒,喘着粗气在帐中疾步踱来踱去,两个来回之后猛地顿住,高声大喝:“来人!”
几名亲卫一同冲进金帐,林丹汗深吸口气,沉声吩咐:“传汗令!全军撤退!”
帐中众人齐齐一呆,不敢相信的望住了他,征战大事,岂是儿戏,怎的说打就打,打到一半结果没出就喊撤?这让三军将士怎么想?
“快去!”林丹汗怒吼一声,差点“砰”地一下砸穿案几。数名亲卫面面相觑,又不敢稍加怠慢,违抗汗令,都连忙退出了金帐。
这一年,林丹汗西征的步伐陡然中断。消息传到汗宫的时候,苏秦大福晋正满脸爱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额哲从蹒跚学步大幅度往小跑迈进,唇边的笑容瞬间僵住。
十天后,林丹汗大军返回察汉浩特。
汗宫,坤德殿,苏秦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前来串门子的泰松公主。泰松公主本来不知道金刀郡主离开的事,对她来说,十天半月见不上苏浅兰一面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可是这一回,林丹汗大举回师,动静这么大,稍微打听一下,想不知道都难了。这让她怎么还坐得住?立马便进了汗宫,要向苏浅兰的闺蜜苏秦问个究竟。
“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虽说是闺中好友,也不是所有秘密她都会对我说的不是?”面对泰松公主的疑问,苏秦能说什么,唯有一问三不知地敷衍而已。
泰松公主一脸不信,但实在问不出啥来,便转而骂起了苏浅兰的无情无义,直斥苏浅兰辜负大汗的钟爱、将两人之间的友谊抛诸脑后,走都不跟自己打声招呼。这是对她的不信任!没有认真的在意她这份友谊。
泰松公主说得气愤,苏秦则苦笑连连,她倒没想过泰松公主是真的把苏浅兰当成了好朋友来对待,话里话外最气愤的其实不是苏浅兰背弃她汗兄,而是不把她当一回事。
“她连我也没说,想必是为了保密形迹吧!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毕竟惹怒了大汗,谁也不好过,我们知道得少些,也就安稳些!”苏秦随口劝慰。
“哦……”泰松公主略略一怔,愣愣的看着苏秦,若真是像苏秦说得那样,苏浅兰走的时候不告诉她是为了她好,那她也就好像没那么气了。
说话间外头传来内侍的高声通报:“汗王驾到——”
苏秦和泰松公主赶忙起迎,只见林丹汗裹着一身凛冽的气息大步而入,目光掠过泰松公主,冷冷的道:“泰松,时辰不早,你回府好好歇着吧!”
泰松公主听自己哥哥口气不善,关心地望了苏秦一眼,慌忙告辞离去。
“大汗您回来了!”苏秦勉强一笑,面对这样不同平常的林丹汗,她竟感到有些忐忑,记忆中,林丹汗可是从未对她有过这样冰冷的神色!
林丹汗一挥手屏退所有宫女和内侍,回过头来,冷冷瞪住了苏秦,咬着牙问:“金刀郡主此番擅离汗都,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本汗,你事先什么也不知道?”
苏秦心中转过千百念头,目光一垂,声音微颤,神情委屈地道:“这件事,臣妾事先真不知道!连齐赛诺颜大人察觉金刀郡主离去,也并未派人通知臣妾,而是绕过臣妾,直接跟相国大人拿了调令追出城外,若非臣妾时时留意,只怕连半点消息也不会得到,更不能及时将此事报与大汗知道!”
林丹汗面色铁青怒“哼”一声,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她那纤细的脖颈,恶狠狠地沉声道:“这般看来,你所谓的跟哈日珠拉是好姐妹的说辞,也不过如此!竟连自己的好姐妹为何离开汗都、何时离的汗都都不知道!或者说,你根本就是在谎言戏弄本汗?”
“大汗!大汗……”苏秦感到自己的呼吸竟是越来越困难,骇然神色大变,拼命挣扎着想要掰开林丹汗的铁腕,几近窒息地抗拒:“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额娘,娘!”一个小小的身影摇摇摆摆忽然闯进了坤德殿,却是苏秦和林丹汗唯一的爱子额哲,他乐呵呵地晃进来,骤然看到父母这副奇怪的架势,不由顿在那里,好奇的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苏秦泪眼模糊,别过视线望向儿子,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林丹汗仿佛才刚刚想起,这位是自己的妻子,她还为自己生了个宝贝儿子,神色一缓,松手放开了苏秦的脖颈,在苏秦剧烈的呛咳声中怒声大喝:“谁负责带的孩子,让孩子自个儿乱跑!赶紧把孩子抱走!”
额哲的奶娘和教养嬷嬷吓得脸色发白,一齐奔进殿来,抱住额哲匆匆退了出去。
林丹汗抽出一条雪白的丝帕,慢慢擦拭着双手,面上不带一些温度地沉声道:“戈尔泰竟敢私自拐走金刀郡主,便是将他挫骨扬灰亦不过份!本汗定要让他为此付出十倍、百倍、千倍的代价!并且出兵十万铁骑,踏平科尔沁,追回金刀郡主!”
“至于你!”林丹汗扫了一眼委顿在地的苏秦,寒声道:“看在儿子的份上,本汗便饶了你的性命,从今日起,你便禁足坤德殿!金刀郡主何时回来,你便何时自由!”话一说完,便丢下丝帕,拂袖而去。
苏秦呆呆地坐地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不言不笑,一动不动。林丹汗会暴怒她早有预料,可没想到竟会激烈到这般地步!
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先是金刀郡主的好姐妹,然后才是他的福晋,没有了金刀郡主,她连福晋的位置都差点保不住,要靠一岁半的儿子来搭救。这算什么!谁来告诉她,她这两年来这么认真、这么辛苦地算计和谋取,所为的到底算什么!
自己视为丈夫和依靠的那个人,心心念念都是另一个女人!甚至那女人明明背叛了他,他还不愿承认,而要归罪于旁人!原来他对自己的好,抬自己的地位,也都是在为了讨好那个女人——那个完全不爱他的女人!
情不自禁发出自嘲的冷笑,苏秦却是忽然间想起了苏浅兰说过的话,她总是很在意大汗是否真的对她好,还问过她是否记得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临别前更是认真地嘱咐过她,要好好活着,不要忘记建州的亲人……
难道,她早已看穿了林丹汗对她的虚情假意?那她总是提起自己暗恋过的姐夫来,又是为了什么缘故?她在暗示着什么?她这次还会被大汗抓回来吗?
苏秦就这般入神地想着想着,竟是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