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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劫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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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知行棋社的棋客们来说,棋社二楼是个神秘的地方,因为他们从来没上去过,不知道里面的摆设,有几方桌子,几张凳子。

    唯一知道的是,经常在二楼下棋的那两个老头,一个是知行棋社东家,程白水的教棋先生易方平,另一个是号称镖局行当中“江南第一”乃至是“天下第一”的新安镖局幕后东家,西陵镇上有名的杨狠人。

    都不是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个寻常人家老头,却出人意料的好相与。

    有时候也喜欢跑到楼下来,对别人的棋局指手画脚,易先生还好一些,至少别人不敢质疑他下棋的水平,谁质疑谁是傻子,而杨狠人却不一样了,在偶尔的几次和棋客们对弈的情况来看,也是个半斤八两的棋篓子,但是棋客们仍不敢质疑他下棋的水平,不是敬佩他的棋艺,而是单纯字面上的意思。

    是真的不敢,谁敢谁就是傻子!

    倒不是说他会当堂行凶什么的,那就太藐视法度了,只是被他这么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老头阴狠狠盯着,实在是瘆得慌,更何况这位独臂老头在西陵镇的传说中是有着一人追杀一伙强人,并将他们全部送去见十殿阎罗的骇人战绩。

    虽然不知道这个传说最先出自谁口中,但以大家“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定然是八九不离十了。

    但是老头确是个善人,收养了七个孤儿并将他们养大成人,这年头,养孩子实在是不容易,何况是一个独臂老头呢?

    所以棋客们对这个隐居棋社的杨狠人又敬又畏。

    敬重不少,但畏惧更多。

    今天下午杨狠人又罕见的的跑到楼下来看棋,之所以说很罕见,是因为上次杨狠人在大堂众多棋枰上指点江山还是年前的事情,现如今已经三月份,也就是说杨狠人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向众人展示他对棋局局势“精辟”的见解了。

    众棋客也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化身“屁精”对他的见解又吹又捧了。

    棋社常客胖子尤是如此。

    见杨狠人现身,胖子毫不犹豫的在自己那盘局势大好的棋枰上弃子认输,弄得和他对弈的醒不醒十分茫然,揉了揉自己那时常惺忪的睡眼,呆若木鸡似的想道:难不成是我还没睡醒?

    胖子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杨狠人跟前,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儿的主动和杨狠人说话,他等的是杨狠人点评别人棋局时自己可以在一旁发挥他拍马屁的大好天赋。

    一副巴不得立马认下杨狠人做义父,然后排到杨家老八去的样子,然后就可以在西陵镇上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了。

    让得大堂内的一众棋客嗤之以鼻。

    柜台后看书的苏永年不禁抬头向这边看来,看着那平日里趾高气扬的胖子今天这般卑躬屈膝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又看到胖子身前那眼眸较之前几天更显苍老且疲惫的杨狠人,苏永年放下书卷,眼里闪过一丝唏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杨狠人满身酒气的站在某方棋桌面前,面色潮红,暂时还是静观棋枰上局势变化,不发一语。

    棋桌两方坐的是两位中年棋客,苏永年都略微有些面熟,却也只见过一二次,还不太清楚他们姓甚名谁,只知道他们隔几天来一次,与胖子他们比起来并不算勤。

    该来的总是会来,此时棋枰上的中盘斗争已经陷入焦灼,执黑棋的那位棋客在被白棋抱吃后,白棋棋形甚厚,也许是判断场间局势并不乐观,放弃拆一的手段,采取了激烈的挑战态度,于是在右边形成了大劫争。

    黑棋寻找劫材,在左下着了一手,逼迫白棋来应。

    执白的棋客两指间手捻棋子,两眼紧盯着左下,思索良久。

    若是解消劫左下白棋会不会承担被分而食之的风险?若是应了劫,这边的大劫争便要输了去,两块棋孰大孰小,如何取舍?

    执白棋客一时下不定决心。

    胖子估摸着杨狠人应是要开口了,故而心想着先铺垫则个,也好让他顺理成章的开口评论,还不显得是他先“观棋而语”不是?

    胖子一时间都有些觉得自己真是个很有前途的小伙子。

    他先是装模作样的咋了咋舌,然后又摸着下巴的小胡子淡淡的摇头,一副自己也难以抉择的样子。

    但是杨狠人并没有出声,更没有回应他的打算,这让胖子很是无语,只能干咳嗽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一些没有位置在一旁喝茶等待或是在其它棋桌旁观战的棋客,被这边的杨狠人和胖子吸引过来,人都是喜欢凑热闹的,更遑论是棋客这一类人。

    刚才和胖子下棋下到一半就被对手敷衍认输的醒不醒因为棋局结束,所以棋桌让给了其他人去,照规矩自己是要歇一会等下个空出来的棋桌的,所以意犹未尽的醒不醒也凑了过来。

    柜台后的苏永年和刚烧完水发现有热闹看的杨文远也悄然出现在对面人堆中。

    杨狠人没有抬头望他,看起来只是在专心看着棋局变化,但苏永年知道这位深藏不漏的老刀客肯定是能察觉到自己。

    甚至,他看的也可能不是棋。

    ……

    “这劫应是不应?若是不应,在左下的白棋似乎有被吃掉的风险,那样会不会损失更多?”某一位棋客起了头讨论道。

    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但见死不救是小人,这时候一看到棋局进入为难处就已经有人开始讨论起来。

    棋社,自然就是大家谈论下围棋的地方,至于正在下棋的那两位会不会受到影响,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说不定在棋枰上绞尽脑汁的人也正等大家伙帮忙支招呢。

    所以有了一个,自然有第二个,不过那位仁兄也真是胆子够肥,一看就是新来的,大家都把话憋在心里就是不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杨狠人都还没张口哪里轮的到咱们?

    大家循声望去,果然是年后新来的棋客,难怪……

    要知道杨狠人是出了名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许自己指点江山,不许他人评头论足。

    不过今天似乎是变了天啊?

    既然有人开头却还没有被杨狠人“怒目而视”,众棋客也就放下心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一时间棋社大堂里是沸沸扬扬。

    “我看就是应该解消劫,任黑棋在左下多折腾一步也无伤大雅,白棋依旧能活,得一块,和一块,我看这对白棋极有利。”一位似乎是已经算好了白棋左下不应劫的得失,如是侃侃道。

    但是他话音刚落,就有个瘦子棋客站出来厉声反驳,甚至还爆了个粗口:“解消个屁的劫,若是都如你这样下棋只看局部利弊,那白棋只有死路一条。”

    “你怎么就知道是死路一条?我看他就说的极对,两块棋都不曾有劣,为何消不得劫?”又有棋客站在先前那人的阵营,赞同先解消劫,而对左下的争斗缓一步进行。

    不少棋客都附和的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也同意这个观点,如此这个阵营的人显得多了些,占了一半多。但还有些棋客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摇头,看来是有别样的看法,自己却还没盘出来优劣,一时也不敢出来胡说。

    那反驳的瘦子棋客不甘示弱,但似乎同意他观点的人不多,竟没人帮他涨涨声势,很是势单力薄。但他还是努力希望更多人理解他的意图,故而严肃解释道:“诸位看看左下,白棋不应劫,虽然不会产生死活问题,下边入八二黑棋还有做眼余地,一旦黑棋如此行棋,上边官子就截然不同了,可以说黑棋必然会在官子阶段占优。”

    他的看法是解消劫的既得利益不足以让白棋承受因此而在官子阶段失去优势的代价。

    一些棋客听了他的分析也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很难权衡两者之间得失,毕竟官子阶段还在后面,此时却能稳稳的胜下这个中盘最重要的劫争。

    那边阵营中有棋客出声反问道:“那岂不是会让黑棋劫胜,那可是个大劫争啊。要是被黑棋利用好,官子岂不是还会有劣,既然都会有劣,不如先取得点,再图后进。输了大劫争的代价难道就小了?”

    瘦子棋客一时间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是一个很善于官子的人,从现有的棋枰上的形势来看,他能预感到细微的差别会使官子被人扼住手脚,最终一败涂地,但他并不能解释对方的问题,毕竟他们说的隐患也是存在的。

    不过好消息是有少许棋客选择支持他,一来是相熟的人因为信赖他的官子功底,二来虽然瘦子棋客不能回应劫争输后的得失问题,但其实对方也不能回答既得利益能否弥补官子的劣势。

    两派的人数顿时相差不多。

    连执白棋的那位棋客也都看向瘦子棋客,希望他能给出一个能一锤定音的理由。

    这盘棋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人之争了。

    胖子昂首看向高大又显苍老的杨狠人,发现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他今天不是为了这个来看棋的?

    若是苏永年知道他心中所想必然会说,当然不是。

    别人感受不到,苏永年怎会感受不到?

    目光虽然看似像在观察棋枰上的争斗,实际上,无时无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