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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忠心耿耿的大臣们依旧显示出力挽狂澜的决心和热情。
他们积极进谏,踊跃讨论,以“邪不胜正”的信念替朱允炆拟下了“罪己诏”,字字情真意切,句句镂心刻骨。
朱允炆第一次如此全面地被动总结了自己所犯的过错,反省了自己的缺失,仿佛时间倒流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在深刻反省过的他身上。
“罪己诏”坦诚了朝廷之军已经无法阻挡如狼似虎的燕军,号召各地都司、布政司、按察司以及各个府衙的大明臣子和爱国之士赴京勤王,扶持社稷,功盖天下。
与此同时,六部、大理寺、都察院、五军都督府纷纷选派出有妙语连珠之能,精贯白日之心的大贤之人前往各地征兵,此时此刻朝廷才知道真正忠心赤胆,碧血丹心,舍身取义的忠臣不在少数,他们不计不被重用的前嫌,身先士卒来到京城,听候朝廷发号施令。
齐泰、黄子澄、方孝儒放弃了从各自的角度想出来的冒险主意,服从大同,齐心协力达成一致,决定找一位公主前往燕军军营,以割地求和为缓兵之计。
宁国公主主动请缨。
在杀掉恕妃之后,国家危难与她更加息息相关,她和驸马定下生死之约:宁死也不投降燕王。
耳闻丈夫坚守淮安,并常常联合盛庸军对燕军发起突袭,她心中安慰,也决心以身报国。
临行前,朱允炆给姑姑敬了一杯送行酒,面对姑姑义无反顾的神情,他泣不成声。
宁国公主毅然转身登上渡船,鬓角的一缕乌发在风中翩跹舞动。
朱棣对于这个妹妹的勇气大加赞赏,不问她带来了什么话,也婉转的阻止她提起他们的侄儿。
军营中简陋的木桌上摆着两碗女儿红,淡雅的琥珀色透明清澈,可见少许细沙沉在碗底。
“二妹,这些年你我兄妹二人南北两端不得相见,没想到竟在这军营中见上了一面,来,喝了这碗酒!”
朱棣举起酒碗,流露出令人难以拒绝的情真意切。
“四哥,干了!”宁国公主出乎意料的干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连同细沙一起进了她的嘴里,然后她用衣袖抹抹唇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令人难以捉摸。
朱棣愣了一下,赶紧将手中的碗送到嘴边,在圆碗完美地遮住了他的脸时,他的眉头迅速靠拢,艰难地考虑即将生出的变数。
“呵呵,四哥真不称职,我还以为二妹还是以前那个娇里娇气的妹妹,现在才知道二妹变得这般爽快,可以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朱棣也用袖子抹去唇边的酒渍,尽管他一向没有这个习惯。
“绝对称得上女中豪杰,”一旁的道衍竖起大拇指,“公主一个女子大老远跑到一般大老爷们中间,世上没有几个女子敢这么做!”
“不,四哥,妹妹我和豪杰相去甚远,愧不敢当。第一,我来到此地算不得孤身犯险,四哥岂会对妹妹有任何威胁?第二,若喝酒爽快,酒量好就是豪杰的话,那满街的醉汉不都是豪杰了吗?”
朱棣和道衍面面相觑,收起对付一个女子易如反掌的成见,这个成见在公主到来的前一晚得到了发酵,在对酒当歌的飞扬神采中,他们为对岸的皇上和公主投去了靖难之役以来的第一次同情。
红石心中感动,建文政权摇摇欲坠之时,才可以看见那一颗颗忠诚的心活蹦乱跳,从高资港到奉天殿,一层又一层的挡在朱允炆的前面。
“二妹伶牙俐齿,四哥甘拜下风,不说了,喝酒!”朱棣端起已经满上的酒碗,“四哥先干了!”
宁国公主当仁不让,又一碗酒下肚,然后主动干了第三碗酒。
红晕飞上她满月般的俊俏脸庞,她扬着眉毛,耸起颧骨,抿着嘴,酝酿着准备开口说的话,这神情在朱棣看来竟然有几分像马皇后。
朱棣垂下眼帘,不敢再望着宁国公主,他回忆起攻打济南时,铁铉挂出了太祖神牌,此时此刻,他的窘境和当时如出一辙。
“三碗酒我已经喝了,现在我要和四哥开门见山了。”宁国公主从容自如,女儿红更增添了她的胆量。
朱棣沉默不语,深陷困境之中不能自拔。
道衍不明就里,咬住唇上分明的线条,琢磨是什么让朱棣如此左右为难。
“皇上愿意割地求和,划北平、陕西、山西、河北于四哥自治管辖,朝廷不再过问其政务。请四哥率燕军北上,从此和平共处,安定天下,共建大明。”
宁国公主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传达了建文朝廷的决策。
朱棣依旧沉默不语,道衍赶紧撑起场面:“公主好不容易来一趟,先喝个痛快,何必谈什么伤脑筋的朝政?来,在下斗胆敬公主一碗!”
道衍端起碗,送到嘴边时,发现宁国公主无视他的存在,他只好独自匆匆喝下一大碗酒,尴尬收场。
空气仿佛凝滞,只有女儿红的醇香在营帐中弥漫,宁国公主耐心地等着朱棣回应,朱棣垂首沉思,努力将不合时宜的孝道抛诸脑后。
红石凝神屏气,默默祈求上苍体恤百姓,并且允诺如果奇迹出现,他宁愿折寿十年。
半晌,朱棣抬起沉重的脑袋,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鼻子上冷峻的线条更加分明,唇齿之间流露着可怕的冷静和无情的决断。
“本王十岁被封为燕王,从那时起本王就知道北平将会是本王生荣死哀的地方。自从二十岁到封地就藩,本王兢兢业业,勤政爱民,视北平百姓如亲生父母,为当今皇上忠心耿耿的守着大明的边疆,从不敢有僭越之心。然……”
暴风骤雨在朱棣的眼里集聚起来,像噬人的猛犬,怒吼的雄狮。
“皇上视本王为眼中之钉,封建茅土且不能保,割地岂其本心!”
朱棣的拳头重重落在木桌上,木桌一分为二,两碗女儿红坠落而下,粉身碎骨。
道衍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朱棣,仿佛第一次得知这种排山倒海的怨恨。
红石攥紧拳头,恨上天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微弱的希望之光完全熄灭,皇宫中的哀嚎已经在他耳畔响起。
“公主,回去告诉朱允炆,我朱棣靖难之师诛奸恶,清君侧,志切匡扶,迩安远至,政清人和!”
朱棣的愠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坦然和轻松,正义之根在他心里尽情滋生。
公主正襟危坐,仔细聆听朱棣的慷慨陈词,这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唯一的对抗之策是做疾风中的劲草,傲然挺立,坚定不移。
“四哥,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皇上愿意割地求和,就说明他已经知道当初不该削藩。您通情达理,大度开明,就不能既往不咎,不计前嫌吗?”
公主不卑不亢,她深深知道自己是来谈判交涉,不是来摇尾乞怜的。
“哼!二妹,有人抢走你的驸马,当那个人就要落水的时候,她告诉你,会把驸马还给你,你信吗?你会不会担心你把她救上来以后,你的驸马还是回不到你的身边?”
朱棣踢飞脚边的一块碎片,道衍赶紧命人收拾破桌烂碗。
“我信!”公主慨然应道,“人性本善,我愿意相信她,给她一次机会!”
“哈哈哈,二妹,你为了帮朱允炆,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朱棣的嘴角泛起一丝嘲笑。
“我记得当年父皇本来是要把大妹嫁给梅殷的,梅殷怎么成了你的夫婿,这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大姐她有自己的意中人,我可不像你一样得不到的就去抢!”宁国公主陡然起身,通红的圆脸下像是蕴藏了滚滚熔浆。
“啪!”朱棣起身的同时甩出右手,一个巴掌打在公主丰润的脸颊,留下五道鲜红的指印。
红石慌忙上前拦住朱棣:“殿下,不可……”
一个士兵趔趔趄趄跑入营帐,脸色苍白,腿脚发抖,口齿不清:“殿下,不好了,我们,我们……”
他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白沫之中隐约可见蠕动的虫子。
红石急忙俯身查看士兵的脉搏,虽一息尚存,但时断时续,是绝脉之中最糟的情况。
他掏出用九十九种蛛形纲类毒虫浸泡过的神农鞭新配制出来的神鞭泪,塞入士兵的嘴里,起身冲到营帐之外,朱棣和道衍已然在一堆横七竖八的士兵之间摩拳擦掌。
“红石,他们怎么了?”朱棣手舞足蹈,几近癫狂,所有的士兵都倒下了,没有一个站着,他的靖难之师已经覆没。
“红石,他们……他们是不是中毒了?”道衍面无血色,凹陷的眼睛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是,他们是中毒了!”红石回想起那个断发纹身的异域人和赐给将士们的灵丹妙药。
“是那个人,他给将士们吃的药,有毒!”
“什么?治暑热的药?”朱棣的喉咙瞬间像被卵石堵住,一道冷汗留下他湿透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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