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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石睁开眼睛,他所看到的是一间狭小的木屋。

    粗木的房梁上悬挂着一个提篮,提篮里陈放着一些腌制过的鱼肉。屋子正中放置着一个粗糙的木桌,木料表面的树皮都没有清除,显然是随手搭建成的。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斗大的火苗算是这间房子的全部照明。污浊的纸窗外一片漆黑,想必此刻已是夜晚。木屋非常简陋,没有过多的家具。除了木桌以外,一个年深日久的老树桩就算是座塌。地面上甚至连青砖也没有铺设,只有压实了的黄土。窗棂下,摆放着一张拼拼凑凑而成的胡床,这是屋子里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卢石此刻,就躺在这张床上。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一阵剧痛从背部直袭而来。疼的他禁不住闷哼了一声。

    “你活啦?”一个平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卢石这才注意到自己所躺的床边俯着一个幼小的身影,他勉力支起上半身,斜靠在屋壁上,眯着眼睛打量:“……公主?”

    金城公主一手按在他的嘴上:“别叫我公主,我们在逃命呀。”

    卢石这才想起自己周身剧痛的原因。他依稀记得自己在马车腾空的一刹那,抱住了小公主。因为他早在追赶时就听见了来自崖下的水声。水声浩然,绝非一般山涧溪流可比。卢石依水声的方向和大小判断,断崖下也许有一条大河。他这才冒险越上车顶,救出了小公主。否则,岂不是白白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如果是在平日,卢石尚能保障自身的安危。就算从高空落入水中,只要水流不太过湍急,总能全身而退。但他当时身负重伤,自觉命不久矣,恐难再承受入水时巨大的冲击。他咬紧牙关,在即将落入水中的一刹那,用四肢将小公主往上抛起,以减缓了下坠的势道。而他自己,则用后背砸进了水里,再无知觉。之后的事情,就一无所知了。

    卢石回忆完自己疯狂的举动,疑惑的看向了小公主,他实在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的确,如果换做正常体质的人类,早就喝饱孟婆汤逛过奈何桥了。

    小公主先小心翼翼的去查看了门口,然后压低声音:“我们掉下来以后,一直顺流而下。好在河面上有一些粗大的流木,我们卡在流木上,被冲进了一个大大的网子。网子里全是大木头。我把你拖上了流木,然后自己也爬了上去,才没有被砸死。”

    卢石皱着眉思索。听小公主的描述,应该是上游的伐木工通过河道进行运输。在下游设置的关卡刚好救了两人的性命。虽然他当时昏迷不醒,但是能够想像的到,那绝不是趟简单的漂流。身处湍急的河道中,身边都是浮动的巨大流木,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沉尸河底了。

    卢石看着身边的小公主,虽然衣衫破烂,但神情却淡定的很。他不禁有些诧异,没想到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居然在经历过生死攸关之后,还不惊慌失措。他耸了耸眉毛,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小公主答道:“我们是早晨才被救上岸的,算起来,已经超过一整天了。”

    卢石一愣:“被救上岸?有人救了我们?什么人?怎么救的?为什么要救?人呢?”

    小公主怔住了:“你的问题好多呀,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卢石吞了口吐沫,他清楚自己的思维逻辑有时候的确太跳跃了:“先给我口水吧。”

    小公主走去屋外,不一会儿,舀了一瓢清水给他。卢石接过水才想起自己刚才指使的是金枝玉叶,他嘿嘿一笑:“公主殿下这还是第一次给别人端水吧?”

    小公主反而笑了:“是呀。不过我现在不是公主殿下了。”

    卢石一怔:“你说什么?”

    小公主一本正经的解释:“在神都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当我是公主,我才是公主。现在,没有人当我是公主,我就不是公主了。从生下来到现在,是不是公主,一直都不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卢石笑了,他此时觉得这小公主的脾性和自己倒挺相似。他自进入黄金城之后就学会了随遇而安,自出了黄金城之后就抛弃了固步自封。不过他深知,此刻并非惺惺相惜的时候:“你把我们被救的前因后果和我说一遍吧,最好详细一些。一定要详细一些。”

    小公主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显然,和别人汇报工作也超出了她曾经习惯的生活范畴:“我们是昨天晚上被冲到大网子里的,河面上全都是大木头。我把你拖上了流木,想看看你死了没有。如果你死了,我就不用管你了。如果你没死,我就不能自己先走……”

    卢石笑着打断她:“也不用那么详细。”

    小公主愣了愣,她没能理解所谓详细的范畴是什么:“结果你没死,我只好把你往岸上拖。但是那条河太宽了,木头又会滚动。所以我拖了很久,也没有移动太远。还害的你掉进水里好几次。”

    卢石想象的出来,那会是个多么艰难的过程,他勉强笑了笑:“你自己也掉进去不少次吧?”

    小公主认真的回忆:“好像是二十九次,也好像是三十次。我记不清了。”

    卢石本打算开两句玩笑,看见小公主认真的样子,却反倒说不出口:“……你继续说吧。”

    于是小公主继续叙述:“当时我想,既然拖不动你,就在木头上休息一下吧。好在我们被冲了很远,已经没有那么冷了。你身上的箭都断了,我就拔掉了它们,用衣服给你裹了伤口。”

    卢石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被横七竖八的裹满了绫罗绸缎,他苦笑了一下:“裹的真漂亮。”

    小公主并未将这句话当作褒奖,她接着说道:“今天清早,有一个男人来收木头,他发现我们之后,就把我们救上岸了。”

    卢石皱着眉:“他没问我们的身份?”

    小公主答道:“问了。”

    卢石笑了:“哈哈哈哈,你怎么告诉他的?”

    小公主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我说你是我的阿耶,从螭门镇向吐蕃贩卖药材的途中被强人盗匪打劫,不慎落入水中的。”

    卢石笑:“哈哈哈哈,公主殿下终于学会骗人了!哈哈哈!但是我有那么老吗?有那么老吗?为什么不说我是你阿兄?”

    小公主盯着他的脸,认真的想了想:“嗯,你有那么老的。”

    卢石明知她并非在调侃自己,反倒无计可施。他喃喃自语:“以后再遇见小姑娘,一定要让她叫我阿兄。”

    小公主问道:“你说什么?”

    卢石抬头:“……没什么,我是老了。但是我最多也就老到这个程度,等你看上去像我阿娘的时候,我还是这样。”

    小公主显然没听明白他说什么:“不会的,你只会越来越老的。”

    卢石发现这小公主真是自己的克星,她的情绪状态总是难以琢磨:“算了。救我们父女的人呢?”

    小公主想了想:“他说去给你抓药了。”

    卢石看了看纸窗外漆黑的夜空:“他去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申时便出门了,此刻刚到亥时。”

    卢石笑道:“等我们的救命恩人回来了,我该怎么称呼女儿呢?”

    小公主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我的本名叫李奴奴。”

    卢石笑道:“逃亡途中,匪人定将公主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叫本名太危险啦。就借用你侍婢的称呼,暂时唤作兰儿如何?”

    小公主想了想,点头:“好,我就暂作一阵子兰儿吧。”

    卢石笑:“兰儿,看看四下有吃食没有?阿耶腹中饥饿。”

    小公主答道:“我都找过了,没有吃的。那樵夫说会从市镇上给我们携带。”

    卢石苦笑:“好吧。可别没当成淹死鬼却当了个饿死鬼。”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肢体,发现情况远比自己预料的要好。尽管身中多处箭伤,但居然已无甚大碍。有些细小的擦伤,已经收口痊愈。卢石此时方知自己的体质不仅仅能够长生,还拥有非常的恢复能力。尽管他无法得知确切的状况,也不免沾沾自喜。

    “你说,那些盗匪是冲着我来的吗?”小公主忽然问道。

    卢石此时心情大好,笑道:“这个自然。护送队伍全由官兵组成,又混进了大唐和吐蕃两国军士。就是再蠢的盗匪,也不会放着商队客旅不去抢劫,反倒来袭击官兵。况且那批盗匪组织严密,布局谨慎,显然是早有打算要把护送队伍一举歼灭。这如果不是冲着公……冲着兰儿你来的,那就真叫没天理了。”

    小公主叹了口气:“如果我死了,想必对两国都不好。”

    卢石笑道:“岂止不好,歹人杀你就是为了破坏和亲。想必早已谋划诡计,待你一死就大兴战事,好从中夺权争利。”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用和自己年龄毫不相符的口气问道:“会是谁要杀我呢?”

    卢石笑道:“这就说不准了。也许是大唐权臣想要借机夺权,也许是吐蕃亲王打算趁乱得利,还可能是番邦蛮夷串通了两国机要从中作梗。不过不管是谁,总是为了功名利禄,争权谋私。”

    小公主叹了口气:“幸好我没死。”

    卢石笑道:“当下死与没死毫无分别。此番歹人袭击护送队伍,公主落崖的消息必定会传遍天下。如果我们不赶紧找到多仁将军,等奸佞谋划的战事一起,公主的死活也就无关紧要啦。两只咬红了眼的疯人可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孩罢手休战。”

    小公主一愣:“疯人?难道不该说疯狗吗?”

    卢石嬉笑:“疯人。就是疯人。狗可比人要憨实的多,它们至少不会一边对你摇着尾巴一边琢磨着怎么咬死你。哈哈哈哈,所以如果你听到有人说你是狗的话,可不是骂你哟,那是在夸你比他自己还要善良忠厚啦!至少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哈哈哈哈!”

    小公主笑了:“哈哈,那我现在就是只小狗。我还不会骗人。”

    卢石笑:“你刚才不是骗了那个樵夫吗?虽然还不是很成熟,但是你已经迈出做人的第一步啦。”

    小公主挠了挠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沮丧。

    卢石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没办法,谁让我们是人呢?想要在人群里生存下去,就不得不狠下心来骗人哟!好啦,我们该走啦!再迟就危险了。”

    小公主一怔:“走?我们不等救命恩人回来吗?”

    卢石笑道:“哈哈哈哈,只怕回来的不是救命恩人,是催命判官啦。”

    话音未落,门外想起了一阵马蹄声。从声音上判断,只是单骑前来。卢石脸色一变,急忙重新躺下,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状。小公主见状愣了一下,却没有说话,继续安静的坐在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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