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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他跳下水井,陈植之赶紧跑到水井边上,弯腰往下看的同时,听到里头好多声音。不是“求救”“求助”那种。
“官人,回家吃饭了。”一个妇人喊,远边有狗叫,似乎还有学堂里放学的孩童边走边背论语的声音。
“阿婆回家啊?”
“唉。”似是妇人跟路过阿婆的对话,陈植之又听了一会,井下的声音仿佛是一个村落世界。
“钟准!”陈植之冲井下大喊:“钟准!”
没有回音,他只等了很短几秒,就转身跑到院子里老头的身边,这次没了他一贯的温和随意,对着老头关键部位就是一脚,把老头踢得惨叫,陈植之踩着他那里凶狠问他:“我问你家里可有异象?你还说没有!这井里头的声音难道不是异象?说!都出了些什么?什么时候出的!老实说给我听,不然我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永不超生!”
老头哭喊看他,嘴巴张了几下还是没有声音,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得已。
陈植之低头看他,眼角肌肉忽然抽动,他咬破手指,在手心迅速画下一个图案,再举起手来,他手心放出一道红光,笔直照亮了老头的脑门,也斜斜地照亮了陈植之俊美的面容,把他眼角飞起的丹凤眼照的血红恐怖。
“我最后一次,说!”
“我说!我说!”
还是那个婆子,哭着滚过来讲:“约是一年前开始就这样了,到了夜里,井里好多声音,时而去听是一家人吃饭说话,时而再听又好像是私塾里教书先生在寻学生,还有老婆子和老公公田间地头晒太阳,五花八门,说不清楚,就好像……”
“好像井下面有私塾村子,另一个世界?”
陈植之说完,想到什么,去看院子里那还新鲜的女子,不出所料地听到老婆子讲:“我家这位十九姑,也不是我们害死的,是她产后恶露一直不净,呆傻之外还变得疯疯癫癫,神神鬼鬼,前天夜里,给她喂饭时一下没看住,她跑到院子里,冲着水井喊‘妈妈,妈妈’,然后就……”
婆子说到这里哭得厉害:“真的不是我害死她的啊,先生明见,不是我啊!”
“这里有近三十具白骨啊。”陈植之打断她道,转头看上一眼,他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就转身也跳入了井中。
找到钟准的时候,正有个婆子领着个漂亮姑娘给他说媒,话说得天花乱坠:
“周家姑娘嫁给你,一份彩礼不要,还白送你三箱珠宝假装,怎么就不好了,你看看她,多漂亮水灵啊?钟家汉子啊,我说你就是自己想不开,天天我还要回去的,还要回去的。你回哪去啊?你不就是咱村里头老钟家的汉子吗?这就是你家啊!钟家汉子……”
话好听,人好美,跟着人一块来的三箱珠宝放在那里更是好看,是人都受不了。
钟准喝着茶,翘着二郎腿,悠然看窗外的黄鹂鸟,瞧了一会,他身边话好听的阿婆好像没了,他转头,看到不光阿婆没了,漂亮的说喜欢他要嫁给他的姑娘没了,姑娘陪嫁的三箱珠宝没了,他再转头,树上的黄鹂鸟也没了,低下头,手边的茶也没了。
如此一来,不用去想,他这屋子里许久不见的父亲母亲应该也没了。
钟准站起身来,冲前方喊道:“陈先生过来寻我了?”
“你一直在等我?”陈植之说着话,穿破一片迷雾而来,光着上身,胸口手上都是用鲜血画的咒语。
钟准见了,样子心疼了一下,抱拳谢他:“害陈先生受伤了。”
“正常人间歇性放血可长寿。”陈植之道,走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边是往前走边是说:“没人要你留下来吗?”
“怎么没了?”钟准道:“我爹我妈,隔壁家一心爱我的姑娘,村里头的牛都想我留下来啊。”
“那你等我?”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你一定会来,我就一定会等你。”
“害钟少侠久等了。”
“不久,不久,十年而已。”
二人走出迷雾,寒冷的水涌过来,钟准挣扎了几下给陈植之拽出水面,大力地呼吸了好久,才总算喘过气来。
他差一点溺水,井水十分寒冷,但一时也没法出去,他只能站在井底又大力呼吸了好一会。
好了一点,他转头看陈植之,看到他身上穿着衣服,并不似方才所见那样光着身体,满身都是血画的符咒。
“你没事吧?”钟准问陈植之。
陈植之笑了,道:“是你没事吧?钟少侠。”
“哈哈哈哈。”钟准大笑,笑过之后他又喘了好一会气,看了眼黑漆湿滑的井壁,再抬头一点,忽然就仰着头不说话了。
陈植之也随之仰头,看到井口外,水洗过一样干净的天空,点点繁星,透明安宁。
“好美的夜。”钟准道。
“好高的井。”陈植之说。
二人在此大笑,笑过之后对着要十米的井壁你我都没办法。
“不如求救吧。”钟准说。
陈植之当即笑道:“喊两声,头上掉大石头,砸死你正好灭口。”
“哎呀。”钟准立刻埋怨:“先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说完二人又笑了,好像不知道眼下情形多危险一样。
又笑了一会,钟准在此埋怨陈植之一声“哎呀”,叹完道:“先生别笑了,我轻功的极限高度是七米,眼下这井绳又给人截断了。”
钟准说话间从水里摸出那条给人截断扔进来的井绳,哀怨看陈植之。
陈植之见他此时还有心做鬼脸就知道他并不害怕,于是继续说:“极限是七米,你飞上去抓着墙再爬一会。”
“哎呀,先生我刚刚差点都淹死了,你还要我干活。”钟准笑着道。
“钟少侠还真是乐观开朗啊。”陈植之评价了他一句,自己先叹了口气才冲上面喊:“好儿媳,不要生气了,救救你家公公吧。”
“先生?”钟准指上头一脸难过,赶紧地说:“哎呀呀,我不好,还是让白小姐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你都说了她是不怕的。”陈植之懒得再跟他说笑,可怜巴巴又喊了一声:“好儿媳啊,姑奶奶。”
“落难就知道找我了!”
白焆声音先过来,跟着才出现她的脸,打了个火把,她的悬在井上,头边还有个小娃娃头上带着带耳朵的帽子熊一样,眼睛很大很可爱。
钟准在井下抬头,许久惊讶看陈植之说:“你们俩原来孩子都有了啊?”
白焆丢了块石头下来,钟准险些没给直接砸死。好歹是丢了一条绳子下来,钟准知道自己说了那样的话,白焆不会再救他,无奈先自己扯着绳子爬上去,然后再把绳子丢下来让陈植之绑住自己,他再把陈植之给拉上去,一点都没让白焆多费劲。
弄完了,二人在上面,草草地拧干了衣服上的水。再看院子里,尸骸还在,但是那几个被钟准捆好的人已经不在了。
钟准进房子里头看了轮,出来拿了些干的毛巾和做衣服的新成布,递给陈植之讲:“先生弄干了身体,拿布裹一下,都是新东西,不脏。”
讲完,他自己先脱了衣服,擦干了身体后裹了一条布在身上当作上衣,这才接着说:“里头抽屉柜子都是乱的,地上还有没拿走的珠宝银两,我看他们一家跑了。”
白焆还不是很清楚事情经过,但见院子里一院子的尸骸,知道这家人肯定不是好人,生气说:“看你们不带上我,要是我在,早一开始就切了他们的狗腿,看他们还怎么跑!”
两个男的看着她,小一会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钟准指白焆一直背着的小娃娃道:“这位是?”
“是我远房表外甥。”陈植之如是说,从白焆手里接过小舒就指院子里的一堆尸骸说:“这些要怎么处理?还望大仙指点。”
“弄个观音菩萨,丢水里,再念四十九遍六字大明咒。”小舒讲:“制成圣水,再把他们都丢里头泡七七四十九天。”
他说完,陈植之看他,他看陈植之,小一会两人都是无语,反倒是钟准讲:“没那么大的缸子,再说,真那么做了,我们搞不好会被当成坏人抓起来。”
“那就还是找地方埋了,再花点钱去迦喃寺找大和尚来做法事嘛。”小舒讲。
陈植之说:“怎么这么没创意呢?”
他这么说,小舒火了,在他怀里跳着脚喊:“我前头说了有创意的法子你又不愿意。”
“唉……”叹息一声,陈植之把小舒还到白焆怀里,说:“还劳烦你抱着他,不要让他下地了。”
“可我带了树叶的啊……”白焆还在说,陈植之已经取了她带过来的树叶,打开口袋,他说:“去吧。”
一阵风,金色的树叶盖在失去的人身上,星光之下,烧尽了一样,化为一片火星,再一阵微风,碎金一样的火星,随风而起,飞向远方。
那卷走火星的风里,似乎有孩子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飘向悠远山谷,最终融进夜空里。
三人不禁同时看向天空中,笑声消失的方向,很久、很久才有人说话。
“我明日找人经过这里,说是门没关,以为有贼,进门看到这些,再报官吧。”
“谢谢钟少侠。”陈植之讲,低头再看院子里的尸骸,明明方才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但看过去,却已经没了阴冷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至于这些可怜人。”钟准看了会道:“我跟宗玄说说,找块干净的地方葬了,希望来生她们莫要再这样受苦。”
“人间万苦,女子最苦。”陈植之仰望着天上的星星。
白焆立刻就要反驳,抬起头来,却正遇上他垂落下来,还收着星空的眼睛:“我只望儿媳你永远不要明白这些苦。”
“公公,你说的。”
“我说的。”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