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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案子在民香街。
这里很早有个观音庙,街上大部分居民都是做香卖香的,所以才叫民香街。但是是陈植之出生那年吧,街上起了一次火,观音庙的一半都给烧没了。城里有钱的香客出钱把观音庙搬到了城东火塘附近,后才有了城东有名的中元集。
民香街也就就此没落,成了城里不入流的落魄书生和小生意人杂居的冷清地。
“是咱朝西城的阴脉所在。”陈植之借这家主人去泡茶的时候,偷偷跟白焆讲。
白焆觉得奇怪,想问“你突然跟我说这个干嘛?”没能说,泡茶的主人回来了,端着两杯还算不错的茶水,一人奉上一杯茶后,才讲事情缘由。
说这家的主人叫林沛,是个读书人,但没考到功名,平日里在衙门里做抄写告示和公文的笔头工作。算是还算可以的家庭吧。
这林沛呢没什么本事,人还是不错的。
“我夫君平日里对我还是很好的。”说话人是这家主人林沛的妻子周氏,也是这个案子的事主。
泡了茶,坐到一边,她说完家里的情况,偷偷抬眼看了陈植之一眼,慌忙垂下眼道:“街上人都说先生长得好。今日一见果然仙人面容。”
哟!
突然给人表扬,陈植之也有些小得意,但他才要谢过,那边周氏就道:“所以我家这个妖怪出来许久,我也不敢去求先生。直到知道先生您……已经干净了,这才敢托人求先生过来。”
干净了?
我什么干净了?
唉……
算了。
往好方向想,这是好事。
陈植之还在奇怪怎么最近上门跟他主动唠嗑的大妈大娘多了那么许多,原来……原来……在她们眼里,我已经是干干净净、无公害的男人了啊!!!
常规地受了这一刀,陈植之问面前的周氏:“究竟是怎样的事呢?”
其实来之前,陈植之就听冯大妈说了一些,讲是家里头一个瓷像什么的,想来应该也是一瓷像的白色不明液体这样的案子。
做好了心理准备,陈植之听那周氏讲案子从头道来。
讲是她过门后不久,就给林沛生了一儿一女。添了人吃饭,家里日常花销还可以,但要买点东西,或者修补房子置换家具,就有些捉襟见肘。
这时,她夫君林沛想到他家祖上还有几箱子遗物遗产放在家里没打开看过。于是就跑去开了箱子,看祖辈遗物里有没有什么可以用或是卖的东西。
清出了一些首饰绸缎,还找出了一尊白瓷女像,后面还有落款,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名家作品,不过东西真的非常好看。女子做探手摘花状,手中有花,她眼睛却是微微抬起来看着面前人的样子,一双大眼睛似笑非笑,含情脉脉,又娇羞躲闪。即便是周氏这样的女子,看了也不禁心动感叹,而她家当家林沛……
“我家官人日里就将那女人放在那里。”
她指了个地方,是三人谈话的堂屋里最当面的香案。陈植之和白焆都回头看了眼,听到周氏接着讲:“一开始他还只是每天看,对着那女人傻笑,这都没事。直到一天……”
林沛忽然起义,点了那女子雕像的鼻头一下,说:“纳妾当纳你。”
就这一句说得不好,这房子里就开始闹妖怪了。一开始还只是林沛夜里起夜,会有一个素衣女子,为他张灯引路,再送他回床。
到后来白天他在家里小憩,那素衣女子也会出来,为他打扇擦汗。再后来……
说到这里,周氏气得发起抖来,讲:“一天夜里,睡到半夜,我听他在我耳边说情话,还想老夫老妻这是做甚,结果睁眼一看……”
林沛是抱着那瓷偶在你侬我侬。
当天周氏就要摔了那瓷偶,林沛不同意,跪在地上求她,好说歹说,周氏同意不摔,但让林沛把瓷偶送走。
杨沛把瓷偶送去了迦喃寺,没想过了几天,一大清早,周氏开门倒水,那瓷偶就在门口。林沛欢喜地把她又领了回来,安静了几日,夜里周氏又听到了二人的情话,说得很肉麻。
“他居然对她说,他跟我好是图我父亲能给他在衙门里觅一个差事,还有我家陪嫁的一间房产。”
周氏说话哭了起来,揪起一点裙子擦眼泪,擦了一会,她哽咽着继续说:“我跟他大吵了一架,我家官人对我还是好的,只是那女妖太不要脸。我把她送去了金牛寺……”
观音庙、登云观、土地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城隍庙、还有神婆杜老太和算命先生张一痣家,都没用,这瓷娃娃第二天准会回来。
实在是没法子了,还好此时得到了陈植之切了自己这样天大的好消息,这才……
真真听不下去了!讲案子就讲案子,你总讲我切自己这件事干嘛啊?
陈植之打断了周氏,道:“这事好办,你家那个瓷娃娃呢?”
“我这就去拿。”周氏讲,没多久拿出来一个白瓷娃娃,送到陈植之手里。陈植之接过娃娃,看上一眼,顿时惊叫:“真的好漂亮啊!”
“漂亮什么?一个狐狸精!”当即就给边上的白焆骂了一句。
我是你公公啊!
陈植之差点叫出来,万万没想到,周氏见白焆骂陈植之居然立刻帮腔,讲:“就是!就是!要我说这种妖物就该砸了!”
“是啊,砸了不是清净?”白焆接过话说,伸手就要拿陈植之手里的瓷娃娃砸掉,没想此时屋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使不得啊!使不得!”
一个花白头发的清瘦男子从后堂冲了进来,伸手夺过瓷偶,疼惜地抱进怀里,喃喃自语:“使不得使不得。”一滴眼泪还从眼角掉了下来。
如此闹了一番,陈植之和白焆才知道,这当家的林沛其实一直都在家,还就躲在堂屋的门后听着他妻子周氏跟二人说案子,也不出来露个脸。
不过他躲着也罢,这会不是出来了吗?
见他出来,陈植之拍了下手,道:“林公你在家,这事就更加好办了。”
“如何好办?”林沛紧紧抱着那瓷偶,泪眼看他道:“只要不是砸了她,其他我都可以,送到哪里去都可以照办。”
“呵呵,送到哪里去倒是不用,只是请你将她卖给我吧。”陈植之说。
“卖给谁?”林沛不是没听清,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边白焆也立刻就站了起来说:“公公,你要干嘛?你怎么也不通过我同意就乱来呢?”
“我还要经过你同意?!”陈植之尖叫了一声,赶紧拉回来对一屋子都已经站起来看他的人说:“我都已经没有了,你们这样看我做甚?”
“啊?真的已经没了!”周氏说完捂嘴,还是没忍住惋惜了一句:“多好一个玉面书生,还真是切了。”
“你原来真切了?”想不到那红着眼睛要哭的林沛也瞬间给这个话题吸引,凑过来问了句:“怎么如此下得去手,不痛吗?”
这……
算了!
陈植之咬牙说服自己要坚强,无视众人道:“你们请我来的,若是真信我,就把这个瓷像卖给我。卖给我,这事就了了。”
“真的?”周氏问。
陈植之点头,道:“真的。”
“那就卖你。”周氏说:“十八两银子!”
陈植之都惊了,还好他身边有白焆,立刻就骂道:“你这婆娘好不讲理,我公公帮你除妖,你还想乘机剐他一笔!你喊我们上门才几个钱?一个小妖精开价十八两,你不如去抢!干你亲娘的十八两!让你家老头跟个瓷偶好去吧,你个贪钱婆娘,活该守活寡!”
一段话骂出去,都不带换气的。
而且骂得有气势,骂完更有气势,从方才周氏给的两钱银子定金里掏出来一钱狠狠丢在地上,白焆头也不回扯着陈植之就走,边走边说:“你订金,小娘我不要了。公公,跟我走,你是我白焆的公公,断没有让人这么欺负你的道理!”
那周氏赶忙捡了地上的钱追出去就喊:“陈先生莫走啊,莫走啊,再说了,就算要走,我给的订金不是二钱银子吗?”
白焆听话,回头,冷笑一声,问周氏:“你可知道我是谁?”
写她家恶行的那本《恶霸白老爷大战五百乡民》实在太火,她的大名周氏张口就来:“毁天灭地双剑罗刹!”
“哼!”冷笑一声,白焆声音忽然大到可怕地讲:“那你还能拿回一钱订金,怎么不赶快回去拜谢祖宗!”
天!她太厉害了。
陈植之都差点给她跪了,前面类似的事,像是出了招别人不愿意照着办一定要你退钱的,还有结果不好人家赖账不给钱还反过来要打人的,不是说没有,而是说每年定时定量,一定会发生的啊。
眼下有了好儿媳。
“儿媳,你太好了。”陈植之差一点要抱着她的手哭起来。
“公公,你莫怕。”白焆拍了拍他肩膀,潇洒回头,再次要走,那周氏喊:“别走,别走,一两银子,一两银子把这小娘子卖你可好?”
“一两银子?哼哼……”白焆回头,冷笑道:“这四个字里,换掉两个字,我觉得就可以了。”
“换掉两个字?”周氏想了想,说:“五钱银子?”
白焆道:“是一个子。”
花了一个子,陈植之从杨沛手里买下了那尊漂亮的女子瓷像。
到手之后还不算,陈植之让林沛写了个正式的卖妾文书。写完,他收好了文书,瓷像却就那样放在屋里的饭桌上,不像是会拿走的样子。
屋里的周氏见了,怕他不把瓷像拿走,连忙过来拿了瓷像说:“先生,你不带走这个?”
才说完,她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咦?”了一下低头,周氏还没来得及看清手里瓷像怎么了,林沛就从边上冲过来,抢了她手里的瓷偶,疼惜拿到手里,说:“你又要怎样?明明我都按你说的做了。”
“我什么都没做啊!”周氏说,才说完又是一声咔嚓。
这下,林沛不骂她了,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瓷像,又是“咔嚓”一声。他愣了一下,随后惊恐地将瓷像放到桌上,整个人跪下来祈求:“可别坏了啊,坏了……”
话没说完,咔嚓一声。
瓷像胸口碎开,一块瓷片掉下,往里去看,一颗红心破了,嘀嗒嗒血流下来,鲜红的血打在棕色的桌面上,再又由那桌上滴到了地上。
瓷娃娃的心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