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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
钟杞安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的某一处,刚刚还满怀期待的心在听到罗一靖说皇上今日不出宫的那一刻沉入了谷底。
她恨,可她无能为力。那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坐拥天下的君王,而她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孤女。那道拒她在外的高大的宫门,她不能硬闯,也不敢硬闯,如果惹怒皇上,那么她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她把目光缓缓移到苏景宸的脸上,只见苏景宸也在看着她。
“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看到好朋友升了官,难道你不为他高兴吗?”苏景宸问。
钟杞安自嘲地笑笑,“五年前,我与一靖一同在祈鸣山学艺,那时,我们站在祈鸣山最高的山峰上,对着脚下和远方的山峰大喊,有一天,我要做最出色的神探,他要做被皇上最看重的御前侍卫。如今,他得偿所愿,我自然为他高兴。只是想不到五年后,我却成了将军府孤女,连给家人申冤的能力都没有。”
“说不定,钟将军只希望你开心的活着,并不想要你为了他们做这些事。”苏景宸说。
“爹爹为了荆南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为什么不能得到他该有的荣宠?即便是爹爹真的只希望我好好活着,我也不能任我的家人死得不明不白。将来,在史历上,史官会如何写爹爹?与后宫嫔妃有染,因无言面对皇上,畏罪自杀吗?还是私通后宫嫔妃,欲图谋篡位,一气之下,皇上屠了钟府满门?与我爹私通的后宫嫔妃,九王爷你的母妃淳妃娘娘,又会怎样被书写在史历上?九王爷,难道你真的相信淳妃娘娘与我爹有那种关系吗?”钟杞安问。
苏景宸没有接钟杞安的话,只安静地看着她,在钟杞安的眼里,他看到了她眼眶里隐忍的热泪。从眼前这个一心为家人申冤的女子身上,他还看到了坚强,也看到了坚持。
他想起了他的母妃。
那时候,才七八岁的苏景宸还住在淳妃娘娘的凤宜宫里。有一次,他和五王爷苏景修玩捉迷藏,在淳妃娘娘的寝殿内发现一块好看的玉石玉佩,精致的做工,唯美的图案吸引了他。他拿着这块玉佩跑到淳妃娘娘那,把玉佩给淳妃娘娘看,淳妃娘娘接过他手中的玉佩,告诉他,这是他父皇送给母妃的定情信物,很珍贵,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戴,让他以后不要再随便翻出来,怕弄坏了。
他还记得,他的母妃跟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说完还摸了摸他的头。也不过七八岁的他,从母妃眼里看到了一种东西。
后来,他渐渐长大了,每当母妃提及父皇,都能从母妃的眼里看见跟小时候一样的东西,那是母妃眼里的光。他才知道,原来那是母妃对父皇的爱,炙热的爱。
一个眼里有光的女人,又怎会和别人有染呢?
“九王爷。”钟杞安的声音传来,把苏景宸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我想明日就去中廷司任职。”
苏景宸看着她,“你可知,若是父皇不查,你私查便是欺君罔上,这罪名一旦坐实,可能连你自己性命都不保?”
钟杞安点了点头,“我知道,可就算是豁出性命,我也要让我钟府的大门重新打开。爹爹大半生拼下的基业,我不能保证能让它更加荣耀加身,但我必须要保住它。”
钟杞安说完,马车内又沉默了下来,不过没过多久,就听见苏景宸的声音传来,“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让钟杞安沉入谷底的心再次燃起了希望,她眼里的泪水终是没能忍住,无声地从眼里滑落,她快速地用手擦去双眼的泪水,对苏景宸说:“王爷,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不是帮你,是在帮我自己。”苏景宸淡淡地说。
“不管怎样,王爷对我都是有恩的,明日去中廷司,我会从九王府搬出去,多谢九王爷多日来的照顾。为了报答九王爷,我一定会尽快查出真相,还淳妃娘娘一个清白。”
苏景宸看了钟杞安一眼,还没等他开口,马车外,传来赵子洛的声音,“王爷,到了。”
苏景宸动了动,在屈身下马车时,回头再次看了钟杞安一眼,“别忘了,每日捉一条九王府里的鱼放到西郊河里去。”
说完,苏景宸迅速地下了马车,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钟杞安看着半掩的马车门。
夕阳西下,世间万物都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色,看上去是那么祥和,那么美好。
皇上站在皇宫大殿的城楼上,目光一直锁定在某一处宫殿的方向。
“皇上,您已经在外边站了两个时辰了,回殿内休息休息吧。”李公公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对皇上说道。
“李靳,你说淳妃和钟将军,他们俩之间,真的没什么吗?”皇上问。
李公公笑了笑,也随着皇上的目光往冷宫的方向看去,“皇上圣明,自有决断。”
皇上转过头看了一眼李公公,又转头看着冷宫,“朕记得那年,朕还只是一个王爷,那时候,钟将军也还不是将军,丞相也不是丞相。我们三个人一起长大,是他们扶着朕一步一步坐上了皇位,所以,朕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了他们赐封。可这么多年,朕心里一直唯一放不下的事就是当年钟将军对淳妃有情。”停顿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可能是朕真的老了吧,朕总是想起以前的日子。近些年,钟将军和丞相总是不和,朕也知道,钟将军满门被灭也许和丞相脱不了干系。失去钟将军,朕心里比谁都不好受,可朕也有私心。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若是真相一旦被查出,朕,也许还会失去一个兄弟。”
皇上的语气很轻,轻到若是不仔细听,也许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身为帝王,他很少跟人说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都说自古帝王最薄情,可自古帝王也最孤独。
“皇上顾念着昔日好友,是有情有义。”李公公说。
皇上自嘲地笑笑,无奈地开口道:“呵呵,什么有情有义,若真是有情有义,或许,中廷司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
“皇上,太阳落山了,夕阳明日还有,明日奴才再陪皇上来看吧。虽说是入了春,可天气还是寒凉,咱们回殿内去吧,御膳房已经备好了晚膳,都是皇上爱吃的。”
皇上转过身,面对着李公公,看着他,开口道:“李靳,如若不是你在朕身边伺候多年,朕还真听不出你这话里的话。”
李公公低下了头,笑着说道:“皇上是一国之君,自是圣明。”
“是啊,朕是一国之君,还是丈夫,是父亲。”皇上说着,再次向冷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俯首低头的李公公说:“笔墨伺候……”
第二日,钟杞安早早地就洗漱完毕了,收拾好屋子,便出了九王府。今日,她就要去中廷司任职,对于她来说,这将是全新的开始。
她先在九王府门前站了会儿,然后往向西的中廷司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随后,掉了个头,朝反方向走去。她来到了将军府门前,将军府不似以前那么热闹,只是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京城百姓路过。路过之时,有的指着将军府,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的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钟杞安看着门上紧紧贴着的两纸封条,心里五味杂陈。这是她的家,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如今两纸封条把她隔绝在外。也不知院子里的迎春花没有人修剪,还开得好不好?还有后院里那棵她亲手种下的李子树,有没有长出新芽?
这样想着,她的眼睛不禁湿润了起来。钟杞安抬头看了一眼已经亮开的天空,硬是没让在眼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
因为她不能哭,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估摸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转身向中廷司走去。她相信,真相大白的那天,一定不会太久到来!
中-廷-司。
钟杞安站在中廷司门口,看着牌匾上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这就是中廷司,这里掌握着荆南大大小小的案子,是荆南最高的探案机构。这里,是她曾经最想来的地方,如今她也终于站在了这里。这里不缺真相,但也不少悬案,就比如苏景宸跟她说的那个案子。
她想着,一切就从这个案子开始吧,冷宫外的合欢树,刘夫人之死,还有那位疯掉的冷宫里的嫔妃。不仅如此,还有她爹娘和妹妹的死,一切的一切,都从她踏入中廷司这一刻,开始。
想到这里,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一步一步向中廷司走去。
接待她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少年,穿的是中廷司里特制的捕快服,干净的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容,他的笑是感染人的。
“姑娘可是钟家小姐?”少年问道。
钟杞安点了点头,“正是。”
少年听到回答,又说道:“钟小姐请跟我来。”少年边说边领着钟杞安朝内阁走去,“钟小姐要接手的这个案子至今是中廷司的一个悬案,此案涉及人员广,加之还涉及朝廷命官的夫人和后宫嫔妃,因此上头很重视。听说钟小姐是从祈鸣山回来的,想必有钟小姐在,案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钟杞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大人过奖了,中廷司人才济济,相信没有我,破案也只是时间问题。”
“钟小姐有所不知,现在的中廷司已经不似从前了。”说到这里,少年四处瞧了瞧,小声地说道:“前两年新来了一个头儿,他独裁专断,中廷司很多的老人看不惯他的作风,称病的称病,有的还以媳妇生孩子,欲留家中照顾为由,都纷纷请了辞,如今有资历一点的也就只剩下我了。在旁人看来,现在的中廷司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只有我们自己清楚,这里已经不再清明了。”
钟杞安若有所思,问少年:“那大人就没想过离开吗?”
少年笑了笑,“钟小姐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叫纪沉玉。你这声大人要是被头儿听了去,咱俩可就该遭殃了。”纪沉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撇了撇嘴。
“好,那我以后就叫你沉玉了,你就叫我老钟吧,在祈鸣山的时候,他们都这样叫我。对了,沉玉,你是九王爷的人吗?”
“九王爷?不是啊,我就是一介小小的捕快,哪有资格成为九王爷的人。”纪沉玉笑道。
“那刚刚……”
“哦,你说这个呀。”纪沉玉说:“上头吩咐,中廷司要来一位钟姓姑娘,头儿就把这事交给我了。”
“那你知道上头是谁吗?”钟杞安又问。
“听说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官大人,连头儿都不知道是谁呢。老钟,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吗?”纪沉玉反问。
“哦……我……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从祈鸣山回来,就有人找了我。”钟杞安答道。看来,苏景宸并不想让人知道,她是他安排的,既然如此,想必苏景宸自有他的用意,初来乍到,她也不想节外生枝。
“我们到了。”钟杞安正想着,就听见纪沉玉的声音传来,“老钟啊,看,这就是我们中廷司最神秘的地方,怎么样?”
钟杞安打量起四周,这里比他想象中要大,目测大大小小的木架上百个,每个木架分为十层,每层都放着很多卷宗。
钟杞安走到一个木架前,随手拿起一卷卷宗,翻看了起来。
纪沉玉见状,走到她面前,说道:“这都是些旧卷宗了,没什么可看的。来,过来,我带你啊,看看你这个案子的。”
钟杞安点了点头,把手中的卷宗放回原位,跟着纪沉玉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