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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樱时(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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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九点,翼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

    护照和身份证在左兜,手机在右兜,证件复印件、足协体检中心开具的报告、正式合同、塞了少量现金和多币种卡的钱包都好好的装了起来。他按照从前收拾行李的习惯,带了一把伞,一个空保温水壶,毛巾和洗漱用品,充电器和转换插头,一盒感冒药,一盒肠胃药,一包创可贴,一瓶跌打喷雾,两套内外换洗衣物,两双袜子,一双跑鞋,一双钉鞋,还有两本厚笔记本,一支钢笔,刚好塞满一个常拎着去参加全国大赛的手提行李包。

    儿行千里母担忧,奈津子把这些物事全部拿出来,重又摆放一遍,不放心地再次问道:“这点儿行李真的就够了?”

    “妈,我又不是去巴西观光。”翼赶紧接过包背上,再次解释,“被子什么的,到那边再买也可以,没准宿舍早就准备好了呢!再说,爸也可以常常去看我呀!缺了什么,我回头打电话告诉你们就行了。”

    大空船长每年要往返于南美和日本好几趟,倒是没奈津子那么担心,他点点头,最后仔细打量了一遍翼,说:“好吧,路上注意安全!”

    于是他和父母说了再见,像往常一样带着一颗足球,早早出了门,理由是他想绕着南葛市的道路最后再晨跑一回。拐过一个弯,听到自家大门关上,翼这才探出头来,远远地看了一眼。

    最近,妈妈似乎犯了胃病,时常干呕,爸爸明明也很紧张,他问起时,他们却都和自己说:没有事,别担心。

    今后,就不能再守着他们了……

    翼熟练地带着球,沿着他最熟悉的晨跑路线行进,邻近一条路外面就是被改造成青少年足球场的小草坪,已有不少孩子在那里晨练。天气非常晴朗,那条充满活力的小河泛着波光,和他跑向同一个方向,仿佛正在唱着愉快的旋律。

    跑过南葛小学、修哲小学,经过那片开满了野花的小山坡,若林府出现在眼前。

    翼笑了笑,轻车熟路地绕到后园,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若林的爱犬约翰就跑了过来,隔着铁栏杆,欢快地冲他摇着尾巴。

    “约翰,你又变大了。”

    翼蹲下身,从栏杆中伸过一只手去抚摸约翰的头。约翰凑上来,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掌心。

    “跟你的主人一样,我也要出国,去当职业足球选手了……”

    正值早春,狗正在换毛,新长出来的短毛十分蓬松柔软,翼揉了好几把,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冲约翰摆摆手:“拜拜,下次再来看你,多保重啊!”

    身后传来一声狗叫,翼忍着没有回头,向前继续跑去。

    又跑了一公里多,他来到南葛中学门口,如愿地没有看到任何人。社团活动早已停止,低年级生都在备考,今天又是南葛市许多高中的放榜日,此刻校园里静悄悄的。

    他领头举着优胜大旗走过这道门,受到全校师生的热烈欢迎……露华取得县代表权时,和他在这里拥抱……早苗日复一日送早餐的身影……

    这一刻,他成了旁观者,那些场景似乎正映在他的视网膜里。

    翼边带球,边绕着校园外墙转了一大圈,在看到足球场时驻足了片刻。

    这里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的回忆,三年来,他和他的同伴们,共同经历的那些或激越、或轻松的情感和片段,都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眼眸、他的肢体、他皮肤下正在不停流淌的血液中,以及他的灵魂里。

    从今往后,他要学会一个人面对这所有了。

    翼只来得及缅怀了一小会儿昔日时光,就听到从市民广场传来十点整的钟声。他赶紧转身,在还没有撞见同学前向高速巴士总站跑去,那里可以乘坐直达成田国际机场的特快巴士。

    排队的人们熙攘而有序,不到十分钟就买好了票。来到巴士停泊的站台时,翼瞥见一排樱树,枝头冒出了淡淡的粉红色。

    今年的樱花竟然这么早就开了。

    远处的、近处的嘈杂声戛然而止,有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肩。

    “阿姨告诉我,你没多少行李,不用打车去东京。”露华摘下一只耳机,略低的声线在他耳旁响起,“还好,赶上了。”

    不等翼露出惊讶之色,露华已经捉着那只耳机塞进了他的右耳里,右手拿着一个银色MP3拨动几下,这才微笑着说:“赏个脸,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耳机中传来一个极富感染力的男声:“Doyoureallywantit?”(你真的渴望它吗?)

    音乐和“Yeah”一起回应了这个问题,持续演奏着一段快节奏的鼓点,热情的欢呼、口哨声穿插其中,仿佛置身于某场盛大的表演现场。

    随后是哨子哔哔叭叭、号角奏鸣,男歌手继续用高亢的声音喊着“go,go,herewego”。翼顿时被吸引了,他没听过这首歌,但光听这一小段前奏,就足以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男歌手开始演唱,是英文与西班牙语交杂的歌词,翼听到了“cup”、“goal”等单词。到第二段时,露华用英文轻轻跟唱了几个关键句。

    Reachforthecupoflife(赢得生命之杯)

    Causeyournameisonit(因你的姓名将刻在上面)

    Tonight'sthenight,we'regonnacelebrate(就在今晚,我们将要庆祝)

    Thecupoflife,theworldisour'stoday(生命之杯和世界都属于我们)

    翼听懂了,情不自禁地微笑着。这显然是一首与足球有关的歌,浓郁拉丁风的旋律太具有感染力了,每一名足球运动员想要为之奋斗的最高追求,似乎被歌手演绎到了极致。

    一曲终了,翼默默地摘下耳机,问:“谁唱的?”

    “波多黎各歌手,够煽情吧!”露华关了MP3,连同耳机一起塞进翼的口袋里,调皮地眨着眼睛,“这首歌,官方预定后天才发行,是今年法国世界杯的主题曲!我从艾尔·皮埃尔那讨来的——就是世少赛时,法国队那位厉害的队长,他现在效力于马赛俱乐部。”

    她又从背包里抽出一份彩色报纸,特意翻到印有翼的那一版,炫耀似的对他晃晃:“昨天片桐先生刚找过你,今天新闻立刻就刊登了,这个给你带着,路上解闷吧。”

    突然起了一阵微风,他们看着身前身后,片片粉红被风吹起,露华嘴角一弯:“樱花开了。”

    翼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到露华面前不足半臂的距离站定。

    接着,翼伸出双臂揽住露华的腰和背,用力的,紧紧抱着她。

    他能感觉到,露华绕过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用一只手摸了摸他后脑支楞的那一小撮头发,依旧用比动作还要温柔许多的语调说:“老规矩,右边肩膀借你。”

    他们拥抱了很久很久。飘落的樱花带着春雨,打湿了露华右肩的一大片衣料,翼终于轻轻抬起了头。

    “该走了,翼君。”露华伸出手,拈起掉在翼肩头的花瓣,说,“飞机落地后,跟接你的人碰头,立刻报个平安。”

    翼红着眼睛点点头。

    露华又说:“写信、发邮件、打电话,都可以。”

    翼再次点点头,似乎有只无形的手正在扼着他的喉咙,说不出话,连呼吸都发着抖。

    忽地又刮过一阵风,卷落一层细密花瓣。铺天盖地的粉红色拥抱着车站的每一个角落。

    “我走了。”翼沙哑着嗓子说。

    露华“嗯”了一声,看着他的胸前说:“把你的第二颗扣子留下吧?我拿回去给早苗。”

    翼低头看着自己的制服。今天,仿佛为了弥补不能出席毕业典礼的遗憾,他仍穿着这套制服走出了家门。南半球的圣保罗则是温暖的初秋天气,穿长衣长裤也还可以应付。

    露华递给他一把指甲剪,翼慢慢地剪着线头,三两下就把那颗纽扣摘了下来。

    他弯下腰,捧起带着跑了一路的足球,双手递给露华:“这个,给你。”

    露华看着这颗半旧的球,笑了:“不签个名?”

    随后,她变魔术一般,真的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签字笔,翼小心地将自己的名字和“赠露华”三个大字并排写成一行。

    露华刚掏出手机,开往东京的巴士就开始按喇叭,翼说了声“再会”,拎着手提包走过去。临到车门,他忍不住,再次回头。

    露华依旧在制服裙下套了条厚厚的连裤棉袜,不长不短的栗色头发随风轻摆,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捧着他的足球,站在落英缤纷的车站另一端,静静凝望着他。

    恍惚间,下一秒,她就会向这边走来,一手熟练地按着手机,另一只手准确地把足球递给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短短四年,仿若一生一世。千言万语、诸多回忆如恒河沙数,都只在这一望中。

    翼抹了把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匆匆上车,巴士立刻就关门启动了。他坐在最后一排,将露华给的MP3塞进耳朵里,把音量开得老大,再展开那份揉皱了的报纸盖在脸上,仰起头紧闭双目。

    目送巴士车消失在街角,露华转过身,闭了闭眼睛,向来时的路放眼望去。

    富士山藏在云层里的部分依旧白雪皑皑,山脚已是郁郁葱葱一片。

    总是到分别之际,才惊觉逝去的时光无法挽回。这春天却从不曾失约,头上的樱花飘舞在街头,脚下的小河欢快地流向远方。

    无论这城市里少了谁,美好春色依旧一如往昔,如期降临。

    MP3里除了那首歌,还有来自天南海北和全国各地的所有朋友们送给翼的祝福,每人录了一句话,她的留言也包含其中。翼一条条全部听完时,一定能够听到。

    “Iseeitinyoureyes,youwantthecupoflife……”露华两手转着足球,轻轻哼唱。

    无论踏上哪条未知的道路,追随着心底朦胧的光,他们一定会在某个洒满灿烂阳光的日子里,再次重逢。

    一定。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