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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之大(一百一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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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一声龙吟自虚空破出。这声音她第一次扣响赠梦阁的大门时就听过,林小竹来了点精神,奇怪,这破地方藏得这么深,除了她,还有谁会上门?

    魏然撤回搁在桌上的长腿,淡淡扫一眼大门的方向,起身往外走。

    林小竹跟上去。下了楼,天气初晴,空气清新,他们穿过满院子的绿树阴浓,一前一后停在大门前。

    这扇门和她当初所见不太一样,从外看,古朴陈旧得很不起眼,唯有两个小龙盘踞的铜环叫人咋舌。可从里面看,大半个青龙的浮雕凸显在门上,轻摆龙尾,片片拳头大小的龙鳞在阳光下闪耀着藏青色的波光,宛如画卷上嵌了一汪碧水。不管门内门外,这一大一小两条龙显然都是活物。

    不见主人开门,龙吟又响了一声。

    “外面是谁?”

    林小竹凑近门缝往外看。

    “让他们进来吧。”

    得了魏然的命令,青龙盘踞的身体迅速舒展开,原本的龙形浮雕很快变成一个神秘的阵法,龙首落到阵法中央的时刻,门外的小龙立刻得到感应,身体顺时针一转,大门轰的一声开启。

    门外站着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其中一人意识溃散,半趴半靠在另一人身上。而站姿稍微笔挺些的那人,脸上青紫交杂,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小竹骇了一跳,却立刻就认出来,这两个人是多日不见的太子长琴和缘空。

    缘空紧搂着长琴的腰,拖着一条伤腿,刚一跨进门就对魏然道,“快关门,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林小竹还来不及疑惑“他们”是谁,又是一声龙吟,大门“砰”的合上。

    缘空已经撑到体力的极限,进门后就再也撑不住,往下倒去。魏然及时扶住两人,将他们带入赠梦阁休息。

    林小竹守在客厅,待魏然将两人安顿好,从客房里出来,她迫不及待跟上去,忍不住问,“他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会伤这么重?”

    魏然正要往外走,听她这么问,脚步便那么一顿,看着她道,“他们刚从鬼门逃出来,看这伤势,想必是经历一场大战才侥幸逃生。”

    “是谁伤了他们?”

    “缘空实力不弱,在地府能伤他若此的,只有溟幽和高寻。”

    “......”

    林小竹瞧出魏然的眉目间有一层淡淡的阴霾,似是正在发着愁。刚才缘空说,“他们就要追上来了”,一定是指溟幽和高寻正在追杀他们吧。要是真被他们找到了赠梦阁,又会发生什么?她忍不住拧紧眉心。

    魏然看出她的心思,什么也没说,径自下了楼。

    林小竹回过神来,听见魏然的脚步声正往楼下去,她也跟着下楼。

    到了一楼客厅,她看见魏然站在大门之前,随着手势变换,他周身充满藏青色的光芒。

    林小竹茫然的站了一会儿,不知魏然施法要干什么。没多久,她就知道了。魏然是要给赠梦阁加固结界。

    只见原本凸显在门上的青龙,在他的掌印中,一下子完全活了过来,腾地一下钻出门框,窜上高空,身体迅速长得巨大。她扬起脑袋,看见青龙庞大的身躯一瞬间笼罩整天天空,周围的阳光已经被瓦全遮挡,此刻宛若风雨欲来的阴天。

    她瞠目结舌的看了许久。直到青龙的身影变成一张巨大的、透明的网,密密麻麻将赠梦阁彻底罩住。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只苍蝇恐怕都很难飞进来。

    魏然布好法阵,走过来拍她的肩,“还在傻看什么?”

    林小竹忍不住“啧”了一声,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半晌才道,“魏然,从今天起,我就要崇拜你了。”

    魏然没理她,转身往回走。

    林小竹追上去,“魏然,你这个结界肯定很厉害,我也想学,你教教我吧?”

    魏然微微诧异,“你真的想学?”

    “嗯。”她乖乖点头,很真诚的模样。

    魏然停顿片刻,摇头,“你是凡人之躯,不比前世,这法术你学不会。”

    “你的意思是,只有神仙才能学法术。”

    魏然见她颇有点失望的神色,想说点什么,却听她道,“那还是算了,要学厉害的法术就得先修仙,多麻烦呀。”

    魏然看她一眼,“你不想成仙?”

    “成仙有什么好的,除了寿命长一点,神通大一点,在我看来也没其他好处了。不能体会凡人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还有诸多陈规束缚,乏味得很。”

    魏然想一想她的话,半晌,无奈的笑,“或许当年茵竹也是你这么想的,只是不知她会不会怪她师尊,给她定那许多规矩。”

    林小竹想也不想的摆手,“你怎么会这么想?茵竹想必是感激你的。”

    魏然侧头看她,“为何?”

    当年,她的所有不幸都是孟章神尊带给她的,她如何还会感激他?

    “因为是她的师尊给了她一次崭新的生命,看顾她长大,教她法术,教她为人,给了她一世精彩鲜活的人生。就算最后结局也许不如人意,但她的一腔情义毕竟没有错付不是吗?孟章最后替她复仇,为她堕魔,舍弃一切。现在他们两人虽然都已不再了,不过他变成了你,一直守护着有着一丝她魂魄的我......其实,孟章从来不曾辜负过她啊。”

    魏然看着与茵竹酷似的女孩子,很久没有说话,半晌,才说了一句,“斯人已逝,往事勿追。小竹,我已经不是他,你也不是茵竹。就让过去的过去。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一直在你身边的都是我,不是他。在我眼里,你也只是小竹而已。”

    林小竹怔怔的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小竹,我们从来就不是谁的替身,不是谁的延续。我不信宿命姻缘,我只信自己的选择,不论对与错。”

    “魏然......”小竹几乎呐呐不能言,她的眼中只有他的眉眼。

    “小竹,以后的路,你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

    魏然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温柔,林小竹不敢吭声,不敢眨眼,似乎在她眼前的是一场错觉,一个不能惊扰的梦。

    “魏然,你是说......”林小竹张了张嘴,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从来脸皮极厚的她,此时却感觉双颊如火烧,半晌,她才说,“你喜欢我?你刚才是在跟我表白?”

    “......嗯。”魏然的目光忍不住往别处偏了偏,片刻后,他又重新挪回来,看向她的眼睛,在她的注视下,愈发温柔,执着。

    林小竹忽然踮起脚尖,鼻尖一下子碰上他的下巴,对方肌肤传来的温热让他们心中都为之一振。他们互相凝望彼此,呼吸如此贴近,心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魏然微微笑着。

    林小竹肆无忌惮瞅着他的脸,却笑得龇牙咧嘴,她伸出一根指头戳一戳魏然的侧脸,忍不住打趣他,“跟你认识以来,你都是一幅木然的冰块脸,好像生来就没有喜怒哀乐一样,奇怪,你怎么会这么快就开窍,知道什么叫‘喜欢’了啊?”

    魏然轻咳一声,“这个,我也说不好。”

    他抬腿往楼上走,林小竹跟上来。

    魏然看了看她,又想了想,才说,“这几千年来,我一直不明白什么叫喜欢,直到我看见火凤对长琴的感情,看见他们为保护对方,数千年如一日,义无反顾的付出。我便慢慢的懂得,所谓的喜欢,其实很简单。只要所爱之人开心,平安,哪怕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笑容,就算要与天作对,付出生命,也心甘情愿。我对你,大概也是此种心情。”

    林小竹一直在笑,幸福和开心简直要从她的眼睛里冒出来。她往前一步踏上台阶,站在魏然的面前,在他抬头的一刹那伸开胳膊抱住他的脖子,紧紧地搂着他,脸颊贴近他的脸,像一个全身心依赖的孩子。

    “魏然,你真好。”好半晌,她才心满意足的说出这句话。

    魏然微微愣住片刻,随后圈住她的腰,将她环在身前。

    感受着她的温暖气息,他闭上眼,眼前蓦地闪过昔日在尸山血林看见的一幕。

    一个白发青年跪在一地白骨堆中,一身青袍被雨水打湿,他匍匐在地上,颤抖着双手一点点收集满地残骨,袖子和衣襟上沾染了泥土,雨水从脸上落下,丝丝缕缕都是痛苦。

    孟章神尊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痛苦,哪怕在千年之后,已经变成魏然的他,在目睹一切往事后,也依然感同身受。

    那时,林小竹问他,“你现在,还爱着她吗?”

    “你以为,那一世,我是爱她的?”他说,“的确,我爱她,但这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爱。”

    “不是我想的那种爱?”

    “千百年来,我照顾她,关心她,疼她,纵她,是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对孟章神尊来说,茵竹是他最爱的徒儿,是最重要的人。也许他是爱她的,只是,清心寡欲了一辈子,一心修道济世的神尊,根本不懂何为爱,何为情,亦不懂她的牺牲。

    但他的难过,伤心,却是真的。茵竹是他漫长的生命中除了师父共工之外,唯一在乎过的人,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也是茵竹让他明白,何为失去,何为遗憾。

    魏然的呼吸轻轻洒在小竹细碎的发间,弄得她有些痒。

    林小竹笑着躲开他,像调皮的兔子一样,往屋里钻。

    魏然没有追她,依旧站在台阶下,他望着林小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他抬头望向天空,龙鳞结界阻挡了阳光,却洒下一层淡绿色的光彩。

    “小竹,不管我们过去曾是谁,这一世,我必不会放开你。”

    这时,天空的结界忽然猛地震荡,一声声龙吟自长空落下。

    他转身,眼神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平静和冷淡。

    他盯着大门处,极轻地皱了一下眉。

    你们,这么快就找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