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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溟幽终于睁开了眼。
眼中的红光已经消散了半数，小竹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他的袖子，语气轻柔地唤，“我没有死，你醒过来，好不好？”
溟幽抬起脸，脸上纵横交错的黑纹触目惊心，但那张脸再魔气的润养下却不再苍老，一如年轻时般俊朗清秀。
小竹眼前闪过曾与魏然一起在梦境中见过的，那个拉着沈湄的手说“我要来娶你做我的状元夫人”的顾清悒，心中不禁喟然，眼前这个人，也曾是干净纯然的少年，也曾心怀执着与热烈的期盼。
溟幽看着她，眼中的光渐渐聚拢，渐渐清晰，明亮，如一捧温柔的月光落在她脸上。
他的嗓音却如一把粗粝的沙石，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沐儿，你，别，死，我……错，错了……”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的选择。”
溟幽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却痛苦的垂下了头。
小竹攀着他的肩，抬起他的头，望进他的眼睛，“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残忍，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冥幽的眼中浸染着无尽痛苦，纵然情绪万千，可他却什么也无法说出口，只是轻而执着的说，“沐儿，你别死，我好不容易将你救活，你别死，别死。”
“我那么做，或许对你来说很残忍，可是，对我来说，却是解脱，”小竹闭上眼，忍住眼中的泪意，用影沐的脸，表情倔强而傲气的说，“你我之间，本是孽缘，前一世，我既死，这些纠葛就该放下，爱恨尽作烟尘。可你却偏放不下，执着于过去，沉迷于心结。这一世，你将我救回来，又能如何呢？沈湄与顾清悒也好，影沐与溟幽也好，他们都回不去了……”
“不！不！”溟幽摇晃着头，神志又开始混乱，“我的阿湄不死，我的沐儿不死，她们都不能死，谁都不能离开我！”
小竹深吸口气，用手心托住他苍白冰冷的脸，狠了狠心，用最温柔的声音对他说，“好，我不会死，也不会离开你，只要你醒来，你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真……真的？”
溟幽如一个孩子般将她望着。
他眼中突然出现的这股纯真和无邪，蓦地刺痛了小竹的心，她忙别开视线，竟不忍再欺骗他。
溟幽抬起颤抖的手，小心翼翼抚摸她的脸，“你真的愿意跟我走？”
小竹感觉脸颊刺烫，不是因为感动，是因为她偏头的一瞬间，瞥到了不远处魏然的目光，他就那么负手立在原地，沉默的望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无比清晰的知道，他在生气，气她一意孤行，胡作非为。
小竹默默的想，如果这句话是魏然说出来，她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可这句话，却是溟幽说的，他说的对象也不是她，而是她正在扮演的那个女子。
这场戏，突然变得艰难起来。
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睁着眼说瞎话，可以学着用温柔的语气去突破一个大魔头的心防，可她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无法忽视一旁那个沉默不言的观众。
“沐儿？”
溟幽的声音唤回了她的心神，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对溟幽展开一个柔柔的笑，然后轻轻点了下头，“你停止这一切，我就跟你走，可好？”
“我的沐儿值得世间最好的东西，我要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我要登上天地共主的位置，然后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
溟幽喃喃低语，仍不忘他的抱负。
小竹微微睁大眼睛，她怔怔的盯着溟幽，这个人……
难道他膨胀的野心，疯狂的欲望，只是因为一份绝望到偏执的爱？
她的眼中忽然涌起一股热气，那种酸胀的感受，让她有些无措。
“沐儿，你让开，别被我伤到，”溟幽的语气坚决起来，他扶起小竹，将她带到身后，眼神凌厉的盯着魏然和长琴，“这两个人，是我登临绝顶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等我铲除了他们，这个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随着话音落地，刚劲霸道的力量忽然平地拔起，几丈高的烈焰火墙横空冲向对面，热浪烧得空气都滚烫了几分。空中飘飞的雨线顷刻间蒸发成白雾，彼岸花瓣变成无尽红霞消散于天际。
远处，擂鼓轰鸣的杀伐之音逐渐停歇，泰逢，小七，高寻等人听见这边山呼海啸一般的动静，不禁停止手中的兵器，纷纷侧头望了过来。
火山地脉彻底爆发，魏然和长琴在铺天盖地压过来的火墙中，宛如立于桅樯之下的两只蚂蚁，渺小得几乎不堪一击。
两人沉着脸，互看一眼，然后以挥手极速弹出几个激越到顶点的音符，形成一堵浑厚的音墙。天一琴和焦尾古琴被注入澎湃的灵力，琴身光芒暴涨，忽然凭空竖起，音墙后出现无数巨大的青白二色交错的光剑，如铺满夜空的无尽流火，又如月下飞旋的无数萤光。
撞击的刹那，两股力量掀起滔天狂澜，滚火流光散作满天星辰，瀑布般倾泻。
这一击，双方都受了重伤。
长琴捂住胸口，连退数步，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扬起头朝对面看去，溟幽的脸色也看好看不到哪里去，显然受伤不轻。
他回头对魏然一笑，“你还撑得住吗？”
“还行。”
魏然无所谓的扯起嘴角，脸色却更显苍白。
小竹被溟幽的魔气护住，没有受伤，但灵力与魔气相斥，她也浑身不舒服，此刻气息不稳的透过重重黑气看向对面，只见两人都还活着，稍微松了口气。
她盯着溟幽毫无遮挡的后背，心想，如果此刻背后捅他一刀，是不是就能替魏然和长琴赢回一点局面？可是背后捅刀子的事情，也太小人了点儿。
她正犹豫着，忽见眼前一道白光掠过，天一琴突然朝她冲了过来，琴音拨开黑云，闯进来卷住小竹的腰就往外带，小竹吓了一跳，忙看向对面，魏然已近在三步之遥，双掌结印，催动着天一琴带她回去。
小竹心里一慌，想也没想就挥手一掌朝天一琴拍去，灵力撞上琴身，激得天一琴琴身震荡，无措的顿在半空。
魏然的目光扫向她，沉声道，“你在做什么！”已经是愠怒的语气。
小竹也有些无措，正要解释一下，却看见溟幽回眸看了过来，那目光刺得她浑身发麻，她立刻清醒过来，意识到此刻自己绝不能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不然惹怒了他，所有人都会死很惨。
她赶忙抱住溟幽的腰，扬起脸对魏然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跟你走！我要跟他走！”
魏然眯起眼，前所未有的危险眼神，“你要跟谁走？！”
“跟，跟……”小竹浑身一抖，忙紧了紧胳膊，生无可恋的瞪着魏然，说，“跟他。”
“……”魏然气到极致，反而无话可说。
他沉默地施展灵力，天一琴再次活泛起来，琴音化作无形的绸带，又一次冲向小竹，试图把她拖出来，却在靠近小竹半步之处，被魔气撕成碎片。
小竹望着面前飘落的白色光片，有些无言的咽了咽嗓子。
“她是我的人，岂容你带走！”
溟幽红着眼，长臂一展，利落的朝魏然扑去。
他的速度太快，魏然离得近，转身之际，被溟幽一掌拍在了胸膛上，他闷哼一声，跌了两步。溟幽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极快的送出另一掌，这一掌，更致命，是冲着他的心脏去的。
却在这时，溟幽蓦然睁大眼，来不及送出的一掌堪堪停在魏然面前，强劲的魔气还未散去，溟幽就踉跄着向后退开几步，脸上的表情由迷惘，震惊，不可置信，到愤怒至极，他回头，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的盯着小竹，然后目光缓慢的下移，落在那柄贯穿胸膛的碧色长剑上，像是看不懂那般，久久地看着。
血一滴滴落下，时间静止。
小竹松开了手，不禁后退两步。
明明杀的是个危害天下的大魔头，为何，面对溟幽受伤的目光，她会心生不忍？
大概是因为，她知道曾经的磊落少年是如何走到这一步。
所以，心有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