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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谪仙楼,独独有一人没有来凑此热闹,甚至都没有朝门外瞥一眼。此人因正巧坐在修灵则对面的包间,遂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个妙龄女子,浅紫色长衫外罩着一袭薄如蝉翼的披风,发鬓束着艳丽的珠花,绚烂非常。身侧倚墙靠着锦绣琴囊,其上花团锦簇。可想,其主人也必是个富贵人物。
紫衫女子背对修灵则独独朝南而坐,桌上的菜肴,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全都样貌新奇,招人夺目,哪怕是普普通通的白萝卜,都能给雕琢成天上仙女裙袂飘飘的模样。
她身旁只立着一个高大精实的侍卫,肤色黝黑,眉目冷峻,双手抱剑于胸,忽见有人正在打量自己,几步上前,“砰”地合上了厢门。
修灵则收回目光,一手负责吃喝,一手翻转把玩风团。风团钻入对面门缝里,卷出一段对话。
只听投箸声响,女子的话音先传了来。
“独幽,不如还是女扮男装吧?你也看见了,恰才揭榜,那些人瞧我瞧得眼珠子都要落地了,听闻那斜阳郡主也要来凑热闹,到时候我岂非要变成她的眼中钉?”
名叫独幽的男子音色生冷,“公主有要务在身,若变作男人,如何参加选妃?”
女子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皇兄的事情最重要。可是,那个霞尊万一轻薄调戏本公主怎么办?他可是知道我身份的,万一有什么七窍阴私,利用我怎么办?”
独幽怔了怔,铿锵作礼,“在下会拼死保护公主!”话音刚落,桌上的一只浅口空碗径自咣啷落地,摔了个粉碎。
包厢内,公主和独幽两人面面相觑,因为那只碗盏原本好端端的,离开桌缘还有相当的距离,压根就没人碰过,而四下密不透风,它又怎么自己摔了?!
倒是屋外,修灵则正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冷不丁听见两人对话,又噎又呛,右手风团猛地失控,甩了出去。
穹宇之洲只有一个能自称公主之人,乃是商王宋连城的亲妹妹宋清欢。
亲哥哥选妃,亲妹妹去参选,这是凑的什么热闹?
另外,轻薄调戏,七窍阴私是些什么虎狼之词,公孙长琴的名声原有这么臭吗?
修灵则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独幽的宝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
随独幽入了包厢,宋清欢仍背身坐着,说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名讳,就只能从这里横着出去。”
修灵则见此飞来横祸,一时未有脱身之策,便先试着拖延,不卑不亢道:“久闻当今朝公主乃穹宇第一美人,小人今日有幸遇见,又横竖一死,斗胆问公主讨个赏赐?”
闻言,宋清欢心中得意,自以为猜到了对方要讨什么赏赐,冷哼,“本公主的芳容岂是尔等下作之徒可以觊觎的?”
不料,公主口中的“下作之徒”并没有即刻答话,只是微微一笑。唯有正对她的独幽看见了,皱了皱眉。
修灵则自是知道公主骄傲于自身的美貌,又是国宝,就算她真是谪仙再世,公主听几句听腻了的夸赞也不过是临时欢喜,故而索性对她视而不见。
见独幽附耳对传话,笑了笑,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桌宴上来回滚动,先是摆出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后又挺直身子,忽而来了骨气,正色道:“国朝规矩,吃饱了才准上路——
小人生平第一次来京翼,又正巧落在公主手上。相逢即是宿命,可死之前,小人想要尝尝谪仙人的手艺,好好吃它一顿。不如公主将这桌菜赏给小人,就当为小人践行。”
嗯?
愣了愣,宋清欢登时气急,心中怒骂:难道本公主的秀色不可餐吗?!信不信这就杀了你?面上却道:“吃死拉倒,免得脏了本公主的手……”
于是,修灵则淡定坐到桌边,提箸推盏,一口菜一口酒吃了起来。一边吃又一边夸,夸的无非是谪仙楼的菜做得如何漂亮,大把大把的诗词歌赋都用在了此处。
譬如有“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弹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云璈。命仙人之萼绿华,舞古曲之郁轮袍。……”
妙的是,各种诗句还真是把公主念得一愣一愣的。毕竟此处是穹宇之洲,若问湘妃帝子是谁,玉瑟云璈为何物,根本无人知晓。
加之修灵则刚进门时被误作仙人,她念的诗自成了仙诗,诗中人自成了仙人,而诗中物,更是神物。
修灵则吃着喝着,突然发觉这一桌饭菜与先前在外头吃的很是不同,虽也是同样美味,但吃下去并无饱腹之感,可是既恢复了体力,连修为也似水涨船高般渐渐充溢全身。
不由心下道:怪了,难道这里的大厨真是谪仙?
眼看吃得差不多,也蓄够了灵力可与二人一搏,修灵则故意打了个饱嗝。
她执着银筷于满盘珍馐指指点点,总结道:“这菜就同人一般,色香味需俱全才能算得上是上上品,若只是徒有其表,那不是既骗了人的口舌,又骗了人的钱财么?”
宋清欢嗅出此话含沙射影,猛一拍桌,嗔怒道:“你竟然敢说本公主徒有其表?!”一着急,竟回了头,气冲冲瞪着她。两人对视,竟是一愣。
***
修灵则愣怔,是因为她惊愕地发现,眼前的宋清欢竟与极乐引中引她转世的蝶仙幻紫长得一模一样。
而宋清欢愣怔,是因为眼前的“郎君”身披霞衣,粉雕玉琢,灵气逼人,真真象是从云彩上掉下来的人儿。
俄顷,她忽一抬手,独幽提剑便向修灵则刺去。
恰时,修灵则刚刚回神,一手催风,腾身避开了独幽的招式,绿绮出鞘,两人于狭小的包厢内几乎是站桩一般斗起剑来。
三两回合,宋清欢便惊呆了。
她本临时兴起了一个主意,让独幽去试探对方武艺,未曾想修灵则竟真能使出如此如火纯青的剑术,她手中不过一把残剑,竟能够与独幽削铁如泥的上品金刚剑匹敌。
修灵则越舞越尽兴,绿绮左右开攻,于空中劈划之际画出了一对符篆,两相交汇,竟融成了一个巽卦。此卦一出,一股炫风从卦象中迎面扑出,愣是追着宋清欢而去。
未料她出剑改了方向,独幽一剑挡空。他不是普通剑客,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奥妙,盯着绿绮吃惊道:“初离的剑招?!你究竟是谁?!”
“你管他是谁,先救我啊——!”被大风吹得只能沿着包厢死角绕圈跑的宋清欢大喊。
桌上的盘碗杯碟一阵癫狂,叮铃哐啷,最后全都摇摇欲坠,咣咣落地。
独幽见势,一头冲进风团将宋清欢拽至自己身后,只是进去旋了一圈,全身的衣裳仿佛被凌迟了一般,掉了一片又一片,让他活脱脱变成了一条刚刚被刮去鳞片的活鲜鱼。
宋清欢趁机一掌推去,揽过倚墙宝琴。她得了琴,士气大增,双指并拢,于风中微微一旋,随即一条发带翩然飘落,封住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