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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粤东潮汕地区S市郊区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原村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村拥有一千多口子人家。一九八八年深秋,我家出现了大变故,正值壮年(三十五岁)的父亲居然离家出走了,犹如晴天霹雳,震动了全村,为啥父亲有那么大能量,只因他是村里的首富。那年,我七岁,大姐十三岁,二姐十一岁,哥哥九岁,母亲三十四岁。父亲无疑是我家的天,没了父亲,境遇可想而知。一夜间,全家五口一下从天堂跌进地狱。
一九八一年,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父亲的那张笑脸成了我人生的第一印记,他笑得那么慈祥温和,跟如来佛似的,总爱用那双当过兵摸过枪厚墩墩粗糟糟的大手触摸我水一样娇嫩的小脸蛋儿,且摸个没个完没了,都把我摸疼了,母亲不乐意了,一把拨弄开父亲的手,埋怨道,干嘛呀你,把孩子的脸当磨刀石了,搁得住你砂纸般的糙手摸呀,看把孩子的脸都给摸成红苹果了。可我却咯咯咯笑个不停,朦胧中感触到了父爱。
我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恰巧,年龄从小到大均相差两岁。我后来跟父母开玩笑说,爸妈咋那么会生呢,跟编好程序的流水生产线一样。把父母笑得直咳嗽。
可能沾了家里老小的光,特受父母的偏爱,乐享了更多的优待。记得一九八七年夏,父亲一手拿着一架遥控玩具飞机,一手拿着一艘遥控玩具船,进门就喊,小威(我小名,大名江威)!快看,爸爸带啥好东西了。
“啊!咯咯咯……大灰(飞)机!大轮船!”我惊喜地喊着飞扑上去,将飞机和船抢一把到手。
父亲随后手把手地叫玩弄起来。聪明的我一教就会,甚至比父亲玩的还熟练,两双小手把控着操控盘,从村里的小广场上玩到池塘中,将飞机和小船玩的得心应手,不时玩出好多高难度的动作,飞机上天下地,翻着跟头腾空飞翔比孙悟空大闹天宫还热闹;把小船拨弄的跟水鸭子一般,左拐右转,前冲后跑,巧妙地躲避了池塘中捉鱼逮虾真正的一个个鸭子……
“快去看哪!阿汀(我父亲)家的二小子玩起遥控飞机和轮船啦!”
我的精彩表演一下轰动了全村,一传十传百,几乎把全村的小孩,都吸引到了我的身边,比看露天电影还来劲儿,很快把我围观起来,我一时间成了村里的大明星,感觉一双双艳羡的眼睛火辣辣盯着我,且跟着我玩弄的飞机和轮船转动,那惊讶的神情堪比看见真的飞机和轮船,使得我的身心轻浮,七上八下的,像飞机和轮船一般飞飘起来,要是天空有朵云,我定会腾云驾雾,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偿到了优越感的滋味儿,那两片小嘴巴抿得甭提多得意了。
那时,别说乡下,就算城里的孩子也没几个玩过遥控玩具的,大多数人家也玩不起。当时,我家乃村里首个也是唯一的万元户,年收入比村子都多,堪称富可敌村,村内外不少乡亲都开始跟我家攀亲结缘,八竿子打不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所谓亲戚跟地缝里钻出来般也来凑热闹,以至于每天都要面对不少新面孔,有的要不是来者自报身世,连父母都不认得;更有邻村的支书主动上门“推销”自己仅是花骨朵的千金并硬与哥哥结成娃娃亲,我和两个姐姐也开始有人“惦记”上了,耳朵里每天都是好听的,乡亲们不厌其烦夸赞父亲能干,会做生意,支书更是见一次夸一次,就差在村里的大喇叭上吆喝几嗓子予以张扬了,乡亲们的眼光充满欣羡和温情。总之,家里每天亲朋盈门,笑声不断,天天跟小过年似的,不夸张地说,我家就是个村民俱乐部。
父亲只有初中文化,这在农村可是响当当的知识分子,他异常聪颖,啥东西看一眼就会摆弄,正因为此,在他十八岁那年,给招兵的一下看中,说父亲身上透着灵气,很快被批准入伍。父亲在东北当的兵,二年后复员回家时,说的一口带有大渣子味儿流利的普通话,就是这口普通话让父亲在村里的身价倍增,成为村里对外交往的“全权大使”,凡村里出头露面的活儿都派到了父亲身上,让父亲有机会更多地接触到外界的新天地和新生事物,眼界心胸大开。随后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候,头脑在村里第一个开了窍,加上原本争强好胜的个性和不安于现状的心态,率先走上发家致富自主创业的新路子,先是带领村民去外地包揽工程,搞建筑,后又单打独斗去广州倒卖服装,很快成为村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八十年代初,广州的高第街等服装批发市场,可谓名声显赫,享誉全国,成为全国各地服装商“朝拜的圣地”和最诱人的淘金地。每天来广州进货的人流如潮水般汹涌,这其中就有父亲高大健硕的身影,父亲身高将近一米八,膀大腰圆,臂力超凡,一双火眼金睛般的大眼睛犀利独到,有了这两条,便有了做服装生意的资本。凡父亲看中的服装皆价廉物美,老少咸宜,男女青睐。父亲的那双大手每天摸过无数的服装,隔几天就需去广州用拉杆车驮上几十斤乃至上百斤的货,低进高出,进多少卖多少,不多久,票子就像雪花般落进了他的口袋,捞到了人生的一桶金。
大姐江隽曾向我描述父亲当年躲在屋里数钱的情景。灰黑的原木条桌上堆起金字塔一般大小的钞票和硬币,不时有几张钞票如山体滑坡般跌落地上,地上落叶般铺了一层钞票。家里的大灰猫可能闻着铜臭味儿了,悄然溜进屋,对着散落在地上纸币跟戏耍老鼠般撕扯拽打起来,起头父亲专心捋顺摆平清点合计着一张张像麻花一样扭曲的钞票,没顾得上猫,猫愈发狂妄,将一张张钞票撕碎咬烂,动静越来越大,这才惊动了父亲,可惜晚矣,几张钞票被一分几片十几数十片,全没了样,且都是面额十元的大票,把父亲心疼的哟,腾地站起,照着猫屁股就是一脚踢去,可没踢着,猫反应比脚快,惨的是,他用力太大,身体失去重心,一下歪倒在地,手捧着被猫遭际的跟瓜子皮一样碎的纸币,欲哭无泪,这可都是血汗钱哪。
“咯咯咯……”把靠在门框上的大姐给笑的不行,接着就进屋想帮助父亲数钱,不想被父亲给撵开,说,自己挣得钱还是自己数着心里踏实,随即将大姐拒之门外。
正是父亲一张张一枚枚亲自数着钱,那张条桌才像聚宝盆一样不断聚敛起好多钱,月进千金,八十年代初,做服装生意的第一年便得万金,让父亲名声大噪,一跃加入到全镇仅有的几个万元户行列中。
家里有了钱,隔三差五,父亲就带领全家人去镇上下馆子吃大餐打牙祭,仅一年工夫,家人全都吃的白白胖胖的,两个姐姐更漂亮了,母亲脸上的皱纹也没了,一下年轻了十岁,比用啥除皱霜都管用,父亲也愿意跟母亲一起出门了,母亲悄悄对我姐说,感觉又回到了跟父亲谈对象的时候,我和哥哥成了全村最胖的男孩子,父亲扁平的肚子给吃成了啤酒肚;至于穿戴更没得说,干啥吃啥,穿最时尚的衣服,跟城市人一个打扮,父亲说,广州人穿啥咱就穿啥;住的也大大改善了,把五间老房子里外翻建了新,将屋顶的小片青瓦换上大页的红瓦,把破旧的板门和棱窗全部撤换上玻璃门窗,把碎石墙壁里外抹了厚厚的一层白灰,将屋内的夯土地面铺上了瓷砖。房子修颍一新,跟新房一样,一夜间,成为全村最好的房子,住在里面特别敞亮舒服,堪比城里住房。父亲说,再过两年,就把屋子拆掉,盖楼房住,要真那样的话,我家就是村里第一个住上楼房的,全家都热切期待着那天尽快来到。
一九八八年仲秋节前,父亲带领全家来到了离家最近的大城市——S市游玩。在家吃过早饭后,全家人乘坐一辆紫红色的出租轿车直奔S市,父亲坐副驾驶座,母亲和我们子妹四个挤在后座上,这是我,也是除父亲外,家人第一次坐出租车,也可以说第一次坐小轿车,当时那个兴奋劲儿跟小过年似的甭提了。不觉中,S市到了,还没坐够呢,也难怪,我们村离S市不过五六十公里远,且一挂柏油公路。即使这么近,除父母和大姐外,我和二姐哥哥均是头次去,以前从未走出过S市的地盘,最远就是去趟县城。
来到S市后,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脖子或颈椎累得酸疼,咋说呢?都怪市里的楼太高了,我有个嗜好,爱数楼层,每到一座高楼下,我就仰望着一层层拿手指数着层数,且往往数了一遍又一遍,跟得了强迫症似的,生怕数漏了一层,最高竟数到十几层之多,感觉都快赶上我们村西头的山高了。
从S市回村的第二天,我无意中趴在家里父母卧室的窗口外看见,父亲两手颤抖地端着张纸在屋里转圈圈儿,起头觉得挺好玩,可很快发现不对劲儿,仔细看去,父亲眉头紧促,不时唉声叹气,我顿感,父亲遇到啥不顺心的事儿了,尽管我刚六岁,但早已懂事儿,我随父亲,脑子特别灵透。于是赶紧离开告知母亲去。母亲赶忙走进屋里,问父亲咋了。父亲双手一摊,说,北方的那个大客户要求全部退货。为啥?嫌服装尺寸太小,不合格。咋会这样?。唉~~也怪我,考虑不周,没把北方人身材高大的因素考虑进去,发出的几单货全部按照南方人的体型标准,忘记加大尺码,按合同规定,货到验收合格货付款,真要退货,可就亏大发了,以前都白干了,唉……父亲长叹了一口气说完,抱头蹲在地上哀叹不止,感觉要哭的样子。你呀你,亏你还在北方当过兵,不应该呀!母亲硬是把父亲拽起来站住,抱怨道。唉,谁说不是呢,可能这两年生意太顺,太自信了,考虑不周,大意失荆州呀!父亲拖着沉重的步子说着靠床边坐下。哎?我倒是有个主意,可以挽回损失,母亲坐到父亲身旁说。啊,快说说看,父亲兴奋地抓住母亲的手说。母亲望着窗外眼睛亮亮地说,那个大客户不是你北方的战友介绍的吗,你让战友帮你说说,可以退货,能否按照北方人的尺寸重新发货来换回那批货,这样也就是多损失些运费,不至于亏大了。嗯,也只有这样了,我试试吧,不过希望不大,父亲放开母亲的手走到窗口望着外面说。
几天后,父亲的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了,对方坚决要求退货,严格按合同来,不合格即退货,一切损失由供货方负担,没得商量。这样一来,肯定亏本,好几万的货值哪。父亲只能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第一次体验到商场如战场,残酷无情。
为了尽量减少损失,省去退货运费,父亲决定退货就地贱卖。结果亏得一塌糊涂,一下损失了四万多块钱,八十年末,四万无疑是个天文数字,父亲因此欠了一屁股债,债台高筑顷刻变成了一座大山,父亲可谓压力山大。
父亲去北方卖货,走了快俩月了,除中间给家里发过一封电报报平安外,就再没了音信,临去时,说好最多一个月就返回。母亲整天念叨着,父亲就回了,就回了,可念叨了几个月,半年,一年,二年……一直没把父亲给念叨回来。